第 63 章

    孟听芸在木屋里躺了一夜,却是睁眼难眠,直到下半夜才蒙蒙睡着。

    天亮后,房东来收下月的房租,孟听芸在屋里翻找了两遍,竟忘了余钱放在哪里了。

    她只好歉疚地出来同房东道歉:“严婆婆,下月的房租,能否宽限两日,两日后我给您送来。”

    从前锦衣玉食家财无数,如今倒是连房租都拿不出来。

    严婆婆也没为难她,应了她的请,宽限两日。

    送走严婆婆,孟听芸照常去给学生们上课,下了课,在街口支了个摊子为人代写书信,挣点润笔钱。

    收摊时买了点菜和肉带回去,自己生火做饭。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安宁惬意。

    晚上坐在灯前批阅学生的文章,“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唤起她专注于纸张的神思。

    “谁呀——”她起身前去开门,手指触及门栓,便听到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是我。”

    孟听芸手上一顿,手指微微曲回掌心。

    外面的人不见门打开,又唤道:“昭儿。”

    孟听芸将门打开,便见赵瑭一身墨色衣衫站在门前。

    两两相望,孟听芸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段日子的相思之情,说出来太苍白。

    “殿下。”

    她叫了他一声,侧身让他进门坐,门前只有他一人,孟听芸便将房门半掩着,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儿没有好茶,只能委屈殿下了。”

    倒是生疏又客气。

    赵瑭饮了水,手捏着杯沿,相对无言半晌,问道:“怎么忽然来北境了,身边也不带个人?”

    孟听芸垂眸,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回答:“京城里呆腻了,便想四处走走,也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说来,她幼时曾有游历天下的念头,只是当时年少,被父母管束着,虽在北境自由,却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后来去了京城,更是没有机会了。

    在京城温水里熬煮得太久,被世俗规训,总觉得要安守本分相夫教子,都忘了她曾经自由自在过。

    这些日子她一路行来,倒是渐渐找到了一点丢失已久的自己。

    “走一走也好。”赵瑭握着空杯子附和,“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在这儿呆一阵子,或许会去鸢楚看看,听说那儿有种奇花异草,能同时绽放五彩之色。”

    “鸢楚那边……可不太平,你……”赵瑭欲言又止,他想说,不若你随我一道回去吧,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此时不知该如何取信于她。

    孟听芸却只是笑笑,“不在温房里,哪儿都不太平,可做朵温房里的花,浇不浇水都由别人决定,倒不如做只会飞的鸟儿,外面虽然风吹雨打,毕竟自在逍遥。”

    “昭儿……”赵瑭迟疑了片刻,还是同她道,“那日我被刺杀,刚脱离险境便接到鞑靼进犯的消息,军中出了细作,鞑靼一路长驱直入,我来不及同你道别,到了战场又……”

    “我知道。”孟听芸笑了笑,“我不怪殿下。”

    她早已探听清楚朝堂局势混乱,赵瑭在北境分身乏术左支右绌,她不怪他。

    只是期盼落空,装得再无所谓,总免不了失落。

    细想来,还是怪自己,爱人先爱己,择人先问心,还有一句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不想去纠结赵瑭到底爱她有几分,到底爱她有多深,那样没意思,在她没有找回一个全乎的自我之前,谁的爱都没用。

    得了她这句不怪,赵瑭略松了口气,却又有什么从心上滑过,抓握不住的酸涩。

    “你不问问我吗?”

    孟听芸摇摇头,“没什么可问的。”

    愿说的自然会说,不愿说她问了又如何?

    她倒问了一句:“殿下今夜要歇在这儿吗?”

    赵瑭一愣,见她面上没有赶人的模样,试探着问:“可以吗?”

    “可以。”她坦然笑说,“我喜欢殿下。”

    喜欢 ……

    赵瑭很惊喜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

    可分明又觉得,她这般坦然的表达,缺了些许情人间的亲昵,她俨然是笑着,却令赵瑭心口一冷。

    一向波澜不惊八风不动的赵瑭,这时眼底忽然就泛了红,鼻尖一酸,将她揽进怀里,用力抱紧。

    孟听芸也不扭捏,回抱环住他的腰身。

    ·

    一夜暖眠过后,赵瑭从孟听芸的小屋醒来。

    穿戴整齐用过早膳,赵瑭便要离开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他不能在此久留。

    赵瑭对孟听芸道:“不若你与我一同回去吧,去看看将军府。”

    孟听芸知晓他说的将军府便是她年幼时所住的将军府,那儿承载着她所有的欢乐时光,照理她来到北境,应该去访问亲朋故旧,去故地重游,可孟听芸还是淡淡摇了摇头。

    “过些时候再去吧。”

    多年不见早已和故人生疏了,她连何氏女的婚宴都不去,这时候又怎么会回北境去。

    “也好,等这仗打完,北境彻底安定下来,再去也行。”

    孟听芸没再否决。

    赵瑭临出门前,孟听芸立在房门内,甚至没有出门送他,只站在门框里,目送他即将离去。

    赵瑭回头看她,低小简朴的房屋,她倚门独立,浅蓝色的粗布衣裳,头上素净得只簪了一根素簪,比之京城的繁杂堆砌,似乎变了很多,却是如此令人抓心挠肝。

    走出十几步的距离,他忽然回身大步流星朝孟听芸走来。

    “殿……”

    不待孟听芸将话说完,他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往屋里带,反手将木门关上,紧扣住后颈重重吻上去。

    他吻得粗重又带有侵略性,和以往任何一次的接吻都不同,似乎暴露了他狂戾的本性,如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孟听芸被吻得神志不清,却不抵抗,心底生出的愉悦证明她喜欢这种感受,似乎只有这样粗粝的吻才能证明她被坚定的爱着,沉溺而贪心地渴望更多。

    良久,呼吸不过来的两人终于分开,赵瑭粗重的气息喷洒在她侧颈,“昭儿……我爱你。”

    孟听芸听到他喘息力竭的表白,勾了勾唇,淡淡“嗯”了一声。

    爱自然是好的,谁人不渴望爱呢。

    可原谅,她现在要多爱自己一点。

    孟听芸不由觉得遗憾,面对这样一份感情,如此缠绵悱恻地说爱,她却再也捧不出一颗完整的心去爱了,她的爱已经学会了留有余地。

    赵瑭走后,她的日子照旧平静安宁地度过。

    她找到了钱,去给严婆婆送房租,严婆婆说有人已经替她付过了,租了一整年。

    孟听芸恍然“哦”了一声,便自己回去了。

    几日后有人送来一个匣子,说是北境将军府急递。

    孟听芸接过匣子,打开后,里面满满装着没寄送出去的信,都是他离开京城后写给她的。

    孟听芸一一翻看后,将信仔细收纳好。

    半月后,听闻边境有战事,和翡翠琥珀的往来信件中也听说,京城形势混乱,听闻新皇与吏部的薛尚书发生了大干戈,皇帝以谋反罪诛杀薛尚书,薛尚书却抢先发动宫变杀了皇帝,皇城中有个宛夫人,为皇帝殉葬了。

    琥珀在信中感叹她们离开京城得及时,孟听芸听到这些消息时也愣了好半晌,只想到“荒唐”二字。

    但这些争权夺利与她无关,所幸她们具是安全,收养的几个孩子也用功读书。

    结束了在北河半年的授课,孟听芸辞了陆青成,关门前往鸢楚。

    鸢楚在南方,多水泽密林。

    孟听芸跨越南北,结识了很多人,还学会了一身杀鸡宰牛的本事。

    在鸢楚遇到四处云游的乔尽凉时,乔尽凉还感叹,她现在与在京城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乔尽凉感慨:“你若是自小在北境长大,也该是这幅莽撞的样子。”

    孟听芸抚掌大笑,说:“我若是在北境长大,父母兄长健在,该是比现在还野蛮。”

    乔尽凉默而不语,只是一味低头笑,“这样也不错,你哥哥见到,应当会很开心。”

    孟听芸点头,她也这么觉得,她现在很开心。

    她一路增长了许多见识,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记录在册。

    外面天高地广,连带她内心的世界,她的胸怀,都变得宽阔广大了。

    告别了乔尽凉,她一路向南,去到岭南多瘴气之地,遇到连绵数月的雨,冲断了出山的路,便在岭南歇了好几个月。

    她还学了捕鱼打猎、杂耍卖艺等各种本事,还跟漕运的师傅学了几招拳脚功夫,虽学得不怎么样,但自保绰绰有余。

    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渐渐忘了北境战事平定后,有个人还等着她的消息。

    后来听闻新皇登基,便是当年的齐王殿下,晋王殿下作为新皇一母同胞的弟弟,深受信赖重用。

    晋王殿下大退鞑靼,生擒鞑靼王,令鞑靼新王俯首臣服,班师回朝之日,风光无限。

    又听闻这位晋王殿下一直未曾娶亲,并无家室,京中仰慕他的女子无数,朝中大臣争相想接亲,连新皇和皇后替他做媒,都被他拒了,但不知他在等谁。

    孟听芸是在街边喝茶时听闻这些话的,回到暂住的客舍时收到琥珀和翡翠的来信,信中称半月前赵瑭找到她们,向她们询问她现在的落脚之处,琥珀与翡翠琢磨,听芸既然没有联系赵瑭,自有她不愿让赵瑭联系上的理由,没有告诉赵瑭,并写信来问她。

    她在客舍遇到了一个旧人。

    ——张柔兰。

    就住在她隔壁,今日才来的,跟她同行的还有青萍。

    张柔兰看到孟听芸时愣了一瞬,两人约到一旁去,要了一桌菜,两壶酒。

    张柔兰笑说:“你比在京城的时候,倒是变了许多。”

    “你也变了不少。”孟听芸笑着接话,张柔兰变得踏实沉稳了许多,也许不是变,而是她本就有这么一层底色,只是走投无路时行了些不得已的事。

    张柔兰问孟听芸:“你不恨我吗?”

    “我有什么可恨的?”孟听芸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不破不立,没有你,我这辈子得在京城郁郁寡欢一辈子。”

    张柔兰苦笑,“不恨就好。”

    “你呢?我听说,你不是殉葬了吗?”

    张柔兰噗嗤笑出声来,“我活着这么不容易,谁值得我为他去死?简直笑话。”

    不过一个脱身之计而已,各种细节,她没打算细说,孟听芸便也没问,只是点头说:“你现在这样,很好。”

    她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的,并没有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样子。

    “那是自然,我现在可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香料商。”

    从宫里逃出来时卷了许多金银细软,逃到江南时暂时安置下来,却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决计不再去过仰人鼻息仰仗男人生活的日子,而她们会的,也无非是些舞文弄墨红袖添香的事,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做香料商,自己当家做主,过得还不错,此来岭南,便是来进货的。

    孟听芸说,“那倒是要恭喜了。”

    张柔兰饮了口茶,“是我要谢谢你。”

    “当年在薛家,你对我说那句,‘好姑娘’”

    她笑着说,“我本姓关,单名一个月字,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几经转手,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还顶过别人的名字活着,如今她决意做回自己。

    江南有名的香料商——关月,关娘子,还有一个至亲姐妹,青萍姑娘。

    女人从商不易,被刁难看轻打压也有,但只有有钱有手腕,便能使得鬼推磨,虽然艰难,但闯出一条路来,胜在自在。

    关月喝多了,拉着孟听芸回房,还要接着聊,跟孟听芸谈她的商业发展,谈她过去的苦楚和未来的宏图,谈到心酸处,不禁哭起来。

    关月说起自己做了香料商,遇到一个人,一个酒肆的小老板,不懂风花雪月,不会琴棋书画,只是酒酿得不错,菜炒得好,她一去喝酒,他就亲自下厨,使出看家的本事,成天跟着街头算命的先生学测天时,算什么时候回下雨,好通知她收香料材。

    关月知晓他的心意他的好,但却不敢往前一步。

    孟听芸大手一挥洒脱地同她说,“如今你是江南有名的关老板,想跟谁好不想跟谁好还不是你说了算,只要不一头扎进去交代全副身家,把他拿捏住了,不是都由你说了算!”

    “关老板只管去试,玩弄一下他,让他知道你关老板的厉害!”

    关月大笑,“你如今是放荡不羁极了。”

    孟听芸笑而不语,这才哪里到哪里,百黎之地还有女子为尊,孩子随母姓的部族,出门在外,她见过大漠黄沙,也见过千里瘴林,如今她胸怀宽广得很。

    喝酒喝到尽兴,两个曾经有恩怨的人,如今同榻而眠,这样的经历,也有意思得很。

    与关月辞别后,孟听芸收拾行囊,踏上了北上回京的旅程。

    她也打算去“玩弄”一下感情,让某人知道她的厉害。

    北上一路,离了瘴气之地,她清醒时看到曙光破晓,沿途尽是明秀风景。

    路过茶楼歇口气,听见说书人拍下响木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晓……”

    讲故事的人收起了书页,而她铺开了纸张。

    ——至此,她拼补全了她破碎一地的世界,有勇气再掭笔写上一句,来日方长。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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