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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之道

    隔日一早,朝上。

    花香盈满袖,张意之立在前列,静立时那沾染着朝露与花汁的香气就蒸蒸氲上钻进鼻孔中。

    “阿嚏!”赵骅自小对花粉过敏,他一时间难以控制,皱着眉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好在后排的官吏还在喋喋不休近日的分治要点以及重要案件。赵骅这一声隐没在他的滔滔不绝中,倒不是很鲜明。

    只是赵骅显然不愿意就此揭过。

    张意之正在一本正经下神,站在身边的赵骅突然毫无征兆凑近过来,张意之引眸去看,见他睁着眼瞪如铜铃,颇有惊讶的模样。

    张意之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动声色往旁边靠靠。

    赵骅嬉笑,眼眸中尽是戏谑,他低声:“张大人还有擦香的习惯?”

    张意之差点炸开,她紧紧盯着他,见他又要凑过来,赶紧开口:“你什么毛病?”

    这一声似乎微微重了一些,裴镜渊侧目,便见另一侧的张意之长睫微闪有些局促地捏着手里的笏板,指尖泛白,可见是用了十成的力气,眉目间满是警告。

    而站在她一边的赵骅拢着袖子戏谑着看她热闹。

    裴镜渊收回视线。

    “陛下!”裴镜渊出列,松玉轻磕的声音震醒了每一颗清晨昏昏欲睡的心。

    包括高台上端坐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九五至尊。

    这是沈江鉴的老师,张甫张大人教给他的:为君王,不可事事听,否则威严何在?然而民生大事不可不察,其中度量须得自己把握。

    践行十数年,已然炉火纯青矣。

    张意之从几乎窒息的窘迫中抽离出来,朝他看去。

    “前章祭赋已然书写完毕,多是名人数篇与典故,多添的为颂扬陛下圣恩所作。等张大人查验过,便能快马送去泰山请住持大人演练。”裴镜渊话音未毕。

    “陛下!”

    沈江鉴沉吟,听的这声音赶紧又像个拨浪鼓扭转过头看向那道声音,是个熟人。

    许文山,他那可爱的礼部效率制造机,没有感情的工作狂,曾经创下了一个月内主持了七次大礼三次小礼一次国礼的惊人战绩。

    这个老头,沈江鉴欣慰地锁定他那没毛的脑袋,真是国之重器啊。

    许文山瞧见自家陛下那慈爱的目光,嘴里的话一顿。

    “许尚书,有事要奏?”沈江鉴问。

    “启禀陛下,托裴大人提醒,微臣突然忆起,夏初时候国庙封禅大典可以开始筹办了。”许文山道。

    说到这里,他骤然回头,言语间颇有戏谑:“徐尚侍郎然不在,我只好问问程侍郎,开始筹办了,可是这赋款何时下拨?”

    程灏,一个精瘦而留着两捋胡须的青年人,他抬起头向着眼前的徐大人望去。

    礼部与户部的无声较量在此又拉开了序幕。

    张意之挑眉朝着裴镜渊看去,后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引战?

    “许大人空口白牙说的容易,可是去年丹东一战耗费国库多矣不说,北方伤民动财实在是不堪疲敝。南方呢,夏春时候的赋税还没有全收上来,国库不丰,何以给许大人赋款。”

    张意之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程灏拢着袖子扭着头冲许文山说道:“前几日许大人不是还高呼着要高薪养廉,白银万两分批次送去南方,肥水之乡!”

    最后重重落下的“肥水之乡”,嘲讽之意跃然面上。

    “高薪养廉”是裴觞宴为首的年轻学子提出来的新官三政之一,而与之对立的便是张演之一派世家儒人之类“狠抓稳打,守祖奉规”。

    前者认为南方百姓苦于官吏贪污,主张“养贤之方,必先厚禄。厚禄然后可以责廉隅,安职业也。”。[1]

    裴镜渊一上任就曾给沈江鉴奏请折子,其中的“所谓养之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2]”惊骇四方,在得到不少士人赞赏举荐的同时也受到了很多非议以及张演之等保守派的猛烈报复。

    传统的文人之首张演之深夜上奏,与老师跪雪请奏言:

    “祖宗之法不可变,官吏之治不能动。”瞬间响彻四疆南北,无数儒士展开宣讲,慷慨激昂责难裴派。

    “严守祖制,遵守规则,清廉法制,守礼遵道。”

    因此程灏此言一出,众臣相互张望,心中已然慌乱,得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程大人,那是陛下新颁发的信新令,朝中讨论三月不休,最后规则也经过了六部协商,就连张大人都已经赞同,你何必在此喋喋不休话里有话。”有人好声相劝。

    “我话里有话?”程灏冷哼一声,“富裕时候不想着银钱用在实处上,反倒如流水一般挥霍出去,可是一旦紧缺便开始无端诋毁,我挑明了说又能怎么样呢?”

    “何为挥霍,吏治防腐不可不为,这是必然的,照着你说的,这难道不是用在实处上?”有人高声回击。

    “敢问岳大人,怎么防的?那些官吏拿了朝堂的银子就不从百姓手中扣钱了吗?”程灏雷打不动。

    “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3]”岳大人粗眉匡面抱拳,正义凛然。

    “吏不廉平,则治道衰?”极慢的却带着极强讽刺意味的笑语打破了燥热的朝堂,张意之垂袖看似是在面上,实则转向裴镜渊。

    此言一出,朝中迅速如冷锋过境,所有人闭上嘴提溜着眼珠子往前瞅着。

    裴镜渊含笑,不偏不倚对上张意之看似询问实则刻薄的眼神。

    “那么敢问裴大人,何为规则何为治道?律法道德难道只是悬挂在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模范,而文人集团的人都被庇护在羽翼之下,行不通就要大打折扣?[4]”

    “这样的规则,这样的治道,便是你们所希望的?”字字锥言。

    沈江鉴竟从最后几声尾音中听到了张甫的意气,宛若现在台下凌眉善目的不是少年风发张演之,而还是那个年老躬亲震慑朝堂里外的张太师。

    那道影子,叫沈江鉴情不自禁抓住了龙椅上的扶手,微微坐正了身子。

    朝堂中正正默了三秒。

    而裴镜渊立在原地,他全然严肃的时候身上的文弱似乎被洗去了,而不可置疑随之而来:

    “张大人,百年大治无不遵从大人口中祖制治道,然现,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

    “患在不知法度故也![5]”

    “南方水土肥硕且常年安定少乱故而金银长足,世家大族盘踞,势力错综复杂,保举选官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科举,可富鼠治世与民行贿参与天地买卖形成高债,贫富便日益显现出来。”

    “世家大族、地主之流腰缠万贯,被剥削的百姓手中却没有丝毫油米,朝堂的银子又从何处而来?”

    张意之当即接替上:

    “我私下与裴大人都曾探讨这些问题,也以为裴大人真的理解了我的用心。”张意之不待他的话落下,当即接声朗音道:

    “加薪之银从何处而来?你催税负债把百姓置于刀剑之上,行来的银子却分给不守规矩的官吏,助长社会歪气,清白何在?”

    裴镜渊抱手重叠,“自古以来从来都是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砂,我们站在文人之上站在朝堂中,却需要明白百姓之上直接能看到的不是朝堂而是大大小小小的官员,朝堂的治世之道、规则政策都是他们在替我们践行。我们唯有护民而不顾开罪于民。”

    “这才是清白,这才是崇民知之道。我一时竟不知张大人口中的清白指的是什么?”

    他眉间清浅,可是前台一片清明之色,融进深邃的眸子中,凭添几分动人的神采

    “敢问张大人,大人口中,文人官吏的清白,便是死守这规矩,独坐一室却不见天下人心?”

    “好一个独坐一室,君子慎独知礼数,你读的书都到狗肚子里了?”这却不是张意之,叫张意之说出这话她是万万开不了口的。

    是另一个她不甚相熟的祭酒,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指着裴镜渊的手微微颤抖,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守规矩的顽物,不可教化。

    张意之嘴里没有说完的话都叫这一声谴责磨在了喉间,当证道被高高在上的责备打断,她也只能偃旗息鼓从那指尖看到老者失望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大堂中指着自己颤抖跺脚妄图拿辈分与礼教困束自己的老人。

    裴镜渊丝毫没受他影响,他的腰背依然□□,目光炯炯有神,直视张意之。

    可是终究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他的眼底还是忍不住红了。

    张意之从他身上,竟看出了几分不屈不挠势必要变法的少年意志,那份求新,她读懂了几分。

    “裴大人。”

    一堂寂静,众人都在瞧着这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祭酒大人在年长的师者面前受责难。

    好像能站出来帮他的人很少,他推行的科举选任制度还没有彻底完全,刚刚从底下拔上来的人还没能走上朝堂。

    可是反观张意之,或说是张演之。

    他的身边,尽是年长大儒这一类道义深厚之人,他们自动将这个年轻的小辈护在了身后,和裴镜渊站在了对立面。

    那么那一年,那一年她拿着厚厚的履历穿过人群在坐满了漠视之人的高楼上一遍一遍在暗潮和不屑一顾中客观冷静陈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学识自己的能力时,也是如此吗?

    站在对立面,而孤立无援。

    张意之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她盯着裴镜渊:“我从未忘记,什么是文人清白。可我永不会独坐静室,裴大人,我拭目以待,你的新政、我的主张,便叫这天下看看,如何才能弘晖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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