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时鸢再度醒来时,望着窗外将落未落的夕阳,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有被编辑的消息炸醒,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等!

    迟来的记忆涌入脑海,时鸢断断续续地拼凑出,自己是如何被坚硬的书桌硌醒,又跌跌撞撞地奔回床边,一头栽进了松软的枕头。

    中间好像还选择性地回了几条消息。

    她火速开始翻找,终于从床板和墙壁的夹缝里摸出了摇摇欲坠的手机,开始检查自己有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睿智发言。

    人美心善的编编:“这次新文的题材和人设都不错,读者试阅反响很好,你多存点稿,稳定更新,上架的时候兴许能飞一把。”

    还你喵喵拳:“(表情包)让你看到肥宅真是抱歉,我会马上离开……”

    还你喵喵拳:“(表情包)日万?笑死,日不了一点!”

    人美心善的编编:“……”

    人美心善的编编:“我奉劝你想想清楚再说话。”

    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显示在一小时前。

    连撤回的机会都没有。

    时鸢斟酌措辞,小心翼翼地编辑回复。

    “刚刚是猫猫不听话!我会的编编!我化身八爪鱼天天爆更!”

    如果时鸢真的有一只猫猫,此刻大概也要“咪呜”一声,谴责人类的虚伪然后走开。

    猫好,人类坏。

    突如其来的肯定让时鸢如坠云端,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摆脱不切实际的思绪,点开了新文的数据后台。

    在得到曝光的一天时间里,点击和在读人数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飞快上涨,证明了追妻火葬场的受众范围之广。

    新文试阅只有短短一万字,就收获了这样的成绩,时鸢心中有了预感,只要她坚持酸爽狗血不动摇,这一本将会是她长达四年的写作生涯中,成绩最好的一本。

    但热度往往伴随着不同的声音,时鸢犹豫着点开评论区,生怕看见人身攻击的过激言论。

    所幸没有。

    除了催更和嫌弃短小的评论之外,被顶到前排的高赞评论几乎都在针对女主的渣男前男友,陈昭余。

    没错,她就是在借机出口恶气。

    时鸢对于自己将前任写进狗血文的做法毫不心虚,脸不红心不跳地挑了三个评论点赞。

    “真搞笑,狗男人现在知道跑来在女主面前刷存在感了?有本事出了国就别回来!”

    “不是吧,他怎么还有脸认为前女友会带球跑啊?男人,就是如此自信的生物。”

    “呦呦呦,他急了他急了!女主早就有新欢了,渣男同父异母的弟弟,主打一个雄竞修罗场,就是刺激!”

    故事的开端就是狗血乱炖恨海情天,女主领着自家小外甥去机场接现任男友,巧遇多年前抛弃她狠心出国的渣男前任陈昭余。

    陈昭余误以为女主当年故意揣了崽,摆出一副你果然还放不下我的态度前来纠缠,被光速赶来的现男友和女主联手双双打脸。

    不仅如此,小外甥还灵机一动抱住了现男友的大腿,一声“Daddy”清晰可闻。

    崽子管情敌叫爹,陈昭余险些气到吐血。偏偏这情敌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与他针锋相对争家产的异母弟弟。

    火葬场、带球跑、兄弟争妻,要素拉满,好看爱看。

    时鸢非常满意,心情也随之舒畅许多。为了鼓励自己加油码字,额外打开了一包薯片。

    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

    三天后。

    时鸢站在接机口附近的立柱下,望着汹涌而至的人群,试图在其中寻觅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她掏出随身镜,确认妆容完美无缺才放下心来。毕竟和闻妙歌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她可不想用通宵赶稿后的苍白脸色面对闺中密友。

    再抬眼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拖着拉杆箱的身影已经横冲直撞飞奔而来,迎面就是一个热情的熊抱。

    “宝贝!好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来人身材高挑,烈焰红唇,时鸢和她相比,就像一个精致小巧的布偶娃娃。

    “想想想……咳,你先放开,喘不上气了……”

    闻妙歌这才松了手,没等时鸢多问就推着她转身,一手揽过她的肩头向外走。

    时鸢有些讶异于她的急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就被她轻佻地勾住下颌掰了回来。

    “干嘛,我这个大美女就在眼前,你还分心去看别人?”

    时鸢被她逗笑了,一边随着她出了机场大厅,一边听她换了咬牙切齿的语气抱怨。

    “宝贝对不起,本来这次回来我就打算和你一起定居江城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杀去黎殊那里,狠狠教训他一顿!”

    “又怎么了?他对不起你了?”

    时鸢对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伎俩已经见怪不怪了,从高中时候算起,闻妙歌和黎殊提分手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没见有哪次成功过的。

    提起这事,闻妙歌很气闷,又不能实话实说。在国外摸爬滚打了几年,好不容易拿了毕业证,还没来得及和宝贝鸢鸢团聚,就在回国的飞机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陈朝予。

    真是晦气!

    闻妙歌险些当场心梗,甚至准备回国找个大师做法去去晦气。但在想明白其中关窍后,立刻猜到这事和黎殊脱不了关系。

    在她的狂轰滥炸威逼利诱下,黎殊唯唯诺诺地承认了,很没出息地恳求她千万不要生气。

    不生气?怎么可能啊?

    让时鸢掉进火坑的事,她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两人离开的背影迅速隐没在人潮中,陈朝予收回视线,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眉心微紧。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季枫泽。

    对方似乎看不出他神色中流露的不悦,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笑容客气而疏离,暗藏挑衅的意味。

    “你擅自做主回国,爸那边发了好大的脾气,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陈朝予突然想到什么,往他身后掠了一眼。

    还好没有讨人厌的小鬼,突然冲出来抱着季枫泽的大腿喊“Daddy”。

    他松了口气,周身冷冽更盛,没了刻意的收敛,眼底的不耐终于渐渐浮上水面。

    陈朝予步履未停,越过季枫泽身边时,开口的语气极淡。

    “哦?反正他也不止一个儿子。”

    季枫泽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他眯起眼,笑得痞气又坦荡。

    “但我是个废物啊,大家都知道的。”

    他沉下语气,重音落在末尾的那个字,明晃晃的恶意像是蜜蜂淬了毒的尾针,不吝于刺伤毫无防备的对手。

    “是不是啊,哥?”

    陈朝予回眸瞥了他一眼,其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明。

    “别这么叫我。”

    季枫泽没有应声,游刃有余的姿态令人恼火。

    细碎的躁意蠢蠢欲动,妄想挣脱囚笼,陈朝予压下心间的不快,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圈套。

    有什么突然冲了过来,从背后抱住陈朝予的大腿不撒手。

    剑拔弩张的氛围顷刻消弭。

    小朋友抬起头,肉肉的脸颊鼓出两个梨涡,大声喊他:“舅舅!”

    陈朝予的脸色有所松动,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握住,连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庄亦然,你妈妈呢?”

    庄亦然牵过他,小手指向大厅靠近出口的角落。

    “就在那里!妈妈说,让我一起来接你回家。”

    一大一小就这样径直离去,没再分给身后的季枫泽一个眼神。

    *

    小聚之后,闻妙歌匆匆回了北城,气势汹汹地去找黎殊算账。值得庆幸的是,后续没有什么血腥的消息传来。

    时鸢一心扑在新文上,每天只看数据就乐开了花,剩下时间都在没日没夜地存稿。年关将至,时鸢的父母会来江城陪她过年,为了不打扰一家人难得团聚的假期,她决定提前半个月把稿子存好。

    连轴转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时鸢浑浑噩噩地醒来,隔着一道卧室门听见了父母久违的声音。

    “这孩子真是……怎么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没看她还在睡吗?”

    “这都几点了?赖床还有理了?你等着,等她醒了,我非要问问她每天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得过且过呗!

    为了避免被李毓秀女士扒掉一层皮,时鸢试图鲤鱼打挺,结果没挺起来,倒是直挺挺地栽回了床上,死气沉沉的样子,像极了肚皮翻白的死鱼。

    等眼前的金星消退,她这次学乖了,捂着心口缓缓起身,不适感暂且退去。她对着镜子捋顺了乱七八糟的头发,悄悄打开一道门缝,为了维持母慈子孝的美好图景,以极尽谄媚的语气表达惊喜。

    “爸!妈!我想死你们了!”

    但显然虚假的热情没有太大作用。面对李毓秀女士的层层盘问,时鸢故作乖巧,搪塞过去,问就是早睡早起一日三餐生活作息规律,至于今天,那只是个意外。

    反正她的存稿足够支撑到正月十五以后,到那时,父母早就回北城去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墙上的日历被撕到最后一页,时鸢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今天已经是除夕了。

    岁月蹉跎,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年。

    冰凉的窗玻璃泛起白茫茫的雾气,时鸢用指尖在上面轻巧作画,像小时候的每个除夕一样,虔诚写下期待实现的新年愿望。

    与平平无奇的往年相比,今年的时鸢总算有了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在年夜饭的餐桌上,也能理直气壮地向父母宣布,新文上架第一天就突破了历史最好收益,并且正以脱缰野马的速度疯狂上涨。

    因此,她完全可以依靠全职写作养活自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时鸢能够感觉到,自苏醒以来就亢奋不已的心脏,达到了情绪的巅峰。

    而在巅峰过后,往往迎来的只有下坠。

    时鸢的父母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像大多数疼爱女儿的父亲一样,时方夹了一块小排到时鸢碗里,笑容满面地开口。

    “别人都要996才能养家糊口,我们鸢鸢足不出户,在家里码字就可以躺着拿钱!真是厉害!”

    时鸢笑得有些勉强,虽然父亲说的是实话,但也只是外人能看到的那一部分,至于真正不为人道的辛酸,她并不打算让他们知晓。

    况且,据她对自己父母的了解,这话还没说完——

    “但是,”李毓秀紧接着说道,“写文毕竟不是正经工作,收入忽高忽低的也不稳定,你有空抓紧看看书把公务员考了,不比你码字轻松?”

    果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经典路数。

    时鸢扒着碗里的小排,没吭声。

    有细密的痛楚从心口生出,如同荆棘交织,刺穿血肉,包裹住整个心脏。

    但与情绪的酸涩不同,这痛楚极有实感。

    时鸢的眉头缓缓蹙起,冷汗顺着额间淌了下来。

    母亲见她神色不好,话到嘴边兜了个圈子,换成了另外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你表舅的二姨夫的外孙现在人在江城,你年后抽个空去见一下,合适的话就处处看……”

    筷子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李毓秀以为时鸢是在闹脾气,正要加重语气说教,忽而发现女儿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只手紧紧揪着心口,将布料揉皱成糟糕的一团。

    时鸢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们,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她虚弱地笑了一下,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前,场景定格在父母惊慌失措的脸上。

    “鸢鸢!别吓妈妈啊鸢鸢!”

    “妈妈只是随口一提,以后再也不逼你相亲了……”

    时鸢头脑昏沉,用仅存的意识祈祷,母亲还会记得说过的话。

    接下来就是一片嘈杂声响,尖锐的鸣笛声,急切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和着滚轮与瓷砖地面摩擦的细响,一同混杂着落入耳中。

    时鸢仿佛漂浮在虚无之中,感知不到对身体的控制。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起初忽快忽慢,没有规律,同她一样,虚弱而疲惫不堪。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脑海中都是响若擂鼓的心跳声。

    时鸢睁开了眼睛。

    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端,顶灯光芒刺目,迫使她微眯起眼,直到有人探身过来,遮挡了部分光线。

    做检查的医生戴着口罩,唯有金丝眼镜下一双眼淡漠凉薄,夹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戏谑。

    时鸢永远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她见过眼底冰川融化,琥珀色温柔迷蒙,诱人溺毙其中。

    但此刻被他注视着,她听不见四周纷乱喧闹,听诊器按上心口,世界只余下一种回声作响。

    心跳的声音。

    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时鸢终于找回听觉的那一刻,外面护士恰巧喊了一声:“陈医生。”

    陈医生……真的是陈朝予?!

    他不是出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稳定的心跳再次加快,甚至无需经过听诊器的放大,她都能猜到是怎样的震耳欲聋。

    谁来告诉她,送急诊被前任初恋接诊,究竟应该怎样化解尴尬?

    要不然跑吧!

    可惜这想法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遭,就迅速宣告失败。她现在手脚发软,根本做不到夺路而逃。

    或者……装作不认识他?

    思索不过片刻,陈朝予已经慢条斯理地下了结论。

    “没什么大问题,心动过速。”

    他摘了听诊器,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时鸢,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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