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是门学问

    中秋一过,沈杳着急起来,日夜抬头张望那千丈鬼域,这于她简直是一种酷刑。在沈杳看来,天空除了云雾,不应该混着其他东西。

    于是她从鳞潜斋顺手拿了一把长刀,往桌案之上放置了两样东西,银子三两,留书一封,带上干粮奔赴那万丈深渊。

    倒不是沈杳脑子有病,只是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她就是为了履行泷家先人与应阿京的五百年之约才来到此地。

    虽不清楚是什么约定,但沈杳能感觉到深渊在默默召唤自己,全身血液沸腾,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去吧,去向她证明,你终将取代她。”

    任由本能驱使,对权柄的欲望,在她抵达青石板路时,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她面前是个巨大的空间裂缝,肉眼望去,那是条五寸宽的漩涡。只要走进一步,伸手就能明显感觉到吸引力。

    上万条生锈的铁链缝补这不断撕碎地裂缝,一呼一吸,它是那么的鲜活。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尖锐地笑声,笑这五百年来的来回拉扯。

    沈杳脸上浮现诡异地笑容,裂缝也随她曲折成一弯月牙,似是一张歪斜的人脸笑眯眯地学她。

    长刀高高举起,笑容越发耐人寻味,眼底浮现沉寂千年的深海,瞥见一抹青色。

    就当刀刃落下的瞬间,一把短刀飞驰而来,寒铁刹那间断裂,生生切成两半。

    只觉后领被人猛地拖拽出那危险的禁地,重心不稳,随后她向后倒下,耳畔听见血液喷溅而出,脑袋轰隆隆响个不停。

    眼瞎耳聋间人影斑驳,衣襟被人攥手里,被拉拽着弓腰,那张脸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瞧见他嘴巴起合,很是激动地大呼小叫:“活腻了找死是不是?”

    边照巡逻至此,远远望去发现结界入口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不假思索,身体就动起来,待反应过来,短刀早已丢了出去。

    一阵耳鸣,他飞身扯住要往里跃的沈杳,使劲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今日早晨,他路过医馆时就觉得她异常的安静,眼神空洞,死死盯着天边的黑影。

    他没在意,现在想来,她那时就失去了意识。

    口不择言骂了一顿,直到血从她耳根流到锁骨,隐入衣襟,边照手掌扶住她的头,摸到黏腻温热的青丝。

    是血。

    他瞅一眼旁边血迹斑斑的碎石滩,身子一僵,随后把她平平放倒在地上,脱了外衫捂住头上的伤口。

    拉响了的信烟,拇指按在她的人中上,手上力气有些虚浮,他牙齿微微打颤。

    别死啊,不要死。

    沈杳突然翻身惊醒,倒吸了一口气,吓得他瘫坐在青石板上。

    “嘶,”她抬起手臂摸摸后脑勺,手指触及之处,还在冒血,转头问惊魂未定的边照,“有墨纸吗?”

    见他摇摇头。

    沈杳撕掉一片衣角,用手指上的血在上面画了道鬼画符,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血立刻停止往外冒。

    犹豫半晌,才开口道:“边老板,公报私仇也不是这么报的,要不是我命硬,这回可就要交代在你手里了。”

    那张永远处事不惊的英俊脸庞之上,难得多了几分愧疚,正要开口道歉,又想起她刚刚那种行为举止。

    无名火就上来了,厉声训斥:“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说了多少遍,不要到处乱跑,你长过记性没?”

    沈杳无心跟他争论,于是蹙眉扶额做样子,委屈不已:“我头疼得紧,边子遮你完了。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两人默不作声,两旁的胡杨林沙沙作响,微风拂面。

    “边子遮!”远处传来林二的呼唤声。

    马蹄声落,只见林二抬着担架,带领着伊图朵赶来。

    对了,伊图朵因为人小好带,成了马帮行走药包。

    “沈!杳!”

    听到伊图朵的怒吼,沈杳这脑袋瓜子更疼了,躺地上翻了个身,长吁短叹,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林二一时摸不着头脑,沈姑娘是怎么跑到这来的?用飞吗?可这隔着北漠城可有好几十里路呐。

    “你们先带她回去看看,别又出什么岔子,到处讹人。”他抹了一把脸,颔首低眉,拾起外衫收起短刀,若无其事地走开。

    等到他巡逻完回到城中,就见沈杳头上绑了圈绷带,正蹲在鳞潜斋堵他。

    “帮个小忙,就不拉你做垫背。”她的语气像极了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边子遮自是理亏,认栽道:“杀人越货不干。”

    “我要你杀人作甚?我不会自己动手啊。走走走,进去说。”

    来到偏厅,桂树折枝,一地白花。假山布景高雅,曲水流觞。

    身处其间,仿佛误入仙境,可边照满身尘土,有些格格不入。

    沈杳匆忙从隔间拖出草席,抖开铺地,十几张图纸呈现在他面前。

    金属材质管型器械,零件图示,用料分析,组装流程,一应俱全。

    构图严谨,机工术语。

    工部才有的玩意,怎会在她手上?

    忙完这些,似是扯到了伤口,沈杳手指触碰头上的绷带,扰得他心慌,出言提醒:“别总是弄伤口,小心炎症。”

    “你在关心我?”

    “咳咳”,见他瞪大眼睛,沈杳自讨没趣,说起正事,“这玩意你未脱军籍前,应该有所耳闻。火铳,还没用到军队,我见过一两次图纸,这些是我凭借记忆画出来的。给个准话能做吗?”

    “你不是造假一流?做这个不是易如反掌?”边照刚巡边回来,身心疲惫坐到椅子上,没工夫搭理这一地“罪证”。

    私窃机要图纸,制造军用器械,是同谋反。沈杳真的是在作死的路上渐行渐远。

    姓沈的缺心眼,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接话道:“术业有专攻,我只会刻章。这样吧,做好后图纸归你。火铳我要一把就足够,这笔买卖很划算。”

    这算自首吗?年轻人此刻也摸不准她的想法。

    “好。但我得知道你是从那看到的图纸。”

    “工部衙门的千机锁挺好开的。”

    “……”

    法外狂徒沈杳再一次刷新了边子遮的认知。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皇宫那是高手云集之地,非等闲之辈可以进入。

    她的话向来真假参半,边照勉强接受她这番说辞。

    桌案上几坨碎银,吸引他的注意力,沈杳眼疾手快地揽到袖子里,不料之前那封留书飘到他的靴子前。

    “三两银子买你刀具一副,这段日子多有叨扰,后会无期,落款沈杳。”

    边照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我说服自己,你只是神气虚弱,着了鬼域的道,迷迷糊糊走到那里的。原是清醒着呢?”

    “是着了道,但我醒得快。”她解释一下。

    奈何眼前这人,早已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与她对峙:“逗傻子玩呢,沈杳。”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他想了许久,久到他都要忘了自己不是个能憋得住心事的人。

    商队失踪,死而复生,不敬龙女……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在向他透露出眼前的这个姑娘,并非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修行者。

    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只是为了一个小小鳞潜斋?

    如今又拿出工部的图纸,沈杳到底是什么人。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恐怕连她平日嬉皮笑脸的这张脸也是假的。

    他盯着眼前这张面孔,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妖怪换皮一般在眼睑处会露出原样。

    肉眼可见的,沈杳生得极好,五官位置恰到好处,骨相立体,不会过于艳俗,也不会过分寡淡,眼尾轻微上挑。

    瞳孔棕黑,眼睑干净,睫毛黑密而细长,没有一丝违和感。

    沈杳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答应的好好的,突然翻脸不认人。

    抬起下巴,正视他那双打量着他的眼睛,“拔除鬼域。”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

    “凭你?”

    凭她自己?沈杳还没蠢到身有法门弃之不用。

    鳞潜斋的声望是,长公主的势力亦是,如今沈杳瞧上了百姓对马帮无由的信任,也要尽收囊中。

    只要她想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边子遮明面上是马帮的小喽啰,暗地里却是北漠的主心骨。

    源自古老的姓氏,更源自五百年来的牺牲。

    这份信任深深植根于北漠人骨髓。

    “凭我们。”

    说话简洁明了,掷地有声,犹如一股甘洌清泉破眼而出。

    心跳漏了半拍,边子遮喉结滚动,微微侧身不去看她。

    差点又要被她糊弄过去,他深呼一口气,收起桌案上的图纸,嗓音低沉:“可今日要不是我拦着,你那把刀早就落下了吧?我没亲眼见过你施展灵力,也不知道你师承何人,但敢与终南山弟子叫板的,想必有些本事。”

    那道历经百年的封印,怕也是残败不堪。他不敢去赌,赌沈杳仅仅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他输不起,北漠也输不起。

    庭院里传来几声鸟叫,两只沙喜鹊追逐打闹,扑腾翅膀,上蹿下跳。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也驱散不了此间阴沉压抑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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