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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昆仑

    裴镜渊一直没有睡,被张意之掰成两半的那块糖一直在手心,黏糊糊快要化掉了,他虚无缥缈看着洞口不远处那堆炭火。

    后面的事他早就能料到,或者说都该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现在静坐于此,听着雨愈发密集,似乎与前两日没有不同,半封闭的空间,循环一样静静流淌。而他盘坐,什么都不想,只听着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阿娘,阿娘……”细细的喘息带着哭腔从暗处传来。

    裴镜渊一顿。

    *

    “意之,还睡啊。”一阵轻巧的笑声缭绕在头顶。

    张意之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娇嗔的责怪,带着笑意,“你都睡了这么久了,也该随我回去了吧。”

    回去?回到哪里去?

    张意之隐隐有些头痛,也觉得似乎不太对劲,她使劲想要睁开眼,终于在一阵春风中瞧见浓浓的绿意,柳条抽发舒展,随着银铃般的笑声送到自己身边就轻拂在自己的薄衫上。

    全然不一样的场景,全然没有见过的景象。

    她俯趴在旧木墩上沉沉睡去,又在欢笑中清醒。

    穿着襦裙点缀珠翠的少女唇若丹朱,一双丹凤眼温柔含着自己,暖暖融融,可除了那双眼睛,别的地方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意之,走,我们回家。”

    张意之直起身子,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眼前向自己伸出来的手。

    她的心口,又开始闷闷作痛。

    “阿娘?”她小心翼翼问。

    “是啊,意之,跟阿娘走吧,阿娘带你回家。”

    张意之,她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想要握住眼前指尖上闪跃着的细碎的光。

    可一边又觉得背后的吸力紧紧束缚着她,阴冷的痛骨的,一次又一次敲打着她,让她千百次想到深山里的孤坟,一把一把扬出去的骨灰。

    想到红颜枯骨,想到那恶狠狠的诅咒。

    她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阿娘,是你吗?”

    “……怎么会是你,你从不许我这么叫你的。”

    “可,是我,是我我连累了你一辈子,我该是你的仇人,我又怎么配。”

    九媋,九媋,怎么会是九媋。

    她这是在梦里吗?是梦还没有醒吗?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罢了。

    或许只是写公式写累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梦见不该梦见的事,梦见不该梦见的人……她是时候醒了。

    耳鸣眩目顿时充斥着大脑,刚刚的锥心之疼又浮上来,张意之霍然站起,极快的动作带来长久的轰鸣,洒过柳叶的阳光焦灼落在她的皮肉上,竟有一丝丝的痛意,痛意弥漫,直绞心脏,她喃喃问眼前人:“这是在梦里吗?”

    裴镜渊骤然惊醒,他捂着伤口惊然看着眼前双目无神、恍然站立起来的张意之,她站立不稳,隐隐有要跌倒的架势,单衣下微微颤抖怂下肩膀,缓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眼睛,青丝倾泻下来遮住脊背,竟有弱瘦将去的枯败之意。

    “这是在梦里吗?”她又问一遍,是自问。

    “这不是在梦里。”裴镜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面色凝重,扶着墙跟勉强想要站起来,包扎好的伤口又被撕扯开,他面色一白,咬住牙。

    “你……”

    “不!这一定是在梦里!”张意之却浑身颤了一颤,像是听到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小声嘶吼,继而无助问道,“我该如何醒过来,我应该醒了!”

    “醒了?”裴镜渊从她的质问中快速抓住关键词,惊疑不定,他去抓张意之的轻晃的肩膀想要唤醒她,“既不是梦何为醒了?张之玉!”

    他还没有说完,不提防张意之猛伸手就要去抽袖中的刀刃。

    她惯常喜欢将它贴身放在袖子里,朝着外人,护着自己。

    刀刃破风,留下清寒的刃光,如雪染血,似有瑰丽。

    “死了,死了就能离开这里了是不是,死了就该醒了!我要醒!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我不要被困住!”她像是个迷茫的孩童,絮絮叨叨只有这么几句。

    裴镜渊眼睁睁看着她以极快毫不迟疑的速度用刀刃对准自己的喉间,大惊,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力道之大,狠狠扯破了裴镜渊的袖口,尖刀刺进了他的皮肉,手腕一颤。

    裴镜渊甚至听到了那粗布撕裂开和皮肉绽开的声音。

    血像是荼蘼之花盛开在衣袖上,裴镜渊扼腕之痛阵阵连心。

    “张之玉,你在疑心什么!”裴镜渊环住她,惊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哐当。”是张意之的刀子被裴镜渊夺过来丢在了地上。

    裴镜渊缚住摇摇欲坠的她,紧紧压在她的肩上。

    “别拦我!”张意之破了音儿,惊恐,压抑,似颠而狂。

    “我要回家!”

    “我看你是想死!”裴镜渊顾不上眼下别扭的姿势,紧紧束缚着张意之。就在两人拉扯之际,从张意之的袖子,那朵慕容露出。

    再一次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裴镜渊面色复杂。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随身带着,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你用他……”

    裴镜渊青筋毕露,难怪她最近面色总是苍白,难怪他觉得她最近忧思加重,她居然妄图用毒催眠自己。

    慕容花,忘掉一些东西,得见一些事物。

    为什么?为的就是在梦里得见那一丝安稳吗?

    可你,不也曾向周归质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恨它,却又用它麻痹自己。

    “你到底想要什么……”裴镜渊喃喃自语,不知道究竟在对谁说。

    “别拦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梦里!”张意之执拗掰扯着裴镜渊的手臂。

    裴镜渊冷着脸好不容易将她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就看见她脸上有两道血痕落了下来。

    血交融,粘在洁白的里衣上。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他听见张意之呢喃,很轻很轻,迷茫的又带着无措:“裴镜渊,我不是张演之,我是张之玉阿,我是张之玉阿……我不属于这里,可我的家,又在哪里呢?”

    一股抽疼从心脏骤然划过,裴镜渊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牙寒血凉,他突然伸手,砍向张意之的后颈。

    张意之“唔”了一声,软下身子倒在了裴镜渊怀里。

    裴镜渊的伤口被压到,他强撑着身子两个人像是叠罗汉,重重不堪重负一下子全跌在了地上。

    裴镜渊两只手紧紧扣着张意之,在落地的时候闷哼一声。

    他眼冒金星很久没有缓过神来,可他能感受到身上这个人,她裸露在外面的体温在变凉,带着细微的寒颤。

    他闭了闭眼,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才勉强没有直接痛晕过去。

    张意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裴镜渊怀里,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裳,疼起来的时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哪怕是已经不辨梦伪却没有半句呓语。

    沉默地宛若死水一潭。

    裴镜渊小心将她靠在石壁前,松下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把方才被她握在手掌心差点抹了脖子的刀子,那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的,他眸色复杂。

    呼吸间,两人狭小的空间又陷入死寂。

    裴镜渊,看着深陷入迷境中的张意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可嘴唇却红的能滴出血来。

    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整张面孔,以至于鬓角的头发都湿漉漉粘在脸上,她痛苦,可□□无声,像是被夺去舌头,叫人无端生寒。

    *

    张意之在梦里,或许也不是梦里,听到了很多很多声音。

    黑暗里,无数手从地狱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臂。她努力抬头,却辨不清前后左右,脑中有一线意识当断不断,她听到了很多她本不应该听到的幻听。

    是无数人的哭声,撕扯着呐喊着抱怨着,拉扯着她的衣袖: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替我们死吧!”

    “是你的失败害死了我们,我的孩子还那样小,她……”

    “你为什么要改公式!”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你的老师,他的心血,就被你毁于一旦!”

    张意之摇摇头想要抓住手边的什么,是无数花枝,瑰丽的海棠花树,本应该艳丽无暇,却像玫瑰生出倒刺,刺破了她柔软的手指,流出的鲜血就像是不断逝去的生命。十指连心的刺痛叫她勉强回过一些神。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老师。

    被无数人拒绝后,他为自己停留住了脚步,年过半百的老科学家穿着白溜溜的衬衫,弯下腰来看自己的眼泪。

    他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哭什么呢?”

    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孔,她泪眼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她凭借血流疼痛,立着腿想要站起来。

    站不起来。

    双腿疼痛犹如刀锯,凌迟之苦难以言传。

    她回答:“我叫,张之玉。”

    他便笑了:“之玉,很好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给你的吗?”

    她点头,却不是如此。

    那是张意之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想把‘张意之’跟张九媋一起葬在大山里,葬在记忆深处。

    “好孩子,哭什么,以后就跟和我一块研究去吧。”他轻轻说道。

    张意之想,若非自己贪图,就该拒绝了他。

    她如此低贱而卑鄙,流着绝不干净的血,就应该埋在深山里,与她卑劣的痛恨的生身父亲一样被挫骨扬灰的。

    为什么要那么自信,为什么要修改了他的公式,一辈子的心血就为了一个嘱托,全毁在了自己手上。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我,我害了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在此偷生。

    张意之趴在地上,五识具失。

    可是,她就该死吗?就应该这么放弃?就应该……

    “对不起啊。”她轻轻说。

    可是老师,他再也听不见了。

    “没关系。”

    就在张意之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老师轻轻回答她。

    “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孩子你记得,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傻孩子,好好活下去。”

    “替我,替我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

    其实她都知道的,知道那位亦师亦友的老师,那位研究大家,张九媋的父亲,她的外祖父,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谁的。

    也知道,她也是揉碎了的作践了的破空出来的混蛋帮凶,让一切有去无回。

    *

    月湖惊梦,轮回千传,张意之手指微微搐动,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半夜雨迟,暴雨磅礴,空间昏暗寂静,一丝不见。

    裴镜渊半在她身边,任凭她紧紧攥着自己破破碎碎的衣袖,锦绣细腻,有暗香袭来。

    他想到这时候应该会有人找过来了,却没想到提着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照进光亮的是穿着蓑衣的宣寰。

    灯笼的光暖融融的,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继而转过身去大声吆喝起来:“快来,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裴镜渊在她转身的时候将地上张意之手上抓着的树枝子随意填进了火里。

    火光瞬间吞噬了那道影迹,空留下随着风系打转的火光余尾,在宣寰转身瞬间填埋干净。

    宣寰喊完,转过身对着裴镜渊说:“大人,您再等等,他们一会就过来了。”

    “先把她带出去吧。”裴镜渊声音沙哑干枯,宣寰微微一愣。

    她的目光随着渲染开的灯光落在张意之的面上,见她蹙着眉,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不知为何心中亦是惊痛,下意识道:“这是……张大人?”

    裴镜渊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有些不置可否,却还是试探着伸出手接住了她。

    “怎么好好一个人成了这样子。”

    在触及到张意之的那一瞬间,她连忙改接为抱环住了张意之。

    她自然地环抱着,连灯笼都放在了一边。

    裴镜渊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作声。

    有两三滴雨点随顺着宣寰蓑衣顺下,落在了张意之的额头上,微微有些凉。

    宣寰不疑有他,伸手去擦。

    张意之就是这个时候睁开了眼。

    她感受到一双柔荑温暖地像是一团火,朦胧听见头顶上那个女子心疼地说:“伤得这样重,要养好久好久吧。”

    她想要回应,说不出话,只能看见那一双眼睛焦急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一双她见过很多次却始终记不住的眼睛。

    “好像有些发烧了。”

    裴镜渊没有作声,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力气说一句话了。

    直到赵骅急得小跑过来,弯下腰去瞅,里面敞露着腰腹一大道伤疤而衣裳破碎的裴镜渊,第一反应先是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是转过头“tui”了一口,满面晦气:“真是该啊裴镜渊,你知道老子找了你多久吗!”

    “老子差点以为你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呢?!”

    后面的士兵匆匆忙忙上前来帮忙挪动裴镜渊,赵骅不动,但是一瞬不瞬看着。

    很久,他听见裴镜渊低笑:“差点。”

    赵骅神色复杂看着他,诶呀了一声,还是如实说道:“你赌得准,陛下出兵把沈晏清整个居室围了,废了大量的兵力来找你。你的计划就剩下最后一点了是不是。”

    裴镜渊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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