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录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父亲依旧没有在家。饭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隽永的小楷写着一行字“安安,爸爸要出去一个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开学的时候我送你去”。

    父亲不在家我一点都不意外,常年如此我都习惯了。只是这次他居然通过留纸条的方式告诉我,平时他都是打电话给我说的。我拿起了这张纸条,清秀好看的字确实是父亲的笔迹,我拨了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熟悉的一阵忙音。

    一个月对于我来说,其实是很漫长的。如果不出去找亦,或者亦不拖我出门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迈出家门半步的。每日只能通过看小说、幻想度日。父亲在家的时候,我还能有个人一起说说话,他总会给我讲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对于他去做了什么却只字不提。小的时候我还会拉着他求求他告诉我,后来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我也懒得问了。不过他讲的故事确实很有趣,我也很喜欢听,遇见喜欢的,还会用笔再复述一遍,无聊的时候可以翻出来看看。

    看着那本被我翻得边角卷起的笔记本,我有些出神。这本复述的故事书我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便把它丢在了一边,继续翻着抽屉。

    一本崭新的同学录出现在我眼前,毕业时大家互相写同学录,放假快一个月了我都还没打开看过。想着想着我便有些好奇,同窗三年,他们会给我写些什么。

    第一篇是班长写的。我们的班长是个戴眼镜、斯斯文文、勤奋的小男生,他很客气地写了几句很开心和我做同学的话后,便留下几句俗套的祝福语,希望我每天开开心心,心想事成。

    无趣。

    第二篇甚至连寒暄都没有,仅是寥寥几句祝福的话语。这种四字成语我翻着成语词典都能给他们写一页,这也太没诚意了。

    在看了前两页的内容后,我的兴趣一下子消失得荡然无存,便随便往后翻了翻,虽然一本同学录每一页都被写上了字,但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简短又客套。

    兴许是三年以来我在大家的生活里都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吧。书页被我“哗啦啦”地翻着,就这样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不同的是,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小段话,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林安坏,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

    转行又写着“开学那天,在校门口我问你路,你很认真的回答了我。后来我发现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很开心地找到你说原来你也是这个班的啊。你却一脸茫然地问我是谁,想我帅到惨绝人寰的脸你都没记住,真是太搞笑了”。

    “我想你应该就是一只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后来有一次上体育课,你跑步弄丢了发卡,我在操场上捡到了还给你,你却看着发卡一脸认真地问我这是谁的。我发现你好像有点笨,连自己的东西都记不住。可是为什么你还能考试比我厉害?我想不明白”。

    我印象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还和我接触了好几次。

    “我敢肯定,你现在看着上面那些话,也猜不出来我是谁。这真是个让人开心又难过的消息,我可以随便写什么你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我真的很想让你记住我啊,好歹我们还是三年的同学”。

    我不禁笑了起来,他说的对,我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念头能想出来他是谁。

    然后他写道“我这三年跟你接触下来发现,你很有趣,似乎喜欢发呆,我就喜欢看你发呆,不知道你脑袋瓜里经常在想什么”。

    这句话有些无厘头,一句一行,占据了整张页面的一大半,还用了红笔在每一行下勾了线,似乎在不断提醒着我这些话很重要。

    可是我实在是看不出来,想了一阵子后继续往下看着。

    “好了,虽然在我的印象里,有林安坏这个人。但在你印象里,应该是没有留下我的印象的,想想就悲惨啊。你居然对一个帅哥没有印象,真是太亏了你。

    现在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明天就放假了。再过六个月,我们就毕业了。林安坏,我们明年再见”。

    末了他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好像和他人一样,灿烂地笑着。

    好不容易有一位同学能记住我,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这未免太滑稽了。

    我阖上了同学录,仔细回忆着这个笔迹,每个字似乎都是自然写出来的,却总觉得有些别扭,字右边的笔墨总比左边的多些,意味着他写字的时候落笔总是很轻,收笔时又故意加重了力道,一点也不像正常人平时的书写习惯。

    也许……是用左手写的?

    可是我印象里并没有会用左手写字的同学。这样一想,脑子里更是一片糊涂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亦。

    “安安!安安!你在哪里啊?!”她熟悉的轻快话语从听筒里传来,让人感到愉悦了不少,“你怎么回家了都不找我,我都在家里蹲了快一个星期了!”

    “啊……我才到家呢。”

    “咦,那你去哪了,在外面晃荡一个星期?”她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股子八卦的气息。

    我仔细一想,确实,我是和她一起出去的,回来的时候也是当天,遇见蚺也是。

    只是……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

    一个星期?!不是吧……

    亦看我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着:“算了算了,安安你陪我去找我男人吧。”

    ……

    我有些无语,她一个星期都没有去找他,不怕他跑了吗。我忍俊不禁地问道:“你怎么在家呆这么久,都不去找他呢?”

    亦的笑声传进了耳朵里,像夜莺一样婉转动听。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我的男人就是你的男人,所以我们要一起去!”

    ……

    无奈地叹了口气,惊叹于她脑回路的跳跃与奇特,但还是答应了她。只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还在黄桷树下等着她。

    “安安,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门口见哟。”

    挂了电话后,一看时间已近九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些太多了,我想我得找个时间好好捋一捋。遇见蚺时,那道青光是什么?我们到底昏睡了多久?以及卿墨和那个写同学录的人到底是谁?

    带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我不自觉地就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窗户落在我的脸上,带来些许的燥热。

    我走到卫生间的时候,照常洗脸,泡沫糊了一脸,却意外发现自己右眼上的淤青好像已经消了一大半。卿墨的药丸真神奇,我凑近镜子看了看,皮肤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青色。

    抬起手臂看了看,几乎所有的淤青都消失了。

    见到亦的时候,她很开心地朝我飞奔了过来,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熊抱。身上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很是好闻。

    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手舞足蹈说着:“安安。你快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好闻?”

    我点了点头。这香味似乎雨后的山林般,空灵、清澈又凉爽。

    她很开心地笑了,抬起手腕嗅了嗅手间若有若无的香气后说:“这是我这两天新调配的一种香水,你喜欢的话我改天送你一瓶呀。”

    我不由对她佩服起来,前段时间她才复刻出某大牌著名的香水,不过比起原版,更香甜些,就像她人一样。

    “比起上次那个花香,我更喜欢这个。就感觉……看到了早晨落在青草地上的露珠,春日的阳光稀疏地铺在草尖上,透出一片略微透明的青芒色。”

    亦哈哈大笑起来,双眼都眯成了缝:“安安,我就喜欢你这种拐着弯儿的夸奖。”说完她挽上了我的手,拉着我朝公交站走去。

    假期的森林公园很是寂寥,只有几个老年人聚在一起打着太极、舞着剑。一动一静,袖间仿佛带着风一样。

    我和亦看着入园地图仔细地找着黄桷树区,发现它在公园的一个小角落里,不认真看的话,可能发现不了。

    走到黄桷树区花了我们大概二十多分钟,不过一路上亦总闲不下来,一直在给我讲着她去考试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回来之后又做了什么。

    听她说,那天我和卿墨走了后,卿玄叫了辆车把她送到了考场。不过坐在车上的时候,卿玄一句话也不说,亦虽然很想说话,但碍着自己和他并不是很熟,便没有开口。我想一直不说话对于亦来说肯定很难受。所以在最后卿玄问她考完试要不要一起在x市逛一逛的时候,亦很是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

    后来她回到家,便给我打电话,可是我的手机一直显示无法接通。她怕我出事,便跑到我家来找我,把事情给我父亲说了一遍后,父亲也给我打了电话,确实没办法接通。然后不知道他打给了谁,只说着什么的“嗯”、“我知道了”之类的,便告诉亦说我没事,说我在一位故人那里,那边信号不好,过两天就回来了。

    亦一直都很信我父亲的话,从小到大,每一次亦到我家玩的时候,向我倾诉着害怕自己考不好,或者最近捡了个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用,再者最近什么都捡不到很烦躁的时候,父亲听见了就会告诉她,她的成绩不用担心,如何使用那件她不知道的物品,或者去哪里能遇见好东西。几乎每次都被父亲说中了,除了成绩。所以到后来,亦经常和我父亲探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我父亲讲他给我讲过的故事,每次都听得入迷。

    她总是和我说,能有这样的父亲,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透出的从来都不是惋惜,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和向往。

    我和父亲,都很喜欢她。

    所以在听我父亲说我没事之后,亦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开始捣鼓着她那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香水。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23号黄桷树下,这颗黄桷树比周围的都要高一些,枝叶繁茂,一层又一层的树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夏日的烈阳,我抬头向上寻找着男人的身影,发现在很高的一枝树干上躺着一个人。

    破旧的衣服还是那样,褴褛的布条垂了下来,他的双手张开枕着自己的后脑勺,双脚随意地搭在另一枝树干上。

    亦指着男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我的男人就是这么特别,睡觉都这么特别。”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还是她的到来让他感应到了,男人一翻身,稳稳地落了下来站在了亦面前。

    亦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就像她见到我抱我那样,不同的是我刚才差点被她扑倒,男人却纹丝不动。

    男人依旧不说话,眼神有如一潭死水一般,静静地看着地面。几天不见,他的络腮胡更浓密了些,不过衣服依旧干净,身上甚至带着黄桷树花的浓烈香味。

    亦像一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就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安安,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看见亦也没用多大力气,男人就被她牵着往前走了。他虽然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走起路来确是稳健有力,真是个神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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