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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乡·心慕

    十年后,云未壤回到了家乡。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那里等着她的,只是一场骗局。

    离开的那年,她刚满六岁,父亲把她的那份白布小行囊斜挎到她脖子上。手里还被塞一块小白馒头,她一边咬馒头,一边蹦蹦跳跳地跟在母亲后头,踏上了北上的路。

    阿父说,既然决定辞官经商,就要去结识更多的朋友,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到更远的地方。

    听说大汉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儿,有生之年,一定要带母女俩去瞧一瞧。一家人,便决定离开祖辈都生根落地的城镇,去大汉江都。

    云未壤的老家地处陆地的最南边,以南岭为界,与大汉相望。这片男耕女织,鸡犬相闻的桃源,便是她的国,南祈国。

    这个国家,赵姓一氏为王,以玄鸟为国之图腾,建都玄州。

    有国自有朝堂。朝堂之上,一切制度比照秦汉,传统森严的体制,与山歌篝火相辉映,神灵的威严与信仰,保佑着年代更替却永世太平。

    离开的时侯年纪太小,那里究竟是否传说里的样子,未壤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只记得父亲每每和她提起老家,满满这样美好而怀念的修辞。

    江都很好,湖水清澈,市集繁华,有吃有玩,父母专门请了夫子给她上课。但是江都有骗子,也有小偷,白天湖水倒映绿色杨柳晚上换成艳丽的火红,荡漾无尽的诱惑,父亲的生意场里充斥尔虞我诈,每天总带着说不尽的疲惫回家,每到这时候,父亲就无比怀念老家。他总说,女儿,要说美,哪里都美不过咱们家乡。

    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云未壤也慢慢出落成大姑娘,上门提亲的人也逐渐多了,只是二老要求颇高,对方男子必须相貌不凡,心思敏捷,还要通晓天文地理,且家中或要有良驹千匹,或需有良田百亩。

    未壤到十六岁时依旧未嫁。

    也就在云未壤刚满十六岁这一年,父亲因多年来过度辛劳,在冬春交替时肺病加重。在一个春雨把木兰花瓣打落一地的早上,永远地离开了最爱的妻子和女儿。

    花瓣在天空化为白色纸钱洒下,云未壤抬头,从圆形方孔中看见雨滴落在自己脸颊上。

    她低头,细雨中,手捧父亲的骨灰,步步留意,未敢有丝毫怠慢。

    阿父临终的交待,要母亲带未壤回南祈玄州,这些年来攒下的积蓄足够她们今后丰足的生活,足够给未壤风光的嫁妆。

    阿父的遗愿,便是要女儿觅得良婿幸福美满,妻子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一个月后,阿母结束了云家在江都所有的生意,变换为现钱,带上未壤,踏上回乡的路。

    沿途的树木走过一颗还有一颗,沿途的风景褪去一程又一程,沿途的驿站换过一个还有一个,两个月的风雨尘沙,也抵挡不了母女二人,更加,是一家三口归乡的祈愿。

    云家母女进入南祈国前的最后一个驿站,南祈国大丞相成缈之亲自率众迎接。

    成缈之虽位居高位,但性格随和,比起丞相大人的尊称,他更喜爱听别人称他“成长老”。

    长老,即用他的威望和权威来教育、保护这个国家的子民。为每一个百姓解决他们的问题,让他们生活得更快乐,就是他的使命。

    案上放置的云老爷的骨灰盒在一踏进驿馆时,便摄住了成长老全部的目光。

    成长老冲上前,抚上冰冷的白玉骨灰盒,哽咽道:“敬元兄!”

    他应许用了好大的沉力,抑止自己的袖口微微颤抖。贵为丞相,他不应当轻易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悲痛,但手捧自己至交好友的骨灰,他不能自已。当初他们高山流水的情怀,十年之后,仅剩他一人。

    “敬元兄辞官后,终其一生,行商天下,他虽在身在北方,但心归南祈,生前每每捐资为国,建宗庙、立学堂,别人不知晓,我成缈之不会不知道。五年前他书信与我,已捐赠十万钱建晚晨殿恭贺我朝新主封王,明日朝堂上我定要请奏,将敬元兄墓碑立于正南方,让王宫内坐北的晚晨殿朝朝暮暮遥望于他!”

    云家母女垂立于旁,听到丞相这番话,不禁又扑扑簌簌掉下泪来。

    成长老抚平情绪,向云夫人行礼道:“敬元兄乃我国族之栋梁,身故当以最高的礼仪对待;敬元兄的家眷,莫要说至亲至爱,哪怕是家丁奴仆,我也当尽力照顾。”

    云夫人轻声谢道:“有劳长老了。”

    成长老道:“当年敬元兄举家北迁,云家宅邸便从此空置,我每每令人打扫照看,不让蒙尘,昨日又令人里里外外整理一番,”指向身后家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管家开口。”

    云家母女在外十年,早就没对家宅抱有任何希望,加上一家之主逝于异地,失去倚靠的娘儿俩说好听些叶落归根,实则不得已为之。前方路未知,孤儿寡母原本心怀忐忑,一路风餐露宿早已疲惫不堪,此情此景却远远超出她们的期许,还未入境便受到了最高行政官员的礼待,心中七上八下的大石总算放下,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再次深深拜谢。

    “此乃犬子成暮,”成长老引荐,“暮儿,来见你云婶婶。”

    被唤做成暮的年轻男子从父亲身侧走出,躬身行礼,“云婶婶,云姑娘”。

    成暮这一走近,云未壤不由得抬首去看,盛夏阳光从驿站外倾斜而来,衬得他朗然照人。他一行礼,绀蓝外套袖口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如同骄阳普照海上的白帆一样清爽。

    云家母女还礼,成长老嘱咐成暮:“父亲事务较多,难以抽身将故友家眷照看周到。现我将这责任交付予你,你务必多加照顾你云婶婶和云姑娘。”

    “是,父亲。”成暮点头应允。

    住回云家宅第已有半月余。

    这半月来,承蒙成长老周到安排,处处加派人手,令家中事事上了正轨。多亏有成暮帮忙,将父亲妥善安葬在城南沂罗山上,确如成长老承诺的那样,与正北方的晚晨殿遥望。

    按本国惯例,向来只有皇亲国戚才能葬于沂罗山墓园,想是南祈王族顾念父亲生前功绩,答允了成长老这一要求。

    未壤由衷感激成暮一家,多少文字都难以言表。

    这一日未壤伺候母亲午睡,刚扶母亲躺下,云夫人忽然执着闺女手道:“明日我晚些归来,去城郊青烛买个矿,后面给你做嫁妆。”

    “啊?”

    “阿母打算向成长老提亲,请他许你和公子暮的婚事。”

    未壤听罢,小脸立刻红了个透,噗嗤笑起来,小声道:“阿母挑剔了许多年,怎么突然就看中了。”

    母亲温柔笑道:“这半月接触,我早已观察留意他。我见他上对家长毕恭毕敬,下对家仆温和有礼,处理事情毫不含糊,难得的又细致周到,凡事考虑得体,不像一些王孙公子绣花枕头,实在难得的青年才俊;将你托付于他,你阿父在世也会答允的。”

    未壤没接话,儿女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这半月常常接触,她当然不讨厌公子暮。那个……硬要算作好感也可以的……

    于是撒娇着埋进母亲胸口。

    “阿母可要当心些。”

    知女儿是指买矿一事,云夫人道:“没事儿,有这成长老引荐,他还给我看了你父亲的亲笔信,届时青烛矿矿主卫绅亲自交予我转移契书,还有朝堂孙秋翡孙少府做见证人。放心好了,万无一失。”

    云夫人笑着抚顺女儿头发,没提心中真正担心之事。

    成暮家在这玄州,属于上流阶层,她云家虽然家大业大,到底还是商贾之家,不把自己家硬整上去,两家亲事将极难推进。自己家也没个男子可以入朝为官之类。好在自家别的不行,偏就是钱多,买下青烛矿,南祈三分之一多的武器产能都在她家了。

    女儿今年已十六岁,年纪不小了,云夫人自是担心蹉跎女儿青春,这件事情办得越快越好。只要双方家庭点头,仪式等等一切好办。关键也在于,她着实看中了成暮。

    云夫人打趣道:“云小娘快点给个话,到底好不好?”

    “那……全凭母亲做主……”

    “不信你没小心思。”云夫人点点她额头,心满意足。自家女儿心事她最懂,这闺女其实比她为娘的还要挑剔。

    伺候母亲午睡后,未壤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套简色裾裙,淡扫脂粉,自己还在守孝期间自然不能夸张,但外出见人总得拾掇拾掇。

    其实,她昨日已经和成暮相约,于今日下午在溟河边的风雨廊见面。

    云未壤和成暮,六月晴空下的那一初识照面,便令彼此已有几分倾慕。两人后来一同主持家中事务,大大小小繁琐事宜由成暮全力担待,未壤协助安排,二人更是逐渐熟络起来,偶尔临时需要什么的一同去市场采办点东西都有过的,但像今天这样专门相约见面,还是第一次。

    那成暮总是翩翩风度,自信潇洒的模样。

    走在成暮身旁的云未壤,则像一只得到蔬菜的小兔子。

    “有点奇怪……”

    成暮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之前上街就奇怪,为何有些路人明明走过去了,却又回头,再看我一下?”

    成暮微侧,故意打量她一番,转头笑道:“可能因为比较养眼。”

    未壤偷偷白他一眼,坚信道:“不会的。我在江都,可没人这般瞧我。”

    成暮继续笑道:“江都是大城,百姓见惯了美貌女子,咱们这里边陲小镇,不好做比较的。”

    未壤嘟嚷道:“我才不信。”

    成暮笑着走了一会儿,不再戏弄她,道:“大概觉得你和此处格格不入吧。”

    “格格不入?”有吗,“我只离开了十年,何以如此看我?”

    “神情、气质,自是都不一样的。在这里,女子若非权贵之后,大多从未念过书。”

    未壤想想,承认道:“这倒是。我在江都,家里给我请了夫子,学了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阿父带我去长安,我才知道原来天下那么大。现在想想,如果让我出生起就一直留在玄州,不让我去大汉,我还有点不愿接受呢。”

    成暮笑道:“真厉害,我还没去过大汉呢。”

    未壤似乎想到了什么,羞涩一笑,“公子以后一定有机会去的。”

    成暮没发现她的心思,看着远方道:“可不是,甚至南祈的男子,见过的世面也许都没你见过的大。你啊,可真得有所改变才能融入回来了。”停顿片刻,他补充道:“如果你想融入的话。”

    “我当然……”母亲和自己的对谈还在心头,如果云未壤急于向成暮示好的话,她一定会说“当然想做回南祈女子了”之类让成暮宽心的话。她整理过自己的情感,成暮,她很中意,甚至期待往后共同的生活。但这一刻要她表示放弃自己过去的一切,像个普通的姑娘一样在家相夫教子只做夫君暖床之人……她无法接受。

    许诺到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成暮理解她的顾虑,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安静地踱步前行。

    云未壤心下恍然。

    原来,虽然,已经回到了家乡,但自己的思维方式,早已认可北方的那一片天,早已将自己想要的生活看得那么重要。如此看来,江都反而更像自己的故乡呐……而整个南祈,自己之于这里……或许只是一个异乡之人吧。

    也罢,异乡就异乡,成暮若喜欢自己自然会交往下去;他若不喜自己,再怎么做回南祈人求他也不可能,从此两人不再来往了便是。

    管他呢!

    风雨廊桥位于伊江分支溟河上,石质五拱,桥上建廊,砖木结构,廊内九间,沿墙置凳。

    东西侧墙上各开风洞窗,南北端各建三层塔,用予赏星瞭望之用。

    廊桥之上,一对璧人缓缓走来。

    “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尝尝我们玄州溟河镇一绝。”

    一听有好吃的,云未壤眼里乐开,瞧了瞧周围,“在哪里?在这里吗?”

    “穿过风雨廊下桥便是了,你会看到冯大婶的烤鱼摊。”成暮示意前方。

    还有鱼吃,未壤心里也开出小花。

    果然,步出风雨廊,黑旧木梁支撑的小小铺子静悄悄地显在路边,没有顾客,每张小桌上的烧烤炉灶都未开,一位妇人独自一人拾掇。

    “成公子来了,”冯大婶一眼看见他们,连忙用围裙擦擦手,热情地迎过来。

    “实在抱歉,最近比较忙,没时间能来照顾您生意。”成暮虽为丞相之子,对待城中百姓,总是温和有礼。

    “不碍事哒,您公务繁忙,有空来看看我这老骨头我就多活几年了呐,我这破烂营生谈何生意。”

    成暮笑道:“怎会破烂,冯大婶您的烤鱼口味可比王宫里的要强。所以我今日带了朋友同来。这是云姑娘。”

    冯大婶眼中笑开,“以往都您一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哟。哎哟我瞎说什么,呵呵,坐,坐。”

    成暮点了餐食,替云未壤挪过长凳,丝毫不介意地用衣袖擦擦,请她坐下,“这个角度最好,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前方廊桥风景。我以前都坐在这面,对着山河……生火烤鱼。”

    说着在未壤右首坐落。

    那个……她可以说欣赏廊桥风景不如看他吗?

    云未壤,她为自己叹息,你真够了。

    “怎么了?”成暮听她叹气,问道。

    未壤忙摆手,“没什么。公子说——”

    “叫我成暮便可。”

    “……成……唔,成暮公子。”

    成暮弯起嘴角。“如何?”

    “你说你尝过王宫的佳肴?具体滋味如何?”好好奇呐。

    “应酬总是有的,有的口味还不错,有的也只一般。”

    “会不会有很多珍馐啊?”她还不死心。

    成暮认真回顾了一遍,道:“这要看主君的心情了。陛下爱热闹,偶尔奖励功臣畅饮一番也是有的。”

    成暮口中的主君,乃当今南祈国君,他五年前登基继位,为此云未壤的父亲还捐资新建了一座宫殿道贺。

    未壤依旧好奇主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毕竟见过世面的姑娘,自不可能在家之外的地方随意讨论当朝君王。国君么,大概都那样。曾经父亲带小未壤在长安觐见过大汉皇帝,是以在未壤心中,为王之人的画像,永远都定格在威严的大伯伯模样了。

    烤具点燃,火苗窜升,冯大婶殷勤地端食盘过来,里面盛着各种各样丰富的烧烤食材。

    成暮礼貌接过,略一迟疑,似笑非笑地对云未壤道:“这个……你……一定不太擅长吧。”

    云未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烧烤的本领,脸庞遂蹿红,那个,自己确实不太会做饭,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成暮对自己的好感。毕竟再怎么说,男子都想娶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吧。

    把心一横,她勇敢道:“我可以!我来。”说着便去抢成暮手上的烤叉。

    成暮哈哈笑得侧过身去,不给她抢到,“你如此要强,将来夫婿可得多迁就你了。”

    一时不知他是否意有所指,未壤心中更为乱撞。偷瞄他家事技能熟练,虽说是饭来张口的贵公子,却远非她印象中的纨绔子弟的标签,不禁心中更加亲近。

    成暮继续笑道:“今日这顿,是你回来后,我该尽的地主之谊,可别跟我争抢。”

    “也好,那……待我下次回请。”

    “确实,有朝一日,我如若去大汉,还望云姑娘感念今日之侍奉,对我多加照拂。”

    “那要不给我先练习一下吧。”

    “别,”成暮恳求道:“万一一不小心烤焦了,这条鱼还不是归我。”

    “有没有可能并不会烤焦……”

    破旧的木屋檐下,藏青外套的他和灰白裾裙的她相依而坐,斗嘴拉家常,相谈甚欢,微风沁入心扉,茶水清透,江鱼鲜美,柴火噼啪声散发淡淡木香,眼前远山环绕,炊烟袅袅,风雨廊匍匐于绵延的河水之上,许诺他们一世的花好月圆。

    “未壤。”

    他称她……“嗯?”

    “等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江都玩耍吧。”成暮吹了吹烤叉上的鱼,用木箸夹下帮她放入小碟中,状似漫不经心道。

    未壤心跳如鼓,只觉得眼前风雨廊依山傍水的悠悠景色蒙上了一层粉粉的纱。

    “会有的吗?”她小声确认。

    “会的吧。”

    “真的?”她圆圆的眼睛满怀期待的再次确认。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你这么不相信我。”

    她连忙解释,“我没有不相信你……喂!为何抢我木箸……哈哈看我用盐报仇!快把小碟给我,不准盖……”

    成暮笑得开怀,大方撤手,任由她侵害自己的小碟,目光直直落在不亦乐乎的她身上。

    感到对方的眼光,她抬头,二人便如此对视许久。

    终于,她小声道:“我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快乐就好了。”

    成暮问:“和我在一起很快乐?”

    未壤低头把玩自己衣袖,良久,终于点点头。成暮心生欢喜,凑到她耳边轻说了句什么话,令她头压得更低脸变绯红。

    之前她想什么的鬼?什么成暮喜欢她便接受,不喜欢就不来往之类的话?自己立了什么糟糕的豪言壮语管他呢之类?哎呀,那是她头脑不好,要管他的要管他的。无论自己是江都的云未壤,还是南祈的云未壤,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她最大的欢喜,成暮要她相夫她就相夫,要她教子她就教子,要她暖床她就暖床……成暮喜欢的她都要学,成暮不喜欢的她都要改,改到他满意为止。

    成暮……成暮……她心中念上百遍,仿佛前世今生都只剩下这个名字刻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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