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被抢走了。

    那张旗会送给他的、印着过去的自己的照片，那份无比珍贵的一周年礼物。

    魏尔伦说这是军方炮制的谎言，照片是合成的，那上面的人根本不是中原中也的家人。

    都不是人类的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同为实验室的产物，若说家人的话，他们彼此才是。

    毫无反击之力的中原中也，只能被迫忍受着魏尔伦的絮絮叨叨。

    ……吵死了。

    这种事情，谁在乎啊。

    谁要管那么多啊！家人这种东西，明明只要彼此愿意承认就够了吧？

    和魏尔伦相比，旗会的大家才是他认可的家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深川咲夜这种程度的笨蛋都知道。

    这和中原中也到底是不是人类无关。

    哪怕为了取信于中原中也，打开了他身上的“门”的魏尔伦进一步解放了中原中也身上原本牢固的封印，庞大的重力又一次席卷吞噬者周围的建筑，这样的场景，就和多年前擂钵街的遭遇如出一辙。

    “……谁管你啊。”中原中也用着虚弱的声音反驳道，“说要杀掉我在乎的所有人的‘哥哥’……谁会想要啊！”

    可是，就连他能够做出的，唯一能够称之为反抗的话语，都没能传达到魏尔伦的耳中。

    早在中原中也的异能不受控制地暴走的时候，魏尔伦已然离开了原地。

    这样下去，一直到他的异能被彻底耗尽之前，以他为中心的这块横滨，都会被他逐渐吞噬的吧？

    中原中也已经疼痛到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了。

    红色的花纹逐渐爬满他的全身，像是有什么寄生在他体内的东西醒了过来一样，身体被撕裂了，那是痛到仿佛在搅拌灵魂的痛楚。

    眼球早已因为压迫而开始流血，一片模糊的视线之中，中原中也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令人生厌的身影。

    在这个周遭都被重力场肆虐的场合下，他却安然无恙地站立着，身上没有被缠紧的绷带还随风飘荡。

    “你怎么还没死掉呀，中也？”太宰的口气里充满了惋惜，“看起来，我还是来早了呢。”

    当太宰治弯下腰，触碰到中原中也的瞬间，原本不受控制的重力异能和止不住的疼痛都在顷刻间消失。

    ——人间失格。

    即便如此，已经造成过的伤害却还是会残留的。

    满身疮痍的中原中也试图从地上支起身。

    这对现在的他很是困难，但尝试了几次之后还是勉强做到了。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是狼狈，原本扎起来的小辫子早就已经松散开来，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破破烂烂。

    脸上布满了血痕，勉强支撑着身体重量的双臂还在不断地颤抖。

    他蜷缩着，咳嗽着，但还是竭尽最后的力气仰起了脑袋：“……深川呢？”

    中原中也非常清楚。

    港口黑手党这份工作，从来都是伴随着鲜血和死亡。

    有敌人的，自然也会有自己的。

    所有人都可能会死掉，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已经目睹过很多人的死了，还有不少是他的部下，几个小时前还在中气十足和他打着招呼“中原先生，早上好！”的家伙，下午的时候就成了一具尸体。

    葬礼和墓碑，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甚至不完全取决于实力的强大，或者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每一个港口黑手党的成员，都被要求写遗嘱。

    深川咲夜还询问过他可不可以交空白呢，中原中也非常服气：“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认真地好好写啊！！”

    “可我就是不擅长这种事情嘛！”被打了之后的深川咲夜还一脸理直气壮呢，“一定要写的话……中也先生是写了什么啊！我来抄一份……不对，参考一下好了！”

    她就是这样不知轻重的小混蛋。

    “不要。你这个人，都不知道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中也先生真小气！给我参考一下又不会怎么样……算了，这么麻烦的东西，我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深川咲夜可自信了，“像这种死后才会奏效的东西，对不会轻易死掉的我可没什么用！”

    考虑到她的异能，不得不说她说的很对。

    甚至就连这一点，战力更为强大的中原中也都没有这个自信。

    所以到最后，深川咲夜的遗嘱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她也没能看到中原中也的那份写了什么。

    ……中原中也更不可能告诉她，她已经上了他最新的遗嘱名单。

    连自己还有多少钱可以花都数不清楚的笨蛋，没人看管的话，迟早又会过上几天才可以吃一包压缩饼干的可怜巴巴的生活吧。

    要是他不小心死掉了，花不完的钱还有很多，给她一部分也没什么。

    ……反正，就当作是什么“关爱智障儿童”的捐献项目了。

    大家都会死的，差别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在此之前的中原中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家伙的死亡。

    唯独是深川咲夜，他没有想过。

    平时不想被他揍的时候躲闪得不是很机灵吗？！怎么这一次就——

    明明是那么擅长逃跑的异能力。

    这个总是把“实在不行我就逃跑嘛！”挂在嘴边的家伙。

    这次为什么要逞强当什么英雄？！她不是可怕疼痛了吗！根本没用力揍她的时候都要嗷嗷乱叫个半天！

    也还是有的吧？！魏尔伦在说谎的可能性！

    再说了，不是也没有看到尸体……

    中原中也试图用最后的力气看清太宰治的表情。

    深川之前提到过吧，太宰有说过这几天有需要用她的异能才可以完成的任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会相信太宰一无所知啊？！甚至很有可能，就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这家伙不是一直想要利用深川吗！但也就是说，他也应该会尤为注意，提前接应的话，深川说不定还——

    “她去错地方了。”太宰治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和我告诉她的地点偏离了五公里，以至于原本准备好的埋伏没有用上。实际上，她会照做都超出了我的意料。”

    他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烦躁：“虽然已经派人去打捞那片海域了，但在人手不足的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至于中也关心的，旗会其他人的情况……”太宰露出了无害的笑容，“你还是亲自去确认吧？”

    52.

    太宰治的确是一个恶劣的家伙。

    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没有恶劣到会拿同伴的死亡开玩笑的地步。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应该多少松口气，这至少代表其他人性命无忧。

    但是，有一个他非常在意的地方。

    “在此之前，我有个疑问。”中原中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不得不靠着已经塌了一半的墙壁才能够勉强站直，“既然是‘埋伏’，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毕竟那个叫做‘亚当’的机器人在横滨四处询问别人‘中原中也’的下落……中也，这么简单的谎言，你就相信了吗？”太宰治笑得非常恶劣，“不是哦，还要更早，早到魏尔伦主动找上我的时候……实际上，他需要的袭击顺序，你们聚会的地点，还有一些其他的情报，都是我提供的呢。”

    “哎呀中也。”哪怕脑门撞上了破破烂烂的墙壁，衣领被骤然勒紧了，太宰治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被挟持的人并不是自己，“你现在居然还有动弹的力气么？”

    “你是说，你放任着她……他们去死吗！回答我，太宰！！”中原中也大喊着，满是伤痕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他整个人都在抖。

    “真狼狈啊，中也，简直就像野兽一样。”太宰鸢色的右眼充满了对中原中也的嘲弄，“我只是敬职敬业了完成了我的工作。森先生必须成为最后一个暗杀目标，而每一个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人，都应该有为首领牺牲的觉悟才对。啊深川或许是个例外，毕竟她一看就是那种不会好好看入职合同的类型呢。”

    ……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说得对。

    属下可以为首领去死，黑手党就是这样的组织。

    换做是旗会的其他人，就完全不会有怨言。

    所以，连这个意识都没有的深川咲夜，才根本不适合这里吧！！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而且，中也与其迁怒我，最想责怪的对象，明明是自己吧？”太宰叹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原中也的动作一松，“是中也的身世，招来了魏尔伦。”

    一脸了然的太宰治，还是说出了中原中也最想要听到的话语：“一切，都是中也的错。”

    在黑暗世界的人都知道。

    太宰治做出的判断，几乎总是对的。

    彻底松开了对方，中原中也这一次的身形不再摇晃了，声音也充满了压抑后的冷静：“你已经有计划了吧，混蛋太宰。需要我做什么？”

    无论是为了……可能已经出事了的深川咲夜。

    还是旗会已经受伤的其他人，以及魏尔伦还没来得及下手的，中原中也会关心在意的其他人。

    受到的伤害要加倍奉还。

    血债血偿。

    不会放过杀害了家人的人……这些，可都是港口黑手党的信条。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被血染红了的眼睛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中原中也的口气决然，“我会亲手杀掉魏尔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