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家酒会。

    侍者将酒杯放在她的手边。

    女人的长发微有一丝卷曲,浓密蓬勃,波浪般的末梢垂落在礼服上。她披着一件西服外套,一反常态地穿了双细高跟鞋,酒液从喉间滑下。

    对于这场酒会来说,她的着装其实并不规范。但“规范”本就不适用于程似锦。在权欲对美色的围猎游戏中,她是猎人,而非猎物。

    “程总今天心情好。”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在特助挡下这杯酒之前,他率先一步将酒杯送到她手里。“姐姐多喝两杯。”

    宴会上的酒水入口绵密而后劲悠长,容易给人带来醉而不自知的差错。特助想要提醒的意图被男人拦住,她看了一眼这个想方设法跟在程总身边的小明星,没有说话。

    青年见她不说话,莫名得到些许优越感。他在光线昏暗的角落将手贴到程似锦的衣角,殷勤低语:“姐姐,我喂你。”

    他的手覆盖上程似锦的手背。

    微卷的长发随着转头而滑落,程似锦屈指一动,送到手心的酒杯恰好挡住他的动作。两人的视线在晃动的酒液中投射出来,视线被水波折射地扭曲。对面,青年男人没有系好衣扣,敞开的衣领,纤细的锁骨,灯光下一片镀红的白皙。

    任澄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他已习惯放低身段,去讨好面前的女人,他也愿意献媚,以求在程似锦手里有更长的保质期,为此,他连一丁点的颜面都不需要。

    “你在我身边待了……”程似锦望着他说,“两个月?”

    任澄温顺地点头,想要喂她喝酒。程似锦却没有动,反而放下了酒杯,唇线微抿,闭着眼靠在了座位上。

    跟了她多年的张特助知道,这是她觉得乏味的小动作。

    任澄不明白,但他的危机感早在时间流逝中与日俱增。他望着女人静默的神色,心中砰砰地跳,一股紧张害怕的情绪飞快地涌入了脑海。他立即想到自己当初吸引她的手段,于是扫过周围,在这个到处都是灯光的酒会上,低伏下了身体。

    特助视若无睹,只是在她的上司耳畔轻声道:“林家长子在联姻名单里,他每月都会举办这样的酒会,甄选‘赠礼’。夫人最喜欢的那位设计师在秀场捧红了一位男模,林公子邀请您稍后鉴赏一下。”

    “夫人”是指程似锦的母亲。

    “鉴赏什么?”程似锦笑了笑,“把他最爱的天使中性风送给我赏玩?啧……”

    她垂眸扫了一眼。

    任澄跪在了她的膝边,高大的身形藏匿在灯光朦胧的暗处,脊背一点点压弯、低下去,躲入眼前的桌子下方。他的手握住了程似锦的脚踝,高跟鞋的系带落在他的掌中。男人从低处向上望,试图在光影里看清她的神色。

    程似锦的眼睫低垂,目光没什么变化地望着他,继续说:“我对中性风的少年没兴趣。”

    自从那位设计师有了母亲的支持后,秀场上频频出现十六岁左右的少年,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孔,刚抽芽儿的纤瘦身材。大肆刮起“天使风”的潮流,竟让男模的一双腿闻所未闻地暂时走过了女模。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程氏财团不再买账,所谓的天使风吹过,很快就会只剩下一地鸡毛。

    “林公子知道您偏爱国内的模特。”特助面无表情地说,“他说这位您一定满意。”

    程似锦笑了笑,随意动了动足尖。

    高跟鞋的顶端勾起了任澄的下颔。男人的下颔线条流畅利落,脸颊的皮肉被略有硬度的鞋面擦出一道红痕。他仰着头,感觉到程似锦的鞋尖抵住了喉结。

    即便陪伴了这个女人两个月,但他依旧会在巨大的差距中面临紧张和惶恐。他的喉结艰涩地一动,被压制着几乎有窒息感。但很快,一股莫名其妙、油然诞生的自信又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会真正征服她。男人骨子里的张狂慢慢攀爬出来。

    任澄握住了她的脚踝,在逼近窒息中低头粗喘,用唇吻上她的高跟鞋系带。就在这个吻落下的同时,程似锦忽然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尖尖的足跟抵住他澎湃乱跳的心。

    被压制的窒息、突兀的践踏,爆发出一种令人疼痛而上瘾的迷乱作用。

    “你是不是没有新花样了?”她语调温柔地问,声音掺杂着一丝酒后朦胧的沙哑。

    程似锦的波浪卷发从肩上滑落下来,似乎很认真地看着他。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没有任何装饰,将没有喝完的酒杯递过来。

    任澄的脊背冒了一层冷汗,他仰头凑过去,像狗一样去接取她的喂养。但程似锦显然不精通喂别人喝酒,大股的酒水灌得他不得不呛咳,灯光映着鲜红的液体,没有吞咽下去的酒液从脖颈间滑下。

    这是一个私人酒会,一场简单便宴。林公子不会让自己的酒会上出现摄像头,这种情况连玩闹都算不上。

    程似锦玩够了,转过头说:“把他带到星空娱乐去,让杜敏安排他。”

    特助答:“好的。”

    程总对这些讨好她的男人一向慷慨,他很快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璀璨星途。只不过这句话的潜台词也是:不必再来了。

    他不会再见到程总了。这或许是他年轻俊美的脸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利益交换。

    任澄并不清楚背后的意义,闻言两眼一亮。他继续贴近时,程似锦却笑着改变了动作,跟他说:“坐。”

    任澄只好乖乖地坐到旁边。

    “原来你在这里,只顾着跟小朋友调.情,难得过来也不找我主动喝一杯。”一道声音从身后而来,熟稔地靠在了程似锦的座位后。

    特助为她让开了半个身位。

    “林大公子什么个意思,把你伺候好了,然后你们各玩各的?”韩玉筠没坐过去,而是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薪火能源的事……”

    “在这不谈公事。”程似锦偏头看她。

    韩玉筠摇头一笑,做了一个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的手势,随后道:“这里有几个很有趣的小朋友。你知道亚裔男模一贯走不出头的,今年不一样,天使风的代言人就在那儿,你看。”

    她朝着角落的露台抬了抬下巴。

    灯光昏暗,露台边站着两个人,都是十七岁左右的年纪。一个混血,一个则纯正亚裔面孔,他们拥有模特所具备的一切条件,相比于正统模特的力量感,这两个人的身体更修长、纤细,衣着覆盖着劲韧的腰背。

    程似锦只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停顿了一下。

    花窗玻璃露台上垂放着双层窗帘,布艺的后方有一层纱帘。在光线完全照不到的角落,露出多余的空酒杯放在一旁,残余的灯光映照着一只手——

    年轻男人的宽阔修长的骨架覆盖在上面,没规矩地把玩,将一滴不剩的空酒杯转了个花儿。

    露台边还有一个人。

    因为这种角落难以被注意到,适合进行一些“游戏”,所以林家的侍者不会到这边来,也没有及时收取餐具。

    “其实还不错的,对吧?”韩玉筠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完全不着调地开口,“还是说林大公子给你搜罗了更好的?我觉得他安排的人不会老实,虽然你也不在乎老实……诶。”

    程似锦站起身。

    韩玉筠移开双手,看着一贯慵懒的小程总站了起来。这些年她手里的权力渐长,许多人已经只叫她程总,不在前面加这个“小”字了。

    她看着程似锦朝着露台走去,想当然地一笑,顺手按住了一旁试图跟过去的任澄,好心道:“你最好别碍着她的事。”韩玉筠是程似锦多年的朋友,不过她对家族企业兴趣不大,现今最知名的身份其实是一位魔术师,“她的脾气没有你想象得好。”

    任澄被一句话定在了座位上。

    灯光随着走动而愈发暗下去。

    已经过了彼此攀谈的时候,除了私交甚密的韩玉筠,没有人在此刻过来打扰程似锦。她走入光影的末端,倚靠在花窗玻璃边缘,朝着露台看了一眼。

    里面果然还有一个人。

    一旁的两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很快想起这张经常出现在新闻发布会和财经杂志的脸。但她明显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让这两人的搭讪迟疑了一瞬。

    在露台的最内侧,玻璃下方有一个狭窄的可坐的长条座椅。花窗没有关闭,月光折射在五彩斑斓的玻璃之间,一缕清寒的月光穿过间隙,落在青年的黑发上。

    他醉了。

    青年低着头眯眼把玩着一只空杯子,在地上还有几块破裂的碎片。他的发梢随着露台的风被吹得一荡一荡的,自然光打过来的阴影映在侧颊上。

    程似锦又走过去几步。碎玻璃边露出纤细的鞋跟,明艳的颜色猛地撞进眼帘里。

    男人蓦地抬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程似锦凝视着他的脸,就像是散漫的猎人终于撞见一只值得捕杀的猎物。她的视线停留在青年的唇上,在这双唇相合的弧线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痣。

    他的唇色被酒水润得很优美,这枚痣看上去出挑而抢眼。青年有一双懒倦的眼,轻微凌乱的发。月光覆盖在他的轮廓上,简直像是泛着光晕。

    他的衣服领口松散开了,手上把玩的动作没有停,瞳仁里映着程似锦那张秾艳而又冷淡的面庞。

    “你喝得太多了。”程似锦道,“不留神的话,玻璃会扎到自己。”

    青年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道:“谢谢关心,你谁?”

    他完全醉了,用那双厌世的、有一点儿空的眼睛盯向程似锦:“小姐,我不是你的玩物,你的眼神……有一点……”

    程似锦问:“唐突?”

    对方顿了顿,说:“赤.裸。”

    但并不污秽。她就像在看一副画像、一尊雕塑,一只猫、一只狗,一件精美的玩物。从那双冷淡的眼睛里冒出滚烫的欣喜和玩味。他很厌烦这种感觉,仿佛她已经放了一个巨大的甜蜜陷阱在面前,只要勾勾手,就会有人不知死活地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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