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收回横劈而去的刀势，定定地看着扑街的瓦伦丁，表情带来几分说不出的纠结。直到瓦莲京娜用藤蔓卷起压住瓦伦丁的大岩块甩到一边，弗拉基米尔握着寒气四溢战刀走上前去，谨慎地查看了一番，然后松了握刀的手。由冰凝成的战刀迅速缩小，肉眼可见的寒气大部分消散在空中，还有一部分顺着弗拉基米尔的手掌被收回了他体内。

    “没死，还可以抢救一下。”弗拉基米尔站直身体，自高而下地斜眼瞧着凄惨的瓦伦丁，活动了一下手腕，露出几分掩盖不住的疲惫来。

    瓦莲京娜操控着细藤束缚住瓦伦丁的手脚，虽然看起来已经昏迷，但是还是谨慎为好。做完这件事，瓦莲京娜走近弗拉基米尔，“休息一下吧，二殿下。我在岩域外留下的人马上就会到了。”

    弗拉基米尔看向她，神色莫名，转瞬又挂上了浅显的不满之色，低沉地“嗯”了一声，活动着臂膀转头看向那块大岩块的来源。

    塞西尔勾着嘴角，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一脸淡漠地收回匕首的女孩。他站到她跟前，笑着前倾靠近，伸手摘掉M那遮住上半张脸的连衫帽，带着道血口子的手掌下滑落在M的脸庞，轻轻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你是为我而来的吗？M。”塞西尔含着笑意的眼望进M那双灰白的寂灭之中，明明属于暗色调的眼睛，却在凌乱的发丝下显得闪闪发亮。

    M略显迟缓地察觉到了自己心底里传来的愉悦之情。单单是看着这个人站在她面前，这样含笑看着她，就让她觉得那些沉重的算计安排统统暂时地离她远去了。于是，她看着塞西尔表露期待的脸，没有犹疑地回答，“是。”

    塞西尔不再克制嘴角的弧度，浓烈的欢愉与欣喜让他终于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大力地拥抱住她。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塞西尔亲吻着M头顶的发，手臂箍地愈发地紧。M感觉到了疼痛，那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怀里的力度，仿佛自己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血肉。但是那强劲的心跳，还有包裹着她的温热气息，却让她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全与平静。

    M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贴着塞西尔的胸膛，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松下防备与质疑，她暂时不想记起被她甩在后面的司空颜与司空颀，不想思考回去司空家后的对策，也屏蔽了耳边鼓动杀戮的声音。

    碎石，尸体，血腥味，还有流血的伤口；塞西尔拥抱着M，觉得一切都很好。

    弗拉基米尔冷眼看着相拥的俩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去煞风景。“二殿下，放轻松，肌肉绷太紧不好包扎。”瓦莲京娜半蹲在地上，给弗拉基米尔缠上一圈圈的绷带，语气温柔又带着难以自制地心疼。

    是的，心疼，难以自制的。不曾松开的眉头，还有那双因角度问题看起来有些暗淡的眼，面上的表情，手上的动作，说话的语气，无一不表露了瓦莲京娜的感情。弗拉基米尔斜眼看着给他包扎左腿的瓦莲京娜，暗红色的发丝因汗水贴在脸上，混合着尘土，看起来狼狈极了，一点也没有在军校时的风采。边境风大又干燥，一点也不适合女人，即使是这女人的身份是军人。

    弗拉基米尔默默地看着瓦莲京娜，看着她的动作，她的神情，还有她嘴唇上的死皮。然后在对方包扎完毕抬起头来的前一刻，他移开了眼，侧过头，迅速在脸上挂上着他那常年相伴的不屑神情，冷眼看向塞西尔和M。接着，他露出了作为旁观者看戏般饶有兴致的笑。

    “联邦的三位，好久不见。”

    身着白袍的司空颜从林中漫步而出，面上是淡淡的温润，他止步于百米前，向一边的弗拉基米尔和瓦莲京娜有礼地微微颔首，然后袖手望向相拥的俩人。

    “哟~颜同学，好久不见呐~~”塞西尔面上的笑意一变，狭长的眼微微一眯复又高高挑起，“你们家长辈身体还好不~”

    “有劳关心，塞西尔同学，或者，莱尔助教？”司空颜平静的面上带着淡淡的温润与疏离，视线在塞西尔面上一扫而过，放在了转过身来的M身上，“沐儿要的雪貘已猎到，你喜欢吗？”

    闲闲地跟在后面的司空颀扛着一头成年的雪貘，见到M望过来，他抬起垂在他肩头雪貘的前爪，朝M挥了挥。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冬至那天自己还在少主面前给司空颜挖过坑来着。司空颀目光飘忽地看了看司空颜，然后研究起自己肩上的雪貘爪子来。

    呵呵，跟他没关系啊~没关系~

    “雪貘有什么要紧的～打扰别人谈情说爱会被雷劈哟~”塞西尔从后面抱着M不松手，笑眯眯地低头蹭着M的头发。

    司空颜面上依旧是一片温润的淡然。他慢慢扫了眼躺在碎石之中的尸体，“岩域毕竟属于国界。阁下这边这番动静，不与本国知会一声吗？”

    旁观的弗拉基米尔闻言，站了起来，不过未等他开口，只听塞西尔不紧不慢地说，“不劳担忧了，不过一场小型演习，贵国的上威大将军知道。”

    弗拉基米尔心中起疑，面上却不露分毫。M不着痕迹地斜眼看了眼塞西尔，塞西尔彷如知晓一般，将下巴抵在M肩头，侧头朝她笑。

    “如此就好。”司空颜慢悠悠地说着，波澜不惊地看看横尸遍野的“演习”场地。然后重新看向M和塞西尔，友好地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需要个鬼啊，不需要！但是这样太小气会被比下去！能言善辩的塞西尔居然一时之间被对方的“友好”给堵住了，而司空颜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温润如玉地微笑着抬手就给他来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圣光治愈。

    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塞西尔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憋得慌的滋味。他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用手指头戳戳M，机械地说，“他把我的伤给弄好了。”

    M不明所以地看看他，想了想，转头对司空颜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司空颜温柔地对她笑笑，语气又轻又缓地说，“天色尚早，沐儿可以再叙会儿旧。这些时日，你……幸苦了。”司空颜的一双星眸包容又了然地看着M，充满了温柔。然后他稍稍收敛了一下，转头向弗拉基米尔那边走去。

    弗拉基米尔看着温和有礼的司空颜给他释放治疗术，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他那个糟心的三弟，幸灾乐祸地替塞西尔总结了这一轮的对比，完败！

    被判为完败的塞西尔僵硬着脸站在那里，M看看司空颜，又看看僵硬的塞西尔，伸手一把捏住他的脸。

    塞西尔瞬间被捏活了过来，低头，露出一脸委屈的小表情，连那双绿色的眸子都湿漉漉起来，“小黑猫～人家居然被情敌给治疗了～嘤嘤嘤～”

    M面无表情，塞西尔随便“嘤”了两下，瞥了一眼那两个姓司空，拉着M在一块大些的石头上坐下来，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说两句亲一口，没说一会儿又把M抱在自己怀里，塞西尔安静地抱着她一会儿，轻声说了句，“小黑猫，要不要跟我去联邦？”

    M抬起头看他，没语气地说，“老头让我待在司空家。”

    塞西尔也看着她，轻轻捏捏她的脸，轻声回了一句，“我知道，就是问问。”

    M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会儿，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往下拉，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于是，塞西尔立刻又开心起来了。

    不远处，司空颜神色平静地收起治疗光元素。伤口全部愈合的弗拉基米尔和瓦莲京娜诚恳地表示感谢，或许是元素消耗有点大，司空颜脸上有些苍白，他笑笑在一边坐下来，对旁边装死玩雪貘的司空颀说了一句，“看着点时间。”

    司空颀表示收到信息。弗拉基米尔微笑着说了一句，“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司空颜温和一笑，“那太好了，贵国的演习场所，我们也不太好呆太久。”

    “理解。” 弗拉基米尔微笑着礼貌地点点头。心想，塞西尔那货绝对是走了狗屎运才能交到女朋友的！

    果然才说完话，瓦莲京娜留下的人手就赶到了。

    M抬手戴上了帽子，站了起来，没语气地说了俩个字“走了”。塞西尔看着自己的人到了，只能也跟着站起来，但是却一点不避讳地亲昵搂过她的腰，跟她一起走到司空颜和司空颀跟前。塞西尔看了看弗拉基米尔跟瓦莲京娜的状态，一本正经地跟司空颜道谢，“这次多谢了，颜同学。”

    “都是友邦，国界附近，理所应当的。”司空颜温和有礼。

    塞西尔点点头，放开M的腰，收起了脸上的客气，朝前一步站到司空颜面前，仗着身高冷漠地俯视着他，“下次见了，颜同学。”

    司空颜浅笑如故，礼貌地回答了两个字，“期待。”

    俩人的对峙不过一来一往两句话。塞西尔移开视线，转身一脸温柔地抱了抱M，在她脸庞留下一吻，强势又温柔地叮嘱了一句，“有事找我，不许隐瞒。”

    M面无表情的回视，抬起手又捏住了他的脸。塞西尔勾起嘴角笑，拿掉她捏自己脸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去吧，我会一直在。”

    M点点头，转身同司空颜一起走进了树林。司空颀松了一口气，抗起雪貘赶紧跟上去，要是少主带出来却带不回去，他也别想好好地继续混吃等死下去了。

    三个司空家的人离去，弗拉基米尔装模作样地掸了掸满是尘埃的衣袖，闲闲地挖苦塞西尔，“我说三弟啊，到手的鸭子也是会飞的，更何况还没到手。尤其，还隔着那么老远，虎视眈眈的人可能还不止这位优秀的司空朋友吧。”

    塞西尔看着M的身影消失不见，一转身，完全无视弗拉基米尔恶刷存在感的言辞，直接对着瓦莲京娜下达命令。

    弗拉基米尔身处敌方阵营，反击无能，只能以一脸恶意满满的表情表达不满。瓦莲京娜操控着细藤抬起瓦伦丁，跟上了塞西尔。

    司空颀扛着雪貘走在后头，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司空颜和M的后背。三人静默无言地踩着雪在林间前行。

    又半刻钟后，司空颜停了下来，打破有些沉闷的氛围，说，“沐儿还未用过午饭，停下歇息一会儿吧。”

    司空颀连忙附和，见M靠了一棵树站定，司空颜却什么话都不说，他打着哈哈表示自己想去打些野味来，然后就自觉退散了。

    司空颜和M两相无言地各自站立了一会儿，M静静地一动不动，连气息都几乎隐去。司空颜望着M，轻声道，“上次你说过，跟你聊塞西尔的话，你就不会一句话终结话题。”

    M侧头看向他，因之前的静谧而习惯性收敛起来的气息重新散出。司空颜看着恍惚以为面前的人刚刚从百年沉眠中醒来，却只是因为那一个名字吗？司空颜被自己混乱的思维虐了一下，清醒过来，笑意浅浅地望着M。

    M明显有几分犹疑，但自己说过的话的确也不能再吞回去，于是只能“哦”了一声。

    司空颜笑起来，朝M走了两步，在雪地上铺开一个光盾，一撩衣摆，直接坐了下来，抬头朝M邀请道，“坐。”

    M觉得司空颜目前有点奇怪，看了眼铺到她脚下，被用来隔开雪地的光盾，坐着总比站着舒服，于是果断选择靠在树干坐了下来。

    司空颜笑地有些随性，并没有之前面对塞西尔他们时的面具化，看着舒心多了。他有些惬意地抬头看看天空，如同与友人聊天一般地说道，“那可以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M又看了他一眼，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语气平平地说，“我九岁，杀人的时候被他看见了，我打不过他，被他扔河里了。”

    司空颜没有掩饰脸上的表情，对于听说M九岁在杀人的复杂神色。

    “然后，我会了水。”M没表情。

    司空颜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停滞，然后乐地笑了起来。开怀的笑声让完全没觉得任何笑点的M默默黑了一下脸。司空颜笑了一会儿，很快收敛住。想到自己完全不曾参与M的过去，微微有些怅然，随即淡然微笑着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塞西尔被老头抓住了，自己要求杀掉塞西尔，但是被老头罚去跑圈了。M面无表情地看着司空颜，瘫着一张脸，把老头加了进来。

    “老头……是司空赋晨？”司空颜问。

    M点头。司空颜斟酌着开口，“你知道他是司空向晚的弟弟吗？”

    M再次点点头。司空颜很想问，那帮你解除压制的是谁，是他还是他？M看着司空颜越来越深奥的表情，有点懵。

    好在司空颜自己收回了思绪，并转了话题笑着问道，“你一开始都想杀了塞西尔了，后来怎么不讨厌他了吗？”

    M沉默，比之前沉默的时间更长，然后她没有语气地说道，“开始是因为寂寞。”

    活着，只要活着。杀掉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怪物也好，杀人狂也好，只要自己活着就行。但是，自己活着干什么呢？她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但是，她还是活着。

    “开始吗？”司空颜看着M轻声重复了一遍，因为寂寞吗？那么，如果在一开始你遇见的是我……司空颜止住了自己的念头，这种对过去已发生的“设想”，真是，无力又卑鄙啊……然而，他还是无法克制地，问出了自己也许并不想得到某个答案的话。

    “那么，如今呢？”

    M重新看向司空颜，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司空颜，你喜欢华裳吗？”

    司空颜诧异了一下，答道，“我与华裳，金子，还有公孙，具是至交好友。”

    “是吗，那真是可惜。”M面无表情地看着司空颜，说，“我以为，你是因寂灭血脉而分不清喜欢的是谁了呢。”

    司空颜蹙起了眉，满眼复杂，“沐儿……”

    M并不是听不懂绕着弯儿的对话，她只是不喜欢也不想费心思，于是她直接问出了对方心里的问题，“你是不是一直在想，给我解除压制的是谁？我又有没有因为寂灭血脉而分不清自己喜欢的是谁？”

    M苍白的面瘫脸是一贯的没有表情，从那双红唇间吐出来的话语都是不带情绪的，仿如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偶娃娃。

    “与你无关。”

    这个没有感情的人偶，如此冰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