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黑暗后，画面蓦地出现漫天繁星，有一弯残月斜挂其上，洒下一地霜华，如雪似镜。

    夜色中，躺在一处草地上的檀衣男孩艰难掀开眼。

    他无神地望着周边，突然爬起，往前跑去，好几次跌倒，浑身是血也满不在乎，只拼命往前跑去。

    头顶不知换了几轮日月，他终于来到一处高耸的城墙外。城墙最高处刻着“宏廉城”三个大字，即使名字不一，浅汐眠仍旧认出这座城是“月宁城”的前身。

    男孩抬起脸，看到刺眼的日光下，城墙上指天横插的幡旗顶上绑着一个身影。

    身影披散的发丝正在风中胡乱飘动，她身上的衣裙沾满血污，黑中泛红，随风剧烈晃荡。

    往下看，女子心口处刺眼地空了一块，正有不少黑鸦盘旋其上，贪婪地啄食着心口处的腐肉……

    看到白衣女子的尸身，男孩一下跪倒在地，失声尖叫起来，咳出满地鲜血。他发了疯般冲过去撞击城门，直撞得头破血流，新伤夹杂旧伤，满脸是血，仍旧没有停下。

    不知砸了多久，城门乍然自内打开，走出一群手持镰刀的炽鸷鸟。他们脸上带笑，用绳索将男孩紧紧捆起带了进去。

    一路上，男孩始终拼命挣扎，从他额头上流下的血，将经过之地染上层层血气。

    男孩撕心裂肺地叫骂着，一路被他们拖到一方大堂。

    堂内坐着之前那个白发老者，甫一看到男孩，愤然起身走来，将男孩的脸狠狠踩在地上，直踩到血肉模糊才弯腰掐住他的脖子提起，眼里带着疯狂之色。

    “老夫早该知道山狐没一个好东西，还以为在牢里封了结界，那贱人就献祭不成，没想到啊。不过就算逃了又如何，你这杂种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送死！”

    “恨我吗？可惜，你也只能恨着，什么都做不成，要怪便怪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娘非得把你生下来！”

    男孩嗤裂着眼，眼里带着极深恨意，拼命挣扎，反被老者掐得更紧。

    “弱者就该摇尾乞怜，向老夫求饶！老夫便饶你这回。”

    男孩愈加疯狂地挣扎，嘴里叫骂着更难听的话，边骂边呕出更多血，溅到老者的脸上。

    老者一把将男孩的头按到柱子上用力砸着，癫狂大笑起来，“真该让你好好看看那贱人死时的模样，你不知道有多痛彻心扉，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算拿到又如何，一样拿不稳！哈哈哈哈！”

    等砸够，老者将男孩如弃敝屣一般丢弃在地，踩着他的脑袋笑着：“也想像那贱人一样向魔君献祭自己的灵魂？可惜，就凭你体内一半的血，可唤不出来！”

    男孩咬牙坚持，终在老者的疯狂踩踏下，愤恨地阖上双目。

    等男孩醒来，又被困在牢狱之中。外头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但能听得清楚。

    “你说说，何必逃走呢，得到灭世之力又能如何，还不是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族长本就在气头上，她非找死，只挖了她的心去喂黄鼠狼，都算是便宜她了。”

    “真以为爬上少族长的榻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不过那女的，的确有几分姿色，嘿嘿嘿，我还摸了几把她的腰，啧啧啧。”

    “死了你也摸，不嫌晦气。”

    “啊！啊！啊！啊！”男孩抱头尖叫起来，拼命将头撞到铁栏上，又撞出满头鲜血。

    他疯狂叫喊着，心如死灰：“去死！都给我去死！都去死！啊！”

    “省点力气吧，到时还能吃上一顿断头饭。”

    “哈哈哈哈哈！”

    男孩摇晃着站起身，红着眼化出利爪，往心口刺去。

    成堆的血沿着男孩的衣物流下，在他的脚边聚起一滩血泊，他开始跪地念念有词，不一会儿，身下霍然化出一方巨大血阵。

    血阵中不多时出现一个玄色身影，只见身影慢慢俯身靠近男孩，将他的下巴抬起，幽幽开口：“多么纯粹又绝望的恨意，告诉本君，你想要什么？”

    男孩一双圆睁猩红的眼里满含恨意，声音坚定有力带着绝望与不屈：“我想要杀死所有炽鸷鸟的力量，只要你给我力量，我的灵魂你随时拿去！”

    玄色身影似乎笑了下，缓缓说着：“这有何难？”

    话音刚落，无数黑气冲进男孩的体内，只见男孩额头急速裂开一个血痕，下一刻，窄小的牢狱内登时破开一股巨大法力，将铁栏尽数震碎。

    男孩流下的血在黑气中变成两个小人，正是浅汐眠与简绥珩遇到过的鬼烟迷童。

    “只管做你想做的事罢，你的灵魂死后自然归属本君。”

    留下不带感情的一句，玄色身影随血阵消散开去。

    得到力量，男孩披散乌发，睁着血眼，化出利剑，削掉匆匆赶到侍卫的头颅。

    鲜血四溅下，男孩提剑走到侍卫已无尸首的尸体旁，狠狠踩着他们的身体，抬剑将他们的心脏挑出，丢进身后的黑雾中。

    牢狱内冲进更多侍卫，男孩微抬血眸，身后的黑气瞬息化成利刃刺穿那些侍卫的腹部，钉到墙上。

    男孩提剑走过滴血的暗道，从炽鸷鸟身上流下的血未及碰到他就被黑气吞噬。

    跟在男孩身后的两个鬼烟迷童因吸食掉炽鸷鸟侍卫的血气，开始慢慢活动身体。

    一路上，有将尽几十只炽鸷鸟过来拦男孩，皆逃不过被黑气钉住的结果。他一路往城墙而去，击飞那些守城的将士，颤抖地将挂在幡旗上的白衣女子抱下，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血泪不止，在女子苍白的脸上留下好几道血痕。

    男孩绝望地痛哭着，声音在激烈地大喊后变得沙哑，到最后喊“娘亲”的声音已变成模糊的咿呀声。

    男孩睁着血眼，看着漫天飘落的红雪，眼里露出狠厉之色。

    男孩将白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鬼烟迷童怀中，领着他们瞬移回到方才那处满是尸体的院子。他踩着满地尸体，一步步往里走去，直至走到一处华殿，抬脚将门踹开，提剑走了进去。

    殿内封着结界，结界中老者正披头散发施法，在他身前的榻上躺着一位红衣男子。

    男孩微抬手，横在身前的结界一瞬瓦解，往前将老者掀开，吐了口血。

    老者惊恐地转身看向逆着天光走进来的男孩，化出红色长刀砍向男孩。

    男孩举剑迎击，法力相撞下，老者手中的长刀不过顷刻碎成齑粉散在殿中。

    眼睁睁看着法器瓦解，老者双目圆睁，愈加恐惧地看着满脸是血、唇边带笑、状似疯狂的男孩。

    “疯子！”

    未等老者说完话，男孩身后的黑气已涌进殿中，将老者整个卷起，牢牢束缚在半空中。

    在法力的强压下，老者的脸色愈发苍白，用那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男孩，厉声喊着：“你别动他！”

    男孩看着老者，扯出一个残忍又温和的笑，施法将黑雾化成雾手掐住老者的脖颈，直到老者剧烈咳嗽才收了手，不带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弱者。”

    脱离雾手后，老者止不住地咳嗽，强撑着一口气瞪着男孩，拼命挣扎想挣开身上捆着的雾气。

    男孩卷着雾气将老者带到眼前，凑近看着他的那双浑浊的眼，阴森道：“求我，我就放过你的乖儿。”

    老者闻言表情微滞，强撑一口气惊恐求饶：“求……求你……求你……”

    男孩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多么悦耳的声音，就像狗叫一样。”

    男孩捂着脸笑着，眼里流下的血泪染红他的双手，眼前的老者脸上带着恐惧、忿恨与绝望。

    “斋……斋儿……”榻上之人突然醒来，扯着嗓子唤着男孩。

    男孩闻言，脸色剧变，将手中长剑丢到一边，缓步走上阶，一步步靠近那方软榻。

    榻上躺着的红衣男子，身体平直，眼睛直勾勾望着帘帐，失了魂般呆滞，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从脖颈到手臂、手腕皆是刀伤，似是自残过很多次。

    男孩俯首看着红衣男子，直到男子眼里聚焦出他的脸。

    一看到男孩，红衣男子就像找回魂般，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当眼神定格在男孩身后那团黑气上，瞬间失了血色。

    男孩笑得明媚，脸上的血泪随之滑落滴到红衣男子脸上：“孩儿还未恭喜阿父大婚。”

    红衣男子满脸痛苦，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堪堪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斋……斋儿……”

    男孩脸色一瞬变得铁青，厉声尖叫起来：“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红衣男子流出眼泪，再说不出话来，伸手牢牢抓住男孩的衣袂。

    男孩慢慢坐到榻上，伸手抚摸着男子的脸：“阿父，我一直很问你，你爱阿娘吗？”

    白衣男子双目猩红，似是用尽全身之力，急切地说着：“嫣儿……嫣儿怎么了……”

    男孩起身将白衣女子从鬼烟迷童怀里抱起，悬在半空，笑眼看向红衣男子。

    一看到白衣女子，红衣男子双目瞪得死圆，激烈咳出血来，溅得满脸都是。他呜咽着，勉力抬手，似是想拉住白衣女子垂下的手，但手刚伸起便无力坠下，嘴里的血越咳越多，说话更是断断续续，“嫣……嫣儿……心……心……”

    男孩小心翼翼地搂着白衣女子，笑得疯狂：“你想问阿娘的心在何处？”

    红衣男子吐出更多血，男孩笑着，嗤目盯着男子，哑声嘶吼:“在黄鼠狼肚子里，你爹剜下来的！”

    红衣男子似是遭受不住打击般开始又哭又笑，状似癫狂，咳出的血溅得满榻都是。

    “彻儿！”困在黑雾中的老者看到红衣男子咳血，嘶声唤他。

    男孩不理会老者，凑近盯着男子炯圆的双眼，笑出一个绝望的弧度：“可惜，阿娘已将灵魂献祭给魔君，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也一样……”

    红衣男子闻言笑得更凄厉，不过一会，他突然双目瞪得死圆，再无任何动作，从他口中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将床榻浸湿。

    见红衣男子晕死过去，男孩脸上染上惊慌，急急转身逼近老者，“要如何救他！”

    老者本已绝望，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朽木般的脸上是惊愕与不解。

    男孩已然慌了神，施法压迫老者，逼他开口。

    老者被灰雾压迫着，堪堪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将……将你的血和灵丹……换给彻儿……”

    男孩深深看了眼鬼烟迷童怀里的女子，退开一步化出灵丹施法救红衣男子，他身上的灵血顺着灵丹血线源源不断输入红衣男子的体内。

    灵血一经入体，红衣男子悠悠转醒。甫一看到男孩正在给他换灵血，一瞬施法打断男孩的法力，往前吐了口血。

    男孩施法将男子困在榻上，继续将身上的灵血换到男子身上。

    红衣男子看着男孩，眼里绝望愈深，许是无法挣开男孩的法力，男子直接施法取出体内灵丹，猛地捏碎，又吐了口血。

    “不！”身后老者凄厉地叫喊起来，也跟着吐了口血，溅到男孩身上。

    男孩没想到红衣男子会自绝生机，见男子的灵丹碎裂，浑身止不住颤抖，踉跄地往榻下跌落的男子瞬移过去，稳稳扶住男子瘫软的身体。

    灵丹一经毁掉，换丹已无法完成，男孩颤抖地扶着男子，被男子紧紧拥进怀里。

    “斋……斋儿……是阿父……阿父无用……无法……无法护你……和嫣儿……周全……”

    男孩的身体猛然垮下，两手颤抖到连抱住男子的力气都凝聚不起。

    “斋儿……阿父……阿父爱你……好好……活着……阿父……会找到……嫣儿……”

    “阿父……错了……阿父做错了……”

    男子的灵体在这句话后瞬间破碎成万千光影，化作法阵护住男孩。

    男孩抱了个空，往前跌到榻上，开始又哭又笑。

    身后的老者见男子自尽，绝望地痛喊出声，一瞬化出内丹挣开灰雾，跌撞地扑到榻边拼命想捞男子化身的光影。

    光影在宽敞的殿内瞬息消散，老者绝望地扑倒在男孩身侧，吐了口血。

    男孩止不住发笑，狠狠掐住老者的脖颈，眼里带着冲天恨意。

    老者的嘴里不断咳出血来，染红男孩本就血红的手。

    强压下，老者勉力笑着，扭曲脖颈看向那方空荡荡的床榻，突然双目一睁，化出内丹捏碎，睁着炯圆浑浊的眼死去。

    看着手上慢慢化作细沙的老者，男孩疯狂愈甚，大笑着击碎这些红色光影。

    “好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好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

    因情绪激动，男孩抑制不住吐了口血，溅在不知何时熊熊燃起的红火中，卷起满室浓烟。

    看着猖狂袭来的烈火，男孩不知在想什么，无神地呆坐了约莫半刻钟，他才慢慢起身，施法破开围住他的灵火，带着鬼烟迷童，施法抱着女子走出大殿。

    灵火是炽鸷鸟们放出的，男孩冷眼扫着一脸狰狞站在院中施法的炽鸷鸟，化出黑雾将他们尽数掀开。

    灰雾中，炽鸷鸟尖叫出声，变回原形，嘶鸣起来。男孩眼都不抬，用黑雾将他们全部裹住，丢进身后化作火海的大殿里。

    浓烟中，跑出一只皮毛被火烤得焦黄的黄鼠狼，它的眼里带着精明狡诈的光。

    男孩将黄鼠狼定住，随手将方才那两个侍卫的心丢给它。

    见黄鼠狼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男孩摸了摸它的头：“赏你的，吃吧。”

    黄鼠狼听懂男孩的话，叼起血淋淋的心啃咬起来，等它狼吞虎咽吃完，男孩起身运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它的头颅。

    鲜血随剑拔出，男孩冷冷看着血流不止的黄鼠狼，眼里带着疯狂之色。

    好些炽鸷鸟一族的妇孺孩童从族中跑出，颤抖地跪在男孩身前。男孩看着他们，眉目未动，只轻飘飘丢出一句：“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别跑慢了。”

    跪着的妇孺孩童登时颤抖起身，踉跄地往门外跑去。

    等他们跑到没影，男孩施法在天际支起一方结界，将整个灵界罩住，举剑在两城分界处重重砍下一道剑气。

    剑气落下，日月一瞬分隔开来，右边有晨曦，左边只有无尽黑夜。

    画面到此蓦地一暗，未等浅汐眠回过神，身体已被一阵灰雾裹夹着脱离蚕丝网束缚，往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