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仅容一人过的洞口窄且深，姜汀扶着山壁小心摸索着前进。

    山洞里潮湿却不难闻，手扶过的泥土里还仿佛混合着不知名的芬芳花香。

    姜汀昨夜昏睡间做了个离奇的梦，瑰丽梦境超脱于现实，以至于梦醒时她还有些恍惚。

    不过正常人谁会把梦境当真？就算这梦境看着并不普通。

    起初姜汀也没有怎么在意，甚至还想她果然是被最近发生的事给刺激到了，连做个梦都脑洞大开。

    直到她确认身上的伤全都不翼而飞后，姜汀才醒悟，昨夜梦境可能不是她的思维在畅想，而是她的记忆在翻飞。

    抱着一丝求真的心，她来了这里。

    这条山洞越往里走越狭窄，筑成了一副人类勿进的样子，最后姜汀弯着腰才勉强能挤进去。

    想到等下要面对的场景，她激动到扶墙的手都在无意识的微微颤抖。

    梦里的她，也曾和某个人一起钻进过这条山洞，带着欢声笑语和无知无畏的勇气，共同踏进过这个绮丽的世界。

    一丝光亮从前方被杂乱藤蔓遮挡的洞口透过来，黑暗被驱散，光里带着干净温暖的味道。

    外间看起来阴森恐怖的黑洞，到了内里，也确实有了几分仙家府邸的意思。

    姜汀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从心底冒出了芽，她抖着手掀开了遮挡洞口的叶片，于天光大亮中走进了一个堪称人间仙境的地方。

    铺满整个山谷的繁花沁着幽幽的清香，姹紫嫣红开遍了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山谷里的树高大繁茂，期间盘旋着数不清的奇异鸟雀，偶尔也能从盛开的茂密灌木下，瞥见几道毛色炫丽的异兽影子。

    最吸引人的不是这漫山遍野的明媚春色，而是眼前那氤氲白雾缥缈间，潜藏着的一汪温泉。

    那里，是她梦境中，她和小春第一次见到那位神明的地方。

    族内称这里是神明故居，不知为何，从古至今，却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也就不曾有人知道，这里其实是神明的降临地，真要论起来，也确实算得上是仙家府邸。

    十八年前，姜汀随父母回到落岐山省亲，结识了同龄玩伴见春天，小春天是族长幼子，又长得宛如仙童降世，在族中极受宠爱，也就导致了他性格顽劣，颇得野性。

    然而大人们见了都会头疼的调皮小霸王在循规蹈矩的小姜汀眼里，却是随性自在，逍遥快活的代名词。

    父母带姜汀回来后，每天都早早出门，很晚才回，忙到都没有时间带姜汀熟悉一下这个陌生的家乡。

    经由奶奶牵线，小春天接到了陪小姜汀玩耍的任务。

    于是无法无天的小春天后面就多了个小跟屁虫。

    小春天也乐意跟姜汀玩。

    城里长大的香香软软的小妹妹，笑起来一侧脸上还有个乖巧的酒涡，确实比族里那些只会跟他打架的男孩子们可爱。

    在小春天心里地位直线上升的小姜汀，也被允许参观游玩了小春天不曾对人说过的秘密基地。

    两个半大孩子钻山洞钻得很轻巧，也都是不知无畏的年纪，小春天怀揣着满腔的分享欲，小姜汀携带着满怀的新奇感，二人于一个静谧和谐的下午，穿越黑暗山洞，走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明的面前。

    红纱覆面的美丽神明，温柔，强大，静静伫立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中心，被和煦阳光笼罩着，闪闪发光。

    微风掀起面纱时窥见到的一抹绝色，看呆了两个懵懂迷茫的小团子。

    就连小春天都惊讶到忘了反应。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仙境里有别的人。

    被不速之客打扰到的神明缓缓睁开了眼，鸦羽睫毛下，是一双诗人都无法描述出的美丽眼睛。

    而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间，那祥和美好的感觉就消失了，神明浅褐色的瞳孔里，泛起的是与她温柔面容格格不入的冷漠，带着丝了无生趣的孤寂。

    她似是对闯入这里的两人毫不在意，仅仅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又阖眼立于水中。

    听过不少族中秘闻的小春天很快反应过来，他内心震撼不已，从小听着神话故事长大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族内长老看他年纪小，老是喜欢编造一些哄人的精怪传说吓他，但小春天从来不信这些，他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着，那些神话故事都是爷爷奶奶们编出来哄人的。

    就像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孙悟空一样，也一定没有他们口中那个，什么一直庇佑着他们乌南族的神明。

    性格肆意妄为的小春天大胆的在神明闭上眼后，跳进了水里。

    小姜汀回过神来也小心翼翼的跟着下了水。

    较浅的泉边铺满了圆润石子，脚踩在上面，走路都走不稳，温热的泉水打湿了她的裙摆，眼见着小春天踩着水吧嗒吧嗒游远了，小姜汀急到要追上去，却不小心一脚踩空跌倒在了池中。

    温暖咸甜的泉水灌入喉中，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恐惧压迫着，小姜汀头重身子重，只觉得这池子怎么这么大啊，怎么摸都摸不到边。

    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无法自控，无力挣扎。

    随风逐流的浮萍都比她好一点，至少还飘在水面上。

    意识模糊间，有人将她拥入了怀里。

    跟她一般小小的身躯紧紧抱着她，将她从窒息感中拖了出来。

    年幼的男孩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扒着水花，嘴里念叨着，离岸边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小月亮不要怕。

    梦到此刻，尘封的记忆才彻底回巢，姜汀终是想起了她丢失的五岁那年。

    也想起了当时差点被泉水淹没的两人，最后被一个带着花香气的怀抱笼罩。

    此刻这洞天福地里，早已没了仙人的影子，当年那汪泛着层层薄雾的温泉也早已变为死水一潭。

    空旷深远的谷内细看已经不复当年的灵气，处处透着一股难耐的寂寥。

    有长着大耳朵的毛绒小野兽探着头警惕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外来客，摆出了不知是准备攻击还是打算逃跑的姿势。

    姜汀一开始的期待，激动，欣喜，在看到这大不如从前的景象后，也一丝丝沉寂了下来。

    十八年晃眼就过，回过头来，竟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名美丽的神明将两个孩童救起时，依旧没有显露太好的脸色，她轻飘飘的一挥手，就将湿哒哒的两个小崽子丢到了岸边。

    冷漠，无情似乎并不能形容此刻的她，或许称之为漠然可能更贴切些。

    神明此刻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冷眼旁边，似乎方才的援助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小春天拍着小姜汀的背紧张的安慰，嘴里说着自责道歉的话，小小的人里填满了愧疚和后怕。

    两个落汤鸡瑟瑟发抖着互相取暖，在这格格不入的仙境中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或许是什么触动了这神明的心，也或许是他俩实在太过狼狈，碍了神明的眼。

    她看着两人的面容有了丝动容，抬手将二人衣衫清理了干净。

    也对二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准确的说，是对小春天说了第一句话。

    “你这小孩，倒也有趣。”

    有趣在哪，二人也没问。

    彼时的他们还在震惊于身上的衣物瞬间风干，那神明就踩着湖面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神明覆面的红纱上坠满了轻巧繁复的祥纹，之前被遮挡住的下半张脸在个子小小的两人眼里也能由下至上看个分明了，这面纱下的美丽面容，让小姜汀想到了电视剧里结婚的新娘子。

    不过眼前的神仙姐姐比电视上的新娘子都好看。

    “小孩儿，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叫姜月，我叫见春天，你是谁？”

    小春天也抬着头望向眼前的美丽神明，回答的倒平静，拽着小姜汀的手却紧了紧，透出股紧张来。

    “姜家和见家的啊。”神明恍然道：“也难怪能进来这里。”

    "既然是老朋友的后代，那就送你们份见面礼吧。"

    一团白光从神明胸口飞出，一分为二缠绕在她指尖。

    小姜汀好奇地盯着这个神仙姐姐手里的白光，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个第一次见的陌生姐姐要送自己礼物，她看着小春天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小春天瞅了一眼白光，又依旧摆出那副稳重的小脸，再次询问：“你是谁？”

    “我啊。”

    神明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该是谁。”

    “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旅人吧。”

    白光在她话落后飘进小姜汀和小春天的身体里，小姜汀只觉得在白光入体的那一瞬间，自己似乎就有了永远都使不完的力气，方才被水淹的不适感也全都消失殆尽，她从未有过这么舒服的时候。

    “这是什么？！”

    小春天也有和小姜汀一样的感觉，他的表面沉稳都绷不住了。

    神明微弯了唇角，“我的赐福。”

    “什么赐福？我变异了吗？”小春天摸摸胳膊和腿，浑身的力量多到他想找几个人打一架。

    “问题可真多啊，这就需要你以后慢慢发现了。”

    神明伸出手点向小春天的额头，点点白光在小春天的额间闪烁，神明垂眸沉思，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外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收回手又点向小姜汀的额间。

    两息之间又忽的撤离。

    美丽的神明看向二人的眼神古怪异常，她叹了口气，说：“离开这里后，我们就从未见过，记住了吗？”

    “为什么？”小春天问。

    神明没有回答，只是挥手将二人送离了山谷。

    风里传来几声轻叹。

    “我要走了。”

    “崽子们，以后可要第一眼就认出来你旁边的人啊。”

    “不要像我一样，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方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