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这个称呼很久远，起码向阳在原身的记忆搜索中，摩西是第一次如此称呼她的。

    比起“女士”这种带有明显尊称的词汇，人们普遍喜欢直接称呼“那个第二性公民”。

    向阳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称呼而发生什么变化，好似对这个称呼完全没有在意，只当做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六人等待了一会，终于有三个老师过来。

    向阳看过去，正好看见了自己的任务目标——安捷利。

    他长着一张平庸的脸，个子不高不矮，身穿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是一副典型沉迷实验室被人拉出来的刻板学者模样。

    中间的老师名为鲍勃，右边的老师名为肖特勒。前者比较年轻，性格也相对开朗。后者更加年老，性格严肃且古板。

    众人做了自我介绍后，总算是被领着正式进入财团内部。

    “你们第一天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对我们的实验进行观察就可以了。”为首的肖特勒说道。

    他走在最前面，实习生们像是一群小鸡仔般跟在他的身后。有的安静乖巧，有的叽叽喳喳。

    在这种时候，表面的客气就不必要存在了。于是向阳理所当然被排挤到了最后面。

    她不着急，反而扭头看向旁边的青年，问：“你不跟上去吗？肖特勒老师的性格估计不会喜欢与第二性公民接触的人。”

    摩西始终维持彬彬有礼的微笑，对于向阳的询问，他甚至转过了头直面向阳的眼睛。

    他说：“这只是第一天，等过了两三天后，就不会如此了。”

    向阳挑眉，“看来你对自己很有自信啊。”

    “姑且是吧，同类中很少有我这样的人。”摩西说道。

    肖特勒所说的实验室并非真正的海尔瓦德实验室，实习生们也不够格。

    让他们进行观摩的是位于海尔瓦德的地下室的外部实验室。这是海尔瓦德对外公开的实验室，社交媒体如果想要采访，通常采访的也是这个实验室。

    乘坐电梯下行，终于到达了地下十层。

    向阳的身高比他们还高一点点，开门后首先看见的就是一片蓝白色。

    身穿白大褂实验人员脚步匆忙，还有几个跟随实验人员走来走去身穿无菌服的志愿者。

    众人出了电梯，鲍勃就开始为实习生们介绍。

    “这里是海尔瓦德的地下实验室，主要的研发方向正是第六号药剂以及各种营养液能量棒。”

    鲍勃的性格开朗，言语幽默，在为实习生们介绍的同时不忘开玩笑，惹得实习生们连连发笑。

    就连肖特勒都会轻微扯东嘴角显出愉悦的模样。

    向阳这次的站位正好是安捷利的身边，余光瞥见他表情蔫蔫，于是状似犹豫开口：“安捷利老师，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安捷利立刻摇头，“不，没有。”

    简短的交谈让安捷利注意到了这位第二性公民学生。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学生，发现她的笑容很亲和，并没有刻板印象中那般尖酸刻薄，更没有胆怯畏缩。

    对于他的打量，这位学生更是挺直腰板，好似要将自己的骄傲完全呈现出来似的。

    安捷利暗自想，毕竟是海尔瓦德招收进入的实习生，一定是有长处的。身为第二性公民还能够拿到实习名额，说不定在学术方面很有天赋。

    如此想着，安捷利的面色竟然缓和了许多，没有刚才那般萎靡。

    此时众人在带领下显示参观了实验室的最外围。

    “这里是实验室的最外围，一般存放着部分不怎么重要但是有用的资料。”鲍勃说道，带着学生们来到一个巨大的陈列架前，并且顺手拿出来一个文件夹。

    随意打开一页，鲍勃对学生们介绍：“这是今天可能会需要的志愿者们的资料。很多时候，我们会根据当天的试验进度寻找合适的志愿者。”

    “没有被寻找的志愿者有统一的住宿吗？”有人举手提问。

    鲍勃点头，“对，我们会在一段时间内统一招募志愿者，然后安排他们的吃穿。在项目进行完全后，我们会给志愿者丰厚的补偿。”

    他又看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向阳身边的摩西举起手，“请问，志愿者一般在哪里招募？”

    “全联邦共和国都有招募。”鲍勃回答，“海尔瓦德财团在每一个城市都有分公司，他们会负责招募其他地区的志愿者，然后在固定时间内运回奥涅忒。”他对外形白净的摩西很有好感，“还有其他疑问吗？”

    摩西思索须臾，然后笑着摇头，“需要等到下一个地方才能继续问了。”

    众人离开前厅，抵达了消毒室。

    在老师们的指导下穿好无菌实验服，众人彻底进入实验室。

    首先入目的一条白色的长走廊，足足有四米宽的距离，左右两边分别是完全封闭的实验室与透明亮堂的观察室。

    这次为学生们介绍的是肖特勒。

    他首先来到一个实验室前，拿出身份卡触碰电子锁，确定里面没有人后，才推开门让学生们进去。

    “这里是实验室，我们一般在这里对志愿者们进行适当的实验。”肖特勒的用词很克制。

    他没让学生们戳碰实验室里的东西，而是继续介绍：“不同体质的志愿者，需要进行的实验也不一样。”

    “例如一部分志愿者的精神疼痛作用于大脑，而另一部分的志愿者精神疼痛作用于下半身。对此，我们研制的第六号药剂就需要随时调配原材料比例，以此达到免疫痛苦的效果。”

    精神疼痛，是压在新人类头顶上的一座大山，真正做到了平等无差别对待所有人。上至神职成员，下至底层贱民，谁都逃不过精神疼痛。

    而能够免疫精神疼痛的第六号药剂，就是新人类们的生活必备品。尽管无法根治，但让人正常生活就已经足够了。

    “难道我们还没有找到精神疼痛的根源吗？”再一次有人举手提问。

    肖特勒的面部肌肉垮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这个举手问了句废话的人。

    鲍勃也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

    而刚才始终沉默寡言的安捷利却突然开口回答：“快了，预计时间两个月，我们就能寻找到精神疼痛的根源。而海尔瓦德招收你们的目的正是如此。”

    学生们立刻面露激动和喜悦的神色，靠着耳朵小声议论。

    向阳再次隐晦观察旁边的青年，见他表情疑惑，于是装作无意间询问：“这是高兴的事情，摩西信徒不觉得喜悦吗？”

    “不，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摩西靠近了向阳小声说，“教会说过，同类们的精神疼痛来源于神的惩罚。既然是神的惩罚，作为祂的信徒又怎么能彻底根治精神疼痛呢？”

    青年与她靠得很近，潮湿的凉气吹拂在向阳的耳边。

    她微微挪开身子，对摩西说：“第六号药剂的雏形是人们在智慧之神的引导下才研制成功的，或许神本身并不在意人们的挣扎。祂想做就做了，至于人类怎么想，祂不在乎。”

    “好有意思的观念。”摩西惊叹，“向女士对神有着与众不同的想法。”

    向阳笑而不语。

    下一站是观察室。

    众人站在单向玻璃外，正好可以看见躺在无菌台刚刚注射了半成品药剂的志愿者。

    志愿者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有些瘦削。他静静躺在无菌台上，双目紧闭。

    “刚刚注射的半成品药剂是海尔瓦德新研发的一款第六号药剂，暂时命名为‘A型-6’。也就是说，这一款药剂已经更改到第六个版本了。”肖特勒说道。

    “能具体说明这一款新型第六号药剂的与此前的药剂相比有什么改进吗？”学生提问说道。

    “勤奋好学是好事。”肖特勒表情淡淡，“相比起市面上已有的第六号药剂，这一款药剂的作用范围扩散至全身。由于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以总是需要购买不同的药剂。而这一款新型药剂，彻底抛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理念，直接将药效扩散至全身。”

    “这么说，确实方便很多。”有人赞同附和。

    向阳不发一言。她在精神疼痛方面没有经验，自然没有发言权。

    众人交流间，观察室内的志愿者突然陷入痛苦般开始疯狂挣扎。

    实验人员将束缚带固定好，不顾挣扎的志愿者，直接抽走了他一罐血液样本。

    观察室的隔音很好，里面的声音无法传到外面去。

    但是不会影响人们从志愿者狰狞的表情里察觉出他此时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他的额头青筋暴出，过分挣扎的动作让皮肤与束缚带产生巨大的摩擦，不出多久甚至擦出了血痕。

    实验员带着口罩，眼神冷漠地在电脑中记下他的反应，仔细观察电脑屏幕中数据的跳动。

    在这一刻，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小白鼠。人类会观察，会记录，却唯独不会救助。

    学生们中有人被这残忍的一幕吓住，皱起眉头将视线撇向其他地方。

    向阳只是微微皱眉，没有移开视线，继续认真观察志愿者。

    观察室内，志愿者突然开始抽搐，上下摆动自己的身体，紧闭的双目睁开露出一双凸出的眼球。鲜红的血从眼睛，耳朵，嘴巴与鼻孔流出来，随着他的挣扎弄得凌乱不堪。

    “是七号原材料配比过重了吗？”向阳突然问。

    众人纷纷扭头看她，尤其是安捷利。

    他全然没有了颓靡的模样，笑容狂喜，“是的，志愿者很明显是因为大脑无法接受过强烈的刺激，所以导致神经细胞反应过度。七号原材料是控制神经细胞最主要的原材料，如果将它的配比降低，志愿者的反应就不会如此剧烈了。”

    “你是向阳对吧？看来你确实用心学习药剂学的知识了。”安捷利很满意向阳。

    向阳对此笑了笑，“我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而已，不算什么的。”

    观察室的形成结束了，也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

    学生与老师们移步到食堂用餐。

    “竟然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学生们惊叹十足。

    “是合成蛋白质与维生素。”鲍勃笑道，“虽然与真正的新鲜蔬菜肉类相比营养物质略逊一筹，但绝对比营养液美味。这就是海尔瓦德的福利餐。我们可是有足足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呢。”

    向阳将蔬菜塞进嘴里，果然吃出一股浓烈的人工味。

    如果要形容，大概就是上个世界里预制菜的味道。

    该死，还不如吃点营养液明确告诉自己在吃垃圾呢！被预制菜欺骗舌头的痛苦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

    用餐期间，向阳注意到了餐厅角落里一间被特殊材质的门隔绝的房间。

    于是她指了指那边，问安捷利，“安捷利老师，请问那个房间的作用是什么？”

    安捷利快速抬头，又很快低下脑袋，“那是隔绝异物种的房间。门上有专门的装置，一旦启动，在外的异物种就会自动忽略里面人类的气味。”

    向阳若有所思。

    用餐时间结束，向阳看了看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于是提议去上个厕所。

    “我和你一起去吧。”摩西突然说，“正好我也到新陈代谢的时间了。”

    脚步微抬，向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啊，那就一起去新陈代谢呗。”

    实验室的厕所是没有区分性别的。当然，其他地方也不会区分性别。政府根本不会花钱特意去建造一个少数人的公共设施。

    刚来那会有点不适应，但现在的向阳已经可以面不改色了。

    两人站在洗漱台前一起洗手，前面的镜子照出了两人的声音。

    “哗啦啦——”

    水流爬过手掌，又从指尖低落。

    向阳洗着手，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顺便用余光观察旁边的青年。

    他也正在洗手，认真且仔细，好似不是在洗手，而是在认真完成某种仪式。

    水龙头被向阳关闭了。青年几乎是在下一刻也关闭了水龙头。

    “滴答——”最后一滴水珠从水龙头一跃而下，跳入了洗手台里。

    头顶的灯光苍白，洒下来一片凉意，照在人的皮肤上时显得毫无血色。

    身边的青年笑着，亲和的笑容在一瞬间僵硬无比，好似生锈卡顿的机器，正在转动齿轮扯动肌肉。

    “嗯？怎么了，向女士？”

    【状态：污染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