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今年头,秋雨挺多哇。”见面遇好之人会如此插上几句,随后闲拉片刻家常便奔赴自家的事去。

    “听说,北边闹了旱灾?”聚在街头等雨停的人手中大小包拎着躲在店面屋檐下。闲着无事便与他人唠起了磕。

    “那把我们这雨水运去撒。”

    这话一出,逗得几人咯咯笑。

    直到半个时辰,都未见雨停。

    “这雨跟个嗲嗲的样,下下不出来,停停不下来。扭扭捏捏。”早已没了赏雨的兴致,此话说出了众人心声,要不就雷霆大作下完便是,只阴雨连绵,不见到一点日头光。

    他们已然开始期待雨停,连续五日的雨田里的水已然积满了,再下几日,田便废了,更别说抢挖出的种子,好说都已迫然发了芽,再迟些播种就死了…

    “哎,衣服都发了霉…”“娘,屋里好潮。”

    “阿里!看,蘑菇!”孩童嬉笑,拉来伙伴瞧屋角生出的圆润细长菌菇。手指戳戳,鼻子闻闻。

    “快!快!把罩子都盖上!”“抓紧些身手!”田地里一阵狼藉手忙脚乱。“老江他家,你家可来得及盖棚啊。”村里伙计满村里转悠,手中杵子竖握,绑绳方便直接捆了一手,身上蓑笠早被雨浸透,极重得压在身上。

    “多谢啊多谢啊,我的苗苗…哎!”

    “爹!你怎得脱下来了!”中年汉子眼疾手快将蓑笠重给那头鬓花白的老翁披上,嘴里絮絮叨叨。“娘,您别站口子了,最近天潮,风湿病该犯了。”转圜回头于那棚屋口愁眉的老媪道。

    “本以为今年春神眷顾,怎得一下便下不停啊。”庄家人跪在淤泥中捧着浸泡发腥的菜苗呜咽。

    “春神啊………”

    “天谴啊。”

    “你去哪!”凌桓急抓住岁安于府门一闪而过的身影。手下的触感让他愣了片刻。手心发麻,却未放开。

    “入宫。”岁安明亮的眼眸中微有血丝,苍白面色显得憔悴许多。她泠然的目光垂落于被抓着的手腕上。

    “你无力阻挡。”凌桓轻得叹道。

    “嗯。”如此简短一声,干脆得令凌桓挑起眉。却见人已然见人上了马车。

    凌桓抱胸半倚靠于府门沿,无奈扬了扬唇。

    直到傍晚时刻,岁安却是沉着面走回的。而凌桓正等于府门前,瞧着小如将披风替岁安披上。

    “我本就是牵制父亲的棋子,倒是自不量力了。”岁安此言虽是如此,然语调却是轻蔑,她冷哼一声,竟连宫门都未进去。

    凌桓跟在身后,而后于主殿前,被岁安淡淡一瞥后,关在了殿外。

    城东河堤暴涨,晨时便冲毁了堤坝瞬时吞噬田地,庄稼漂浮于布满残渣的泥水中,四处可见泡发的牲畜尸体。

    房屋即便幸存亦只剩一处房檐,自那豁口看去,能瞧见翻滚的泥水面,被挂于墙面高处的物什如同浮萍叮当乱响。

    地势较高的京城连同十几里外围幸免,但从未停止的神罚及每过半日便凶涨一尺的潮水几乎令所有人绝望。

    灾民纷纷往京城及高山涌去,泥石,洪水,饥荒,跋涉,寒冷,关城拒接…短短七日,便已肉眼可见腐烂浮尸。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这洪兽就跟在你脚那头,你再怎么爬,它都在脚下!!”绝望嘶吼,他跪倒在泥地中,便陷入了半只脚,“这洪水,吃人呐……啊啊啊啊啊啊!”他亲眼看着妹妹从山脚被泥水卷走,眨眼间就消失在望不见尽头泛着白沫的泥洪里,连呼救声都没听到………

    同行还有十三四个青壮年及几个老弱妇孺,本已残破的身躯在此刻泄了力。是啊…走不动的…到了山头,也下不来了。

    所有人都麻木立在原地,孩童哭啼,雨水淋去泥垢,也浇灭最后的信念。仍泛有余光的眼在此刻都失了聚焦,彻底沦为一片深潭。

    “喂!喂!!!”早前登顶之人扒开树丛朝山下喊去,极尽愤怒,为什么不动了!为什么都站在那!明明就快了!!想死吗!

    “你们快上来啊…呜呜呜快啊……”有人望着如同漩涡已临脚下的洪水,哭嚎的泪浑着在雨水里,冲刷着大地。

    “也许…洪水就停了呢…”最后一句,是痴痴呢喃。

    第四日

    “…”凌桓立于墙檐下,仰望着枯立于檐上的岁安,微黯然。

    京都地势高,于苍穹下看,京都若茫茫沧海中唯一孤岛,风很轻,洪水涨得极静,一点点蚕食,直至与天融在一起。

    孤舟难行,如同一粒灰尘,真正能到达西北山脉的,布衣人家少之又少。

    可,雨停了。

    几乎是一瞬间,阳光便肆无忌惮普照大地,粘稠密不透风的云消失。海面猝不及防蒙上金光,无边无际的碎金流跃,却无人欣赏。

    水面正以肉眼可估摸的速度下落,徒留墙面的污浊泥垢。片刻,地面已然裸露。

    湖水告竭了。

    仿佛这世间的水荡然无存般,空气一瞬焦灼,扼住了喉咙,干涩出血。

    大地回温至不凉不热的初秋,人们可以行走,但没有人喜悦。

    没有人哭,祈求上天垂怜,他们已然被抛弃了。

    “岁安”凌桓欲言又止,残存在风中,与最后一滴落雨一同点在岁安支离的心湖。

    阿牙因凌洹突如的收力而惊大竖瞳堪堪落于地面。极其不满得喵呜一声,扫了扫尾巴。

    “!”凌桓急得倾身上前,衣袂翩飞,发丝娆乱,另一道气息深深落入怀中。

    呼吸中夹杂着狂跳不止的心跳声,绯红漫上他的脸颊。

    岁安苍白面色因一瞬的惊慌而增了些血色,修长冰凉的手抬起,下一刻,她便攥着凌洹的领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红。泪水盈在眼眶中,她几乎是瞪着面前的这个人。

    可这双眼里有悲愤,有不解,迷茫,唯独没有质问。

    良久,她重重闭眼,松开了手,几乎是无力得不愿再顾其他,垂下头任眼泪滚烫落下。

    衣襟一片湿濡,凌桓收紧了些怀抱却未圈住她。

    阿牙绕在岁安微悬空的脚下悠闲转悠着圈。

    “此去小心,半个时辰后见。”凌洹眼中流光闪烁。

    岁安眼中仍然布有血丝,她淡笑点了点头。

    她敛去眼中复杂,一扬马鞭,纵马奔向京城。

    皇宫此时仍如天灾前昳丽辉煌,寂静压抑,守卫森严的宫门前此时却无一人把守,绥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直赶去乾清宫。

    宫内却是一片狼藉,四散的珠宝布帛与血迹暗示着这里已然遭受过翻天覆地的扫荡。

    “嗖——”长箭破空而嘶鸣,黄绸于坠落之际被定于皇城墙正中央,狂草纠结布扎,众人惊觉中缓缓看去,只见十几米皇绸锦旗被砍断后飘扬于猎风中,飒飒有声。而那之上,只四字——北上得生。

    岁安手握刻满经文的玄铁密函,扔去弓箭甩了甩酸涩手腕,扬马而离去。

    蔚蓝苍穹之下,温暖和煦。

    簌簌的风,吹扬起阵阵糜烂花叶香,鼻尖绕着几丝怪异气味,不需凝神,那味道便如蛛丝般塞住喉咙。

    岁安捂住口鼻,强忍住呕吐冲动,她不可置信得睁大眼,望着面前满街的笑尸,那被遗忘的记忆,重又刺痛了大脑。

    京城内,无一人生还。苍净的地面只有灰尘,不见一丝血迹。

    “岁安—”耳边如梦如幻一般听得了呼喊。

    岁安极力睁大眼,胸口大幅喘息着,她用手肘勉强支起身体,一转眼,便瞧见了死在脑袋边的马,马头狰狞,斑驳,还吐着因兴奋至极而分泌的白沫。

    岁安忍住呕吐冲动,就着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凌桓的手站起了身。

    腿骨刺痛,眉头一瞬紧皱,适才被甩了下来,应是摔伤了不少,她摸上小腿骨,确认并无错位骨裂痕迹,才松了口气。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而后她便被满街刺痛了双目,她紧攥着凌桓的衣襟,失去了平静。

    “不是我。”凌桓眼中复杂,只淡而道了一声,便径直将岁安抱了起来。

    “滚。”岁安拧眉,低声斥道。

    腰却被箍得紧。直带着放进了马车里。

    “你不是说三日后会信我?”凌桓此言并无质问,只是挑眉瞧了里头的岁安一眼。

    岁安沉默得靠着马车壁,思绪一片杂乱。

    她此一夜睡得极沉,沉到呼吸都微薄到凌桓会错愣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指尖微温才静静垂下眼。

    岁安并未梦见任何东西,只一片虚无。

    临近子夜,她才悠悠睁开眼,一瞬然的恍惚令她觉着舒适,可摇动的车马即使被刻意放慢依然可感,卷帘之外扬起的风簌簌。

    眉眼间韵起难以疏解的悲痛。黑夜中她似痛极了皱深眉,指尖深深嵌进抓攥的衣衫。

    但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沉抑,压得她不能呼吸。

    良久,簌簌长风寂寥夜色中,长而颤得叹息随泪而下。

    “你可好?”凌桓伸展着久坐有些酸涩的腰身,便见帘幕似有所动,白皙手腕便揽截在豁口。

    “还好。”岁安轻得回道,于旁坐下,接过了缰绳。

    “你还记得回族内的路?”她目视前方,唯阿牙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她走去旁侧睡下时垂睨了一眼。

    “蛊族隐秘,只知在北。”凌桓颇有些意外得呼吸错乱一下,眼中有些喜悦。

    “我以为你会问我…连马都能救为何不全救。”他抿了抿唇,还是说道。桃花眼中流光溢彩。

    “我应感谢你,怎会质问你。”眼睫静得煽动,岁安唇角微扬,却多少有些难看。

    “杉辞…会没事的。”岁安此言更似是安慰,她不敢想,亦害怕凌桓的回应。

    “我从未出过错。”凌洹言辞笃定。

    岁安轻得松了气。

    所经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父亲尚下落不明,究竟是否九州之外与南朝腹地一般无二她只能彷徨猜测。

    然而悲痛只沉于心中,却再难浮上,脑海只一片清明,漠然。

    夜幕如同稀释至极的墨水,透不进月光,但任由凄清空气灌入每一次吸吐。

    马直到凌晨才急刹住脚,口绳被甩头撕扯着欲挣开,蹄铁乱鸣,肥沃泥地登时印出杂乱痕迹。

    吞食一切的迷雾将前方笼罩,只苍白而虚无的缥缈一片。翻涌着,如同潮水般向车马扑来。

    二人相视一眼,缓而下了马车,迷雾一瞬将他们侵吞。

    而再度睁开眼,面前却是一片鬼魅世界。

    “!”岁安惊得闪躲开,却看着那将欲撞上自己的人从自己手上穿了过去。

    她怔愣住,直到感觉到衣袖处传来拉扯感,她才瞥去一眼。

    “这里不对劲。”凌桓低声道,尽量靠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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