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何方(四)

    “这位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有些...不舒服...”

    看着羡容忽然间面色苍白,神情痛苦,可把阅历尚浅的小徒弟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就朝门口杵着的两位求助。

    后者一见这情形,心叫不好,年纪稍大的那个丝毫不敢耽误地就去找大夫。

    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菜鸟呆在原地。

    羡容捂着胸口,继续添油加醋:“两位哥哥能否通融…这里实在是让我…让我喘不上气…”

    许是因为她的演技太过逼真,也或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菜鸟措手不及,他俩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背起羡容朝外面奔去。

    一迈出那小黑屋的大门,外面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

    这竟然是某个人的书房!那关押自己的小黑屋便是这间书房的密室了。

    一边维持着自己虚弱无力的现状,骨碌转悠的眼球暴露了她正留心四下所见的境况。

    出了这间书房,这两人背着自己绕过回廊,边见一处开阔的院子。

    不,那已不是庭院的规格。那是一处可见成型的演武场!

    羡容不知觉瞪大了双眼,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到了。

    原来自己在暗室里恍惚间听到的金戈之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啊!

    两人的脚程极快,还没等羡容将这地方细细打量,转眼间就已到了这策剑山庄的行医之处。

    原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武夫,没成想这里的大夫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老者从善如流地把上她的手腕,边闭目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倒急得另外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没有什么急病,只是姑娘胎里不足,身体自然弱些。”不多时,那老者便得出了结论,“至于这心口疼,许是急火攻心,好好将养着就是了。”

    听到这话,旁边站着的三人这才放心下来,到外间议论许久,羡容从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才知原来上官泰此时并不在山庄。

    没了上官泰的干涉,羡容才有机会待在医馆休养。

    这对她可是个大好的机会,本来以为自己最多就是能看一眼这里的地形,没成想却让自己钻了这个空子。

    但她并不知道上官泰何时会返回,看来自己要抓紧这次机会了,这又是一大难题。

    老者把完了脉,又是开药,又是亲自熬药,这一耽搁就到了夜幕降临。

    一直在她身边看守的两个兄弟俩也倒知道避嫌,等到了入睡时间就自觉地出了门。

    浓厚的药材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尖,熏得她昏昏欲睡,好在这房间的窗户是可以打开透风的,丝丝冷风悄无声息地吹进来,让她的头脑暂时清醒了些。

    “吱呀”,老朽的窗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扣扣”

    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像是指节叩击在木头上发出的。

    羡容显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几乎要吹散在冷风中的信号,她的心跳瞬间加快,直觉感觉到了不对劲。

    狂乱的心跳撞击着心房,她一步一步地朝着窗口挪过去。

    “哐当”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力气极大地扣在了窗框,这一下突如其来惊得羡容浑身一哆嗦,转头就要冲过去拿一旁桌上的铜质烛台。

    “别怕,是我。”

    羡容的动作瞬间定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僵硬颤抖地转过头,只见赵敬梓利落地翻身进屋,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羡容还处在震惊中迟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外面的守卫都解决了,现在外面看守松散,我带你出去。”

    直到他带着她走出医舍,羡容忽然想起了他们二人上回见面时的争吵,后知后觉才有些尴尬,看着身前高大的背影神色复杂。

    许是因为夜已深,外面几乎完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静得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很快,她就发现了他所去的方向...好像是上官泰书房的方向。

    她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正巧被赵敬梓的余光捕捉到,心里明白她的疑惑,于是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有些东西要找,据之前的探子来报,那东西应该是藏在上官泰的书房里。”

    这一下羡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点了点头,更加加快了脚下的不发,一刻也不敢耽误。

    上回羡容只是匆匆一眼,并未看清这间书房的全貌。待赵敬梓点了火折子,借着那火苗微弱的光芒,羡容一步一步地踏在这里,她才觉出这地方莫名泛着一股冷意。

    赵敬梓顺着一排一排的书架仔仔细细地摸索,似乎是在找某处机关。

    “咔哒”,随着他手心下的一处微弱的开关声,书房的墙壁立即传出了“咔咔”的齿轮声。

    羡容看向赵敬梓,后者眼里却全然没有发现机关的激动和欣喜,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她,“这可是用人命换来的情报...”

    他的声音不大,很快淹没在了轰隆声中。

    羡容未曾听清,正想开口去问,便见之前倚靠在墙边的书架此刻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黑乎乎的门洞,透着些许寒意。

    那黑暗透不出一丝光亮,如吃人的野兽张开的大口,激起羡容一身的鸡皮疙瘩。

    赵敬梓伸手拉住了她没有一丝温度的小手,温暖粗糙的感觉立刻从手心顺着血管朝她的大脑奔去,一颗不安的心在感觉到这股暖意后,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似乎也照亮了前方黑暗的道路,没有一丝犹豫,两人径直迈步朝里面走去。

    “滴答滴答”,似乎是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极富规律地回荡着。

    赵敬梓借着火折子细细寻找,很快发现了墙壁上的壁灯,于是利索地去将灯一盏一盏的点亮。

    随着灯火缓缓亮起,眼前的景象将两人皆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谁都未曾想过,在书房的墙壁后,竟然一摞摞堆满了书卷,几乎将这个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山洞完全填满!

    收纳好的书卷缀着名牌,随着外面的风吹了进来而轻轻摆动,在彼此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羡容捧起那小小的名牌,只见那上面清晰地刻画着“长庆二年雷州”几个字。

    一阵电流猛地在她脑中划过,她赶忙一个一个地查看那小小的名牌,“成晖...鼎佑...长庆...”

    这些可是自己小说中提及过的年号啊!她一下就明白了这些满满当当的书卷里是些什么内容。

    余光瞥到左手边唯一空空荡荡的隔间,那里只有零星几卷书凌乱地摆在那里,那上面赫然写着“长庆十二年襄州”。

    难道策剑山庄是一个情报部门吗?

    她动作一怔,转身朝那边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伸手取过那卷缓缓展开,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唯独对这个年份这么敏感,脑中快速回忆那一年中的重要事件,才忆起十一年前,正是长庆十二年,原主的生身母亲,沛国公的妾室于氏就是在那一年失踪的。

    这里会不会记录着原身母亲的行踪呢?

    纤纤素手缓缓展开陈旧的书卷,里面的墨迹落了灰,但却完全没有丝毫晕染,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依然清晰可见,里面的文字一个一个闯进了她的眼中。

    “长庆十二年九月初五,襄州黎阳沛国公府,沛国公妾于氏离府,乘车离城。杀手闫婆随后于城外二十里外秋虎坡斩杀,抛尸湖中。”

    明明是简单的文字,落在她眼中的却是血红一片。她的手在颤抖,心脏似被一双手紧紧桎梏,让她喘不上气来,只得张开嘴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氧气。

    手继续动作着,后面还有文字记录,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痛苦,这才睁开眼去看那后面的一行小字。

    “此单三千金。委托人向道阡。”

    十一个字如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向道阡”三个字清晰地摆在她眼前,她怎么会不知道向道阡的身后是裴靖。

    是裴靖找人杀了原主的母亲!这个认知萦绕在她脑海,灵魂深处那一小片原主的灵魂开始发出滔天的愤怒和仇恨,连带着竟然影响了她的心态,对裴靖此人透出了深深的恐惧和不信任。

    她此刻竟然对自己笔下这个男主角完全陌生!

    她吞了口唾沫,听到赵敬梓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强自镇定地转过身,看了眼他手上的绸布,显然是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怎么了?刚刚的脸色还没有这么差。”赵敬梓皱着眉瞧她,羡容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只觉口干舌燥,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给他。

    “没事,只是这里太闷了。”

    赵敬梓没什么怀疑,立刻就拉过她的手往出走,“咱们赶紧出去。”

    待一只脚刚迈出暗室门外,赵敬梓就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羡容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被他捂住了嘴,看着他明显严肃紧张起来的神情,她立刻闭了嘴,心里隐隐地有些打鼓。

    外面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听这声音正是朝着书房而来。

    赵敬梓脸色一变,伸臂箍住她瘦小的肩膀,裹挟着她立刻往外面奔去。

    二人一迈出书房大门,一支箭就“簌”地一下朝着他们的面门来,羡容下意识地闭眼,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向一边。

    抬眼一看,只见赵敬梓已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护住,那支箭正正擦过他的手臂,她的耳边。

    瞬间手臂洇红一片,羡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血腥和潮湿。

    “没事,不用担心。”

    他轻声在她耳边安抚,转身将她护在身后。

    那一支先行箭后,又有数不清的箭朝他们而来,赵敬梓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另一边弯身从小腿旁抽出一柄短剑,动作快到羡容都没有看清。

    他挥舞手中的短剑,将直冲他们而来的箭矢悉数挡开。

    可无奈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人多势众,终于还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羡容眼尖,看到了带头包围他们的人群的映荷,她紧盯她的眼中竟然有羡容从未见过的仇恨。

    一个念头划过她心头,她对着映荷大声喊道:“那个杀手闫婆...跟你有关系吧!”

    显然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肉眼可见映荷的脸色一下变得狰狞了起来。

    映荷从腰间摘下一块木牌,举起来正对羡容的眼睛,“看到了吗?这是闫婆的名牌,策剑山庄每个杀手都有一块。这一块,是从她的尸身上摘下来的!”

    “这是我娘能留在世上唯一的证明!她本来能活下来的...如果不是接了那个单子!如果她没有去沛国公府!”

    羡容的猜测没有错,徐羡娴曾经无意中提及过的家中婆子应该就是那个杀手闫婆了。在她执行完此生最后一个任务,也就是杀害当时准备离开沛国公府的于氏后,就被人灭了口。

    至于这个灭口的人...她能想到,自然映荷也能猜到。

    原主的身世,她曾经在原文中也只是提过只言片语,她是沛国公妾室所生,而这个妾室于氏乃是曾经于氏乱党的后代,而对于氏一族的清剿,当今圣上从未停止。

    徐咏常也只是因为和原主母亲青梅竹马,所以在清剿中将她藏在府中,纳为妾室,之后又生下了徐家的七姑娘,徐羡容。

    但于氏的身份依然是个暗雷,在有了孩子之后,她愈发不安,斟酌再三最终决定离开沛国公府,离开自己的女儿,这样才能保得一家平安。

    于是在羡容三岁那年,于氏永远的消失在了她身边,从此下路不明。

    这就是原文中所提到的原主身世,也正是因为这样,原主的性格才变得极其敏感古怪,纵使徐咏常和其正室以及一众兄姐对她极尽宠爱,也依然弥补不了她缺失的那份安全感。

    而这一切在此刻都有了解释,于氏并没有从此隐姓埋名流浪,而是死在了她离开女儿身边的那一天,是被策剑山庄派出的杀手杀害,幕后指使之人是裴靖。

    “那次推我落水的也是你?”

    “是。”

    映荷干脆应下,“我真后悔那次没能杀掉你,害的公子又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公子?

    羡容捕捉到了关键词,上官泰那个年龄再称公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了吧!那也就是说还另有幕后之人,是在上官泰后面的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身旁的赵敬梓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殿下带人赶来了。”

    “你们以为这种伎俩就能脱得了身吗?”

    上官泰粗噶的嗓音响起,映荷一声“庄主”还没能叫出声,就倒在了她自己的血泊之中,瞪大的眼睛中还遗留着困惑。

    “没用的东西!”上官泰啐了一口,阴险的眼睛转向那全神戒备的两个人,“赵二公子,让在下看看你的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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