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型

    时鸢说完也不敢抬头,视线悄悄上移,盯着那颗巧克力看,等陈朝予自己知难而退。

    可他始终没有退却的意思,半晌,略带执拗地问她:“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是啊,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时鸢满怀心事回到家里,面对父母的询问,只说复查结果一切正常,好让他们彻底放心。

    而一旦回到房间,陷入独处的寂静之中,无数纷繁回忆顷刻上涌,淹没了她。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是陈朝予主动追的时鸢。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相信。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可爱甜妹倒追高冷优等生的故事,不然以陈朝予那样的冰山性格,除了热情和持之以恒,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拿下他?

    每当被人问起,陈朝予总会果断摇头,毫不吝啬地承认他是先动心的那一个。

    事实上,陈朝予本来就不是时鸢喜欢的类型。

    遇见他之前,时鸢曾在一次课间闲谈时,和闻妙歌探讨过理想型这个问题。

    闻妙歌掰着手指同她一一数起:“个子高长得帅是打底标配了,最好是水瓶座,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逗趣时也不让我厌烦的那种。”

    时鸢听了笑着揶揄她:“你这好像意有所指啊~”

    她冲闻妙歌使眼色,恰巧黎殊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视线交汇,他不由自主傻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闻妙歌嫌弃地瞪他一眼,恼得推了时鸢一把。

    “那你呢?你又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啊……”时鸢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犯难,“或许是安全感爆棚的阳光开朗大男孩?我可不想在相处时被迫成为话题制造机,那可太累了。”

    闻妙歌深以为然。

    至于陈朝予,大多数时候都像一棵沉默的树,或是一条深海的鱼。

    鉴于他慷慨地答应了时鸢成为同桌的请求,时鸢便主动迁就他,征求班主任同意后,当天放学就搬到了他旁边。

    时鸢个子娇小,往往看不清黑板最下方的板书,每当这时她就会小声求助陈朝予。

    陈朝予不答话,只将自己的笔记推过去,换来她感激的一声“谢谢”。

    时光匆匆而过,即使做了几个月同桌,时鸢和他依然算不上熟稔,顶多是抄抄笔记的程度。

    恰到好处的礼貌,维持着日复一日的和谐。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直到有一节物理课。

    物理老师喜欢点人回答问题,眼看按顺序马上就要轮到自己,时鸢努力伸长脖颈去看,却依然以失败告终。

    情急之下,她习惯性选择去问陈朝予。

    题干映在投屏上,字又多又密,陈朝予不得不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话音戛然而止。

    时鸢来不及催他,在物理老师略带审视的目光里,犹豫着站了起来。

    她看见最后四个字的同时,听见陈朝予缓缓念道:“……是我心动。”

    “时鸢,是我心动。”

    问题当然是没答上来的,可时鸢心中清楚地知道,那一刻的慌张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被批评的窘迫。

    ……

    时鸢发消息给闻妙歌,把自己偶遇陈朝予的事告诉了她。

    对面有一瞬的静默,随后响起的是狂轰滥炸的电话铃声。

    她疑惑着接起,立刻就收到了闻妙歌诚恳的道歉,就差负荆请罪了。

    “原本我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即使在一个城市,茫茫人海中也不一定就能轻易遇到。是我大意了。”闻妙歌咬牙切齿,“依我看,他就是冲着你来的!”

    时鸢对此并不确定,或者说,她还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从和他重逢,抑或从更早开始,她回忆起陈朝予的次数,比之前一年加起来都要多。

    他离开后,时鸢有一段日子很是难熬,硬生生挺了过去,才把关于他的一切选择性淡忘。

    如今时而想起,大概还是戒断反应作祟。

    记忆中少年鲜活,永不褪色,抵不过现实分离,一朝别过。

    两两相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时鸢不愿被这种占有欲滋生的眷恋控制,于是闻妙歌很适时地提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法。

    “鸢鸢,要不你去找个男朋友?名花有主之后,陈朝予肯定不敢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

    ……男朋友?

    这个字眼对于时鸢而言已经相当遥远。从前,它是陈朝予的专属代称。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婉拒了闻妙歌的好意,在结束通话之前,听筒对面传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时鸢送走了父母,重新恢复了独居生活。

    为了避免再进医院,她努力调整作息,减少熬夜,心动过速的症状没再出现。

    那天的拍立得被时鸢要了过来,并不是为了留作纪念,而是她不想让与自己有关的东西留在陈朝予手里。

    就当是断了念想吧。

    她打定主意,从凌乱桌面上随便抽出一个记事本,把拍立得塞了进去。

    新文的数据稳步提升,时鸢连载至今,女主已经发现男友是陈昭余同父异母的弟弟,秉持着不惹麻烦的原则果断分手。

    恢复单身的女主自带万人迷体质,在一众男配中游刃有余,每天醒来就要面对新鲜的雄竞修罗场。

    根据剧情安排,男三号是女主通过相亲认识的青年才俊,对女主一见钟情。女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与他开展了一段时间的协议交往。

    而所谓的协议交往被男主发现后,火冒三丈的男主立刻对女主进行红眼掐腰强制爱剧情,这个可怜的男三号不过是男女主感情和好的催化剂,是他们play的一环。

    而在男女主play的时候,我们的前夫哥陈昭余只能在门外气得跳脚,听着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哐哐砸门。

    剧情狗血土味,读者直呼爱看。

    难点在于,时鸢从没相过亲,所有经验都来自于电视节目,以至于写出来的文字非常程式化,缺乏细节。

    一旦男三号对女主的感情不够令人信服,这个人设也就立不起来,显得虚浮。

    时鸢十分苦恼,只得寻求性感母蟑螂的帮助。

    消息发过去后,对面发来一串“……”,随后是客服模式的机械答复。

    “很抱歉,您所咨询的问题已经超出范围,请重新选择。”

    没过多久,时鸢又收到一条回复。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写言情,是我不想吗?!(汪汪碎冰冰.jpg)”

    时鸢恍然大悟,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敲下冰冷无比的文字。

    “你该不会还是母单吧?”

    虽然性感母蟑螂坚称母蟑螂只会母单也没法公单,但这并不妨碍她破防了一整个晚上。蟑螂头像在电脑屏幕上疯狂跳动,跳得时鸢眼都花了。

    场外求援失败,时鸢卡文卡了两天,终于鼓起勇气,挟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拨通了母上大人的电话。

    “妈,您上次说的那个,表舅的二姨夫的外孙,我能见见吗?”

    *

    见面地点定在江大附医附近的餐厅。

    时鸢总觉得不安,但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让她次次都碰上陈朝予吧?

    往后她还要继续在江城生活,总不能因为陈朝予,就把江大附医周围三公里的繁华区域列为不可踏足的禁区。

    餐厅是男方选的,据说离他工作的地方不是很远。时鸢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前往靠窗的卡座,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她。

    肩宽腰细,背影就已经给人足够的安全感,短发利落干练,与她心目中设想的形象相距甚远。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头来,立刻笑着起身和她打招呼。

    在看清他相貌的瞬间,时鸢呆立在原地。

    她从来没有想过,眼前的相亲对象会是那天拦住她罚款四十块的交警。

    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来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尴尬,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商敬言。”

    时鸢短暂地和他握了手,心如死灰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如果,你知道和你相亲的是我,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毕竟商敬言对她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风驰电掣电动车女王呢。

    商敬言坐得笔直,答案中有着坦率的可爱。

    “还是会的。于理,罚款要交,但于情,今天我请你吃饭,加倍弥补你那天的损失。”

    时鸢潦草地点点头,越发对这次相亲不抱期待,直到过了片刻,商敬言小心翼翼地问她。

    “时鸢,你不记得我了吗?”

    等等?她应该记得吗?

    面对时鸢疑惑的神情,商敬言直接打开手机,翻出了高中班群。

    “我是你高中同学,那天在街上,我其实认出你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

    时鸢努力回想了一下,高中时确有其人,但她关于这个名字的唯一记忆是,在她和闻妙歌同桌时,坐在她们斜前方的背影。

    除此之外,没了。

    既然是高中同学,时鸢的态度便热络了一些,两人寒暄一番后,又共同回忆起高中时候的人和事。

    相同的经历总是容易拉近距离,等到气氛融洽,时机正好,商敬言终于开口,问题直击靶心。

    “时鸢,你和陈朝予……”

    时鸢顿了顿,眼神有一瞬的游离,在回答之前,瞥见一群人进了餐厅的旋转门,向包厢的方向走去。

    被簇拥在他们中间的,是陈朝予。

    “走走走,咱们心内科好久没聚餐了,春节以来连轴转,我整个人都要累垮了!”

    “就是!说起来,陈医生和康医生都来了一个月了,我们还没有组局欢迎过,看来这顿饭今天是非吃不可了!”

    说话的医生拍了拍陈朝予的肩,陈朝予停顿片刻,默默点头。

    而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是康乐纯。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语气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娇羞。

    “大家不用这么客气,我和朝予都是医学院毕业的,真要算起来,各位都是我们的学长学姐,要请客也应该是我们两个一起,你说是不是,朝予?”

    蓦然间,陈朝予抬起眼,目光准确无误穿过人群,捕捉到了时鸢的存在。

    只一瞬,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又收回,表情丝毫不变,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时鸢狂跳的心渐渐沉寂下来,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

    “……分手了。不然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们都以为你们会……”

    商敬言说着,脸上却不见遗憾的神色,反而有些暗暗的雀跃。

    “不过没关系,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平心而论,和商敬言相处很愉快。他高大俊朗,幽默风趣,会及时关注她的情绪,不至于让话题冷场,职业所赋予的气质令人非常安心,换言之,完美符合时鸢年少时对于理想型的一切幻想。

    如果没有遇到陈朝予,她或许就会接受,嫁给这样一个人,过平淡幸福的日子。

    此时此刻,时鸢终于意识到,原来所谓的理想型,在陈朝予的面前,都可以不值一提。

    能让她不顾一切也要喜欢上的,只是因为,他是陈朝予。

    当这个事实清晰地摆在她眼前,时鸢心底酸涩不已,委婉地指出天色已晚,结束了长达两小时的饭局。

    商敬言礼貌地提出送她回家,时鸢刚刚走出餐厅,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在街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陈朝予身着黑色呢子大衣,高挑的身形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他指间夹着一点猩红,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纵使隔着几步的距离,时鸢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冽。

    下一秒,他摁灭了烟,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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