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从他们第一次见,言月就知道商南己看似淡漠,实则异常在乎家人。

    这大概是商南己最隐蔽、也最不愿被人窥见的最后一丝柔软。

    言月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看到商南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鬼使神差般上前握住他的手。

    “你可以哭,可以难过。”

    商南己痛苦的闭上眼,反手紧紧握住言月的手,“你不觉得杀人者的难过,是惺惺作态,恶人的眼泪,令人作呕吗?”

    言月摇头,“你不用如此惩罚自己,生在那样的家庭,造成如今局面,不是你的错。”

    商南己睁眼,眼尾赤红,无声地看着言月.......

    平时掩藏一切情绪的眼眸,此刻清清楚楚满是痛楚。

    “我还在!”言月轻声道。

    言月的声音很轻,却砸得商南己浑身一震,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他多重要。

    风雨带走周身的温度,只剩双手交握处的一点温暖。

    “商西肃死了,我亲自动的手。”商南己声音很轻,“本想留给你处置,但想着你没经验,还是我代劳了。”

    “商西肃做了很多坏事,他死的不亏。”言月道,商西肃在整个阳中恶名远扬,不止强抢民女,甚至有夫之妇也不放过。

    若不是商夫人纵容包庇,他早不知该死几次。

    “他母亲也死了。”商南己道。

    “商夫人怎么死的?”言月怔了一下问。

    “我当着她的面,杀了商西肃,她就疯了,大喊要变成厉鬼,向我索命,我成全了了她。”商南己道。

    “商东各呢?”

    “他还不能死,我的父亲,如果不想他的两个儿子都死的话,在外人面前,就只能再给我装一下父慈子孝。”商南己道,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用商东各的安危牵制商龚,他们暂时不会有事,言月想。

    “他们暂时不死,不是我好心,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处理阳中贵族那帮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还有商东各的舅舅们,他们两个还有用。”商南己说完去看言月,想从她脸上看到鄙视或者恐惧。

    可是那双清透的眼眸中,只有担忧。

    担心他吗?

    商南己微微失神,更紧地握住言月的手,然后虔诚的低下头,把额头抵在言月手背上。

    泪水打湿手背,言月看着商南己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整个人却没有一点声音,一点点动作。

    言月看着他一点点崩溃,然后自我拼接,等他抬头时,眼里又是一片默然。

    商南己松开言月的手,言月动动僵硬的手指和脊背,手刚伸到半空中被又抓回去。

    浓睫低垂,商南己凝视着被他无意识捏到红肿的细腻手背,神情惘然,然后拉着言月的手靠近,轻轻吹了吹。

    言月一颤,痒和痛同时袭来,内心一片慌乱,下意识的想抽回手。

    商南己轻轻压住,没让她把手抽回,然后就那么轻轻拢在手心,面露愧疚。

    “我的手没事。”言语道。

    商南己摇摇头,固执地拢着她的手。

    “我还记得第一次上战场,当时在冲锋,人一批批倒下,我拼命往前跑,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猛然砸到我的脸上,糊了我一脸血。我抱住那颗头,是昨夜还睡在我身边的虎子的头,他眼睛瞪得很大,就那么看着我。我一慌,扔了,他的头瞬间被踩得稀烂。那是我第一次冲锋,杀了十个人,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会死,然后头被踩到烂泥里。”商南己轻声道,耳边仿佛能听到战场的冲锋声。

    “但你每次都活下来了。”言月道。

    商南己点头。

    他不知为何会想到第一次杀人的事,他以为早就忘了那种恐惧与绝望。

    往日种种一起席卷过来,挣不脱的沉重感把人淹没。

    她来了,牵住他的手。

    暴雨中的这一方小世界,虽风雨侵扰,他却只觉今夕是何夕,何其有幸能在这里共坐。

    商南己轻不可闻的喟叹一声,把披风解下,给言月披上,水面已经没过脚背,他很想问,她能留下吗,开口却是,“何时走?”

    此时的京城,不适合她留下。

    “在郊外码头与兄长汇合。”言月说出的话已有颤音,实在有点冷。

    “我送你。”商南己道。

    “你现在出门,有危险吗?”言月道。

    “局面还在控制之中。”商南己道。

    “小七送我就行。”言月还是觉得在这个紧要关头,商南己待在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商南己摇头,然后蹲在言月身前,示意背她过去,连接岸上浮桥,早就看不见台阶。

    言月踟躇地看了眼水面,然后道:“我跟着你走就行。”

    商南己回头道:“上来,否则我抱你过去。”

    言月走到商南己背后,想着怎么上去,商南己迟迟不见人动,悄然转身,轻轻一捞,人就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言月轻呼出声,耳边是暴雨声也压不住激越的心跳声。

    抬头去看商南己,只见披风迎头盖下来,隔断了风雨,也隔断了视线,她没看到商南己此刻的眼睛。

    只能感到他走的很稳,他们很快到达高处的一处游廊,言月被轻轻放下。

    小七等在那里,把伞递给商南己。

    她终于看到他无波的眼,还有染红的耳尖。

    马车等在府门边,小七把风灯挂在马车前,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夜雨里飘忽不定,好像随时都会被暴雨浇灭。

    商南己与言月坐在车内,车内也有一盏小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却一直没有熄灭。

    小七说,风雨太大,不能走快。

    商南己却只觉得,这一路走得太快,转瞬而逝。

    言月下车前说:“望君珍重!”

    商南己说:“谢谢你,今夜来看我。”

    “小事。”言月粲然一笑。

    “我就不下车送你了”。商南己道。

    “好。”言月说。

    “珍重。”商南己说。

    言月起身下车时,听到商南己在身后问:“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言月一顿,她曾在商南己出征前夕问过他,能否给他写信?

    在过去几年里,她给他写过很多封无甚大事的书信,可是从那晚被拒绝后,她不可能再给他写信闲话日常。

    至于她今夜来见他,毕竟还有往日的朋友之意在,而且她也想给过往的几年一个交待吧,但也仅此而已了。

    商南己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任何人有所改变。

    言月扶着车窗的手顿了好一会,不知在此情景下,该如何说,然后就听商南己轻声道:“是我为难你了。”

    言月压下心中酸涩,没有回头,掀起车帘又道了一声“珍重”,在踏入暴雨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想给你写信。”

    雨声太大,声音太轻,言月怀疑是自己的幻听,回头看,车窗紧闭,言月扶住小七的手下车,没再回头。

    商南己听着脚步声渐远,闭了闭眼,睁眼又是那个杀伐果断的上位者。

    他今夜放纵自己的时间已经太久。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幸好,他们都不是把感情看的太重的人,他想。

    言月在船中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言卫在船舱中等她。

    “月儿,你是否心悦商南己?”言卫问,他看的出妹妹在意商南己,但直到今夜,他才知那不止在乎而已。

    “虽然今日过后,北方会乱一段时间,但以武英君的威望和手段,早晚能收拾清爽,这北方要换主人,兄长,你可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言月不答反问。

    “月儿,你的终身大事,我本以为蒙鸣是好人选,他会对你很好.......”

    言卫想弄清楚妹妹的心意。

    言月看逃不过这个话题,只好说:“我是喜欢武英君,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时间久了,自然就忘了,兄长不必在意。”

    “你若喜欢,哥哥会替你着想。”言卫说。

    “不用,过几天就不喜欢了,这世间有星辰大海,明月清风,那么多好东西,感情是锦上添花,是诸多美事美景中的一个,有固然好,没有也并不介意,我想他亦如此想。”言月道。

    言卫楞然,商南己那个有人之形,无人之情的人淡漠就算了,妹妹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也这么淡漠?有苦衷?

    “你是否担心,你对商南己的喜欢,会影响我的选择,会让我为难,才选择与他一刀两断?”言卫问。

    “哥哥,你把月儿想的太懂事,不是因为这些,而且什么一刀两断,我们本也没什么关系,更没必要断。”言月真诚地说。

    “有需要哥哥时,一定告诉我。”言卫语重心长地说,还有点失落,妹妹大了,不会什么都告诉他这个哥哥了。

    言月点头。

    “砰砰”敲门声响,言卫道了声:“请进。”

    一个身穿布衣,眉眼含笑,手执油纸伞的人,静立在门外雨中。

    杜望舒来了!

    他来了不稀奇,他本就要去南方跟船出海一趟。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身素衣也掩不住明艳的王云卿。

    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言月突然想到,商南己对商东各和商西肃动手,至少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没有什么比勾结李、王旧部,意图卷土重来更好了。

    至于本就有仇的王云卿和李青云为何会帮商南己,如今看来,大概就是事成之后,放她们自由,或者许诺了别的好处,也未可知。

    那王云卿又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条件说服了兄长,带她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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