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科早在高一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分好了，沈蝉所在的三班是理科，考试只需考六科，两天考完。
考后差不多两天出成绩，年级第一名的位置毋庸置疑还是陆清许，总分整整高出了第二名二三十分。
少年的八寸照片出现在了桃城八中光荣榜的第一个位置。
期中考过后，许金芳立马把陆清许的座位调到了第三排中间靠走廊的位置。
这个位置正对着黑板，不远不近，距离刚刚好。
沈蝉和盛春雨还是同桌，在第四排，盛春雨坐在陆清许正后方。
盛春雨拿着成绩单看了半天，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一拍大腿，用只有她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得，真被我说中了。沈蝉你的语文又是第一。”
“说中什么啦？”沈蝉迷迷瞪瞪。
盛春雨没再说话，朝前座的陆清许努了努下巴，食指滑过成绩单陆清许的那一行，又着重点了点语文成绩，使劲朝她使眼色。
沈蝉反应过来，各门单科第一都是陆清许，语文第一却是她，陆清许的语文分数真的考了各科最低。
盛春雨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许金芳拿到成绩单时的样子了，脸上坏笑个不停。
课间，沈蝉一个人来到学校公示栏，公示栏今天上午才贴好，这时候来看的人不少，沈蝉有意地往边上无人在意的角落处站。
第一排是年级前十名，第一个是陆清许，景红豆在第六个，其他的也都是几个成绩长年名列前茅的熟悉面孔。下面是单科状元，第一科就是语文，贴的是沈蝉的照片，后面清一色的陆清许。
沈蝉看着自己的照片，微微弯了弯唇。
公示栏边围着的人几乎都是来看陆清许的，他这张照片拍的很好看，不过沈蝉又想，他长的那个清风明月的样子，应该也拍不出来丑的照片。
有风吹过来，沈蝉将一绺头发别在耳后，准备走了。
一旁有个女生认出她，惊讶地叫出声：“呀，同学你是沈蝉吗？”女生看着她，指了指她的照片，“这个！”
被认出来沈蝉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
“哇好厉害，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你好几次了，回回语文第一都是你，连陆清许来了也考不过你！”
女孩毫不吝啬的夸奖夸的沈蝉脸越来越红，她一个劲儿地谦虚道谢，等到女生和她同伴说话不再注意她时，赶紧悄悄溜走了。
期中考试以后，学校挑了个晴天，开了一个期中考试表彰大会。
下午的风不骄不躁，台下乌泱泱坐满了学生，一眼望去全是黑色的脑袋。台上各个领导啰啰嗦嗦发表一大堆炸麦的讲话，然后就是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太阳出来了，有点晒，沈蝉找了张纸挡住阳光。有很多同学抱怨，抱怨阳光太晒人，领导讲话太啰嗦，直到优秀代表陆清许上台发言，大家才噤了声。
沈蝉把脸躲在在纸下的阴影里，安静的听着台上人的一字一句。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他的讲话很无趣，和每个年级第一一样，一样的话术，又是感谢老师校领导，又是分享学习经验。
沈蝉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总觉得，他作为她和无数个女生青春的男主角，应该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
要帅，要聪明，要成绩好，又要叛逆，要坏，要嚣张自由。
但他不是，他是那种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沈蝉在心里默默思量他们的距离，于是一丝悲伤和自卑就涌上来。
他这样的人，要多优秀的女孩才能配得上呢？
太阳太晒了，头发都晒的烫手，沈蝉轻轻闭上眼睛，头有些发昏。
找陆清许问问题的同学越来越多。
陆清许还是那样，不知疲倦的，没有表现出过一点不耐烦的样子，没有表情。
沈蝉能清清楚楚的听见他讲题的声音，清晰，温润。别人也许不是诚心问的，但他很负责，每讲完一道题都会问一句：“听懂了吗？”
有一次，班上漂亮大胆的陈思语在他讲完后问了一句：“听懂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陆清许同学有女朋友了吗？”
陆清许抿唇，笑不达眼底，他摇了摇头，将手下的习题册推向她。
从此以后，陈思语便成了三班第一个公开追求陆清许的人。
于是陆清许的课桌上开始常常出现一些奶茶零食，或者是包装很精美的礼物，再或者是一封带有玫瑰香气的粉红色情书。
盛春雨：“哇，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写情书？”
这些礼物无一例外，全都被原封不动一一退回，陈思语带起了头，后来桌上的东西已经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了，没人认领的东西则是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大学霸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
盛春雨悄悄贴在沈蝉耳朵边小声说：“我撤回我之前说的话。”
沈蝉看向她。
盛春雨声音很小，语气却斩钉截铁：“据我观察，‘陆清许同学换女朋友如换衣服’这件事应该是谣言！”
四月中下旬，白云路那棵山茶花树凋谢的厉害。
山茶花又叫断头花，凋谢的时候整朵花连瓣带蕊的一整个儿掉下来，一地红花在红砖路上很是扎眼。
黑猫从山茶花丛中钻出来，踱着步子在地上红色的花朵间踩来踩去。穿着校服的少年走近，蹲下，朝猫伸出右手，手掌张开，一小堆猫粮躺在手心，小猫立马小跑着凑过来摇晃着咕噜圆的脑袋低头吃起来。
沈蝉路过时，仍然想要径直走过去，黑猫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人靠近，扭身钻进花丛，在簇簇绿叶中圆睁着绿色的眼珠子注视着他们。
沈蝉被它这一举动惊得顿住脚步，陆清许扭头，看到她，对她轻轻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不……不好意思。”沈蝉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向蹲在地上喂猫的少年道歉还有被她惊吓到的猫道歉。
陆清许看着警觉的猫，似是安慰：“没事的，流浪猫本来就不亲人。”
听他这么说了，沈蝉站在少年右后方悄悄捎弯了弯腰，去看绿叶丛中的猫，小猫身子又后缩了几分。
它太怕人了，沈蝉要是一直站在这，说不定小猫就会一直不出来，她直起腰，抿了抿唇，想了半天憋出来句：“那……我先走了，再见。”
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安静地盯着小猫的方向看，耐心等它出来，沈蝉不等他回答转身逃走。
沈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怎么讨小动物喜欢。
周末的时候去盛春雨家看她的猫，小猫跟刚捡回来那会完全不一样了，吃胖了些，毛色也亮了，也不是那时总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精神头儿也好了不少，是一只很可爱很活泼的小猫了。
沈蝉轻轻摸它的头，给它顺毛，小猫的身体热热的，毛茸茸的，它一动，沈蝉就猛的缩回手。
盛春雨笑她：“它又不咬你，你怕它干嘛？我们盛小雨可乖了，从来不咬人不抓人。”
说着，她伸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的眯起眼睛。
沈蝉也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它一动她就怕，总觉得会被咬。
不仅小猫，小狗什么的小动物她也怕。
可能是从小就很少接触的缘故。
盛春雨妈妈给她们端水果进来，和蔼的留沈蝉吃午饭。
沈蝉还没来得及答应，就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小蝉啊，中午你爸在不在？我去看看你。”
一接通电话，妈妈就这么问。
沈蝉回：“不在，你来吧。”
挂断了电话，沈蝉和母女二人告别，离开了盛春雨家。
本来打算直接去超市买点东西，但刚到公交车站，又接到了景红豆的电话。
电话那边景红豆的声音闷闷的，说她在沈蝉家楼下。
于是沈蝉又拐回家一趟。
景红豆靠墙站着，沈蝉走过去看了看她红扑扑的半边脸，心下了然，开口问道：“你爸又打你了？”
景红豆答非所问：“我妈妈不在家，我也不想待在家里。”
“那跟我一起去超市吧，中午我妈要来。”沈蝉拉起她的胳膊走。
“脸没事吧？”她又问。
景红豆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两人来到超市，沈蝉拿了一些火锅食材。逛着逛着又来到零食区，沈蝉很慷慨，让景红豆拿爱吃的，她付钱。
“早上好啊。”
沈蝉刚拿起一盒巧克力，就听见耳边响起说话声，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但声音很熟悉，她猛地扭过头，呼吸一窒。
陆清许推着购物车，站在她身边。
他穿得简单，白色上衣黑裤子，还戴了只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遮住了下半张脸，眉眼间的凌厉更甚几分。
和在学校穿着校服的陆清许完全不一样的陆清许。
“早上好。”沈蝉和他打招呼，又马上收回视线。
其实已经不早了，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从他身后跳出来，往购物车里扔了袋零食。
“我要吃这个！”
说完又跑开了。
陆清许垂眸看向女生放进车里的东西。
沈蝉收回视线，准备和景红豆离开。
陆清许也准备走了，走之前，他对两人说：“尽快回家吧，等会可能要下雨。”
沈蝉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超市时，天上的太阳还很亮，只是有几朵乌黑的云在飘。
沈蝉和景红豆上了公交车，景红豆看着天，问：“天不是晴的吗，刚才他为什么说会下雨？”
沈蝉回，可能会下场太阳雨。
什么是太阳雨呢，就是乌云不遮太阳，天一点都不阴，阳光还很明媚，但就是在这样阳光普照的艳阳天里，落下来了雨。
沈蝉长这么大，被太阳雨淋成过落汤鸡好几次。
一锅红汤烧开，沈蝉夹起片肥牛，压进咕嘟咕嘟的泡泡里。
“你和小泽有好久没见了吧，那孩子不听话的很，怎么说都不愿意来。”
一张餐桌，沈蝉和景红豆并肩坐着，对面是妈妈徐琏。
“怎样都行，他不想来你不用逼他。”
沈蝉很认真的夹着肥牛在蘸酱里碟，她吃火锅麻辣烫什么的，都要蘸满满的麻酱。
“这么不听话，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徐琏长长叹出一口气，“整天也不学习，就知道打游戏上网吧……”
说完沈泽，她看向沈蝉，语气带了些嗔怪：“你也是，你开学都好久了吧，都这么多年没怎么见了，我不联系你，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你这孩子，越长大怎么越不爱说话了……”
沈蝉下意识想反驳“不是这样的”，可怎么不是这样的呢？的确就是这样的。
现在是沈蝉从奶奶家回来和妈妈见过的第二面，在这期间，两人几乎是各过各的，电话也很少打。
她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每个月陆家都会挑个日子聚一次餐，每到这一天陆清许家就热闹的很，爷爷奶奶要来，还有姑妈叔叔和他们的儿女们，楼上是小孩子们的吵吵闹闹声，楼下是大人们的谈话声和烟味。
陆清许和表妹纪思月拎着东西回来时，一楼的沙发上坐着爸爸和小叔陪着爷爷看新闻聊天，两人走近一一问候过，陆清许拎着食材进了厨房，纪思月则拎着零食上楼分给小孩子们。
姑妈接过购物袋，惊叹道：“呦，好沉呢，思月那孩子不让去她非去，没胡闹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的姑妈。”陆清许笑笑，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女人们，想要帮忙：“我来洗菜吧。”
姑妈赶紧拦下他：“听说清许月考又考了七百分儿？可是上清北的苗子，你赶快回屋学习吧，这些事我们来就行。”
“是啊清许，去学习吧，有时间还要靠你辅导辅导小轩啊……真不知道婶子怎么培养的，我家小轩啊要是有清许一半优秀，我啊就知足了。”婶婶在一旁搭腔。
“哪有七百分儿，没到七百分呢。”妈妈笑着，“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好学，我和他爸哪怎么管过他……”
……
陆清许见状，没再多说，打过招呼就退出厨房上楼了。
几个小孩子楼上楼下的跑，吵吵闹闹的不安生。陆清许来到书桌前，把书桌上的一缸金鱼往高处移了些。
饭桌上，陆清许寡言少语，只低头专心吃饭，偶尔饭桌上有人提到他，他才抬起头笑一笑应一声。
“听说清许前不久转到八中了？”姑妈问。
陆清许立马抬头，回道：“是的，姑妈。”
爸妈从小就教育他，长辈问话答的要快，要恭敬。
“换了环境一点不受影响嘛，成绩还是那么好，不像思月，叫人不省心。”姑妈说着，嗔怪着看向自己的女儿。
纪思月撇撇嘴，撒娇般地，尾音拖的很长，变调的哀嚎：“妈——别说我了……”
姑妈又看向陆父，换上笑脸：“思月这孩子眼看也要升高中了，我想着叫思月也去八中，俩孩子搁一个学校也能有个照应，更何况前两年清许学校新上任的校长，跟哥您不是老相识吗……”
陆父点点头：“我看也是。清许，你妹妹年纪小，学习方面的事你也要上心啊，做哥哥的多帮上一把……”
陆清许点头应允：“知道了爸。”
八岁的小孩吃饭不安生，一看到妈妈放下筷子揉肩膀，小轩马上跑过去给妈妈捶背，奶声奶气说：“妈妈您辛苦了。”
奶奶笑的皱纹都展开了，嘴里囔囔道：“呵呵呵……乖孙长大啦懂事啦会疼人儿啦。”
婶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抱着儿子的头狠狠亲了口脸蛋。小叔见了，笑着说：“小轩来，给爸爸也揉揉。”
小轩一撇嘴，“不给！”
小叔“哎呦喂”一声，骂道：“你个小白眼狼。”一桌人哈哈笑起来。
纪思月逗他：“小轩，你是爱爸爸还是爱妈妈呀？”
小轩小手一掐腰，小嘴撅的能挂个油瓶儿。
“妈妈给我做好吃的饭饭，我爱妈妈。爸爸什么也不干，就知道看电视，爸爸是大懒蛋！”
一桌人前仰后合，笑的更厉害。
陆清许嚼着口没滋味的白饭，扭头看向窗外，雨真的下起来了。
沈蝉轻轻掰开景红豆的下唇，往里面被牙齿硌伤的伤口上药。
这一巴掌下手真重，嘴里伤的不轻，刚才吃饭的时候都只能拿半边牙齿来嚼东西。
药粉刚沾上伤口，景红豆“嘶”了一声脑袋往后缩。
沈蝉轻声安慰：“忍着点，上了药好的快。”
景红豆只好乖乖又张开嘴。
上完了药，景红豆得紧闭着嘴不能说话，否则药粉沾了口水就留不到伤口处了。
两人并肩坐着，电视上播放的是最近的大热剧《花千骨》，这集是花千骨刚受完十七根销魂钉和一百零一剑，又被泼了绝情池水后流放到蛮荒之地的一段。
沈蝉不看电视，扭着脖子看景红豆，心思沉重。良久，她说：“红豆，你爸打你，你不知道跑的吗？跑得快点，别再挨打。”
景红豆盯着电视屏幕眨了眨眼睛，秀气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
她张了张唇，缓缓说道：“我跑了，我妈怎么办呢？”
沈蝉看着她，无话以对。
景红豆弯腰拉过垃圾桶，吐出一小口带着药粉的口水，又拿起桌上的镜子，掰开嘴唇照了照，说：“还有些，不用上新的。”
说完，继续抿着嘴唇看电视，沈蝉不再看她，眼睛也移到电视屏幕上去。
雨下的不大，细细蒙蒙的，下的树叶子绿的更娇嫩，透明的窗户玻璃上纵横滑下细密错乱的水痕。
阳光没有云遮，还在雨里明亮，这场小雨估计很快就会停。
景红豆歪下头，轻轻倚靠在沈蝉肩膀上。
有湿湿凉凉的东西，浸湿她的衣服，悄悄落在沈蝉胸口。
就像现在窗外正在下的淅沥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