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庞然大物悬于空中，长久没有动作，不知做何打算。
这妖物混沌一团，呈灰蒙蒙雾状，五官体态俱不分明，小春说是与它对视，其实看的也是这妖物视线来源的地方。
然而对视许久，这妖物都巍然不动。
说是有所顾忌，不如说是在玩弄人心的恐惧。
这妖物一开始确实是忌惮着什么，但是小春能明显感觉到，自他将那几人送走后，这妖物的视线就不一样了，变得肆无忌惮，猖狂至极，凶悍的视线犹如鬣狗捕食般牢牢锁定住了他。
似乎小春在它眼里，早已是嘴里的猎物，只待上下咬合便能吞吃殆尽，骨头渣都不剩。
这感觉很不好。
也很久违。
小春嘴角弯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他垂下双眸，转身朝黑洞迈去。
他见春天从不受人威胁。
他在赌，赌他和这妖物能否有一战之力。
四周都静止了，风声也早已停息，有漂浮在空气中的不明粒子掺着奇怪的杂质静置在他身前，化作一层层拦路的透明纸墙。
小春无视这纸墙，自顾自的踏了进去。
透明杂质混合成胶状牢牢地黏在他身上，触感柔韧，如同蚕丝绕颈，让人呼吸不畅起来。
小春抓起吸附在他身上的一股杂质，朝黑洞中塞去。
这杂质进入黑洞的瞬间就被无形的规则抹杀，化为乌有。
杂质多且黏稠，但随着他的动作也逐渐扯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膜了。
此时，小春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黑洞里。
镜中对峙看的境外几人心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
幻镜中原本作壁上观的妖物此时已经不再有心情看戏了，它朝小春俯冲而去，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浓浓灰雾中，姜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那是小春穿的，和她还有宣定月同款的白色水果T裇。
这几秒钟，姜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眼里也满是那抹若隐若现的白。
无力感爬满全身，她已经快忘了如何呼吸。
有道急速划过的风在姜汀耳畔略过，眨眼间，这幻境里就多出了一抹炫丽的青光。
谢灿小声“握了把草”，她将脑袋埋进水镜前看得目不转睛。
姜汀也后知后觉意识到，神仙姐姐的那抹神识方才一瞬间钻进了这幻境中。
黑雾袭来，小春只觉得一股骇人的威压扑面而来，掀起一股狂暴气息。
被黑雾笼罩环绕，他面无表情凝视着这不同于透明杂质的黑灰色雾气，没有丝毫动作。
预料之中的反抗没有出现，黑雾凝滞一瞬，愈发张狂起来。
小春冷眼注视着这存在感十足的雾气，方才还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妖物的本体，此刻离得近了，却是能很清晰的辨别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妖物到底在忌惮什么，但这妖物此刻只敢放出一个幻象，威胁恐吓，本体仍躲在暗中偷偷摸摸地窥伺，想来此时也不会有太多危险。
真可谓，胆小如鼠。
他心底微嗤，嘴角也显露出一抹嘲讽来。
心知这幻象只是虚张声势，小春也不想再耽搁下去了，挥手拍散了眼前的浓雾就朝黑洞中走去。
刚踏出一步，身后就响起一阵破空之声，他侧身躲过一道带着亮色的青光，面色不虞地看向浓雾后那突然冒出来的袭击者。
心底暗中猜测，莫非是本体按捺不住了？
这念头刚起，就听到灰雾后响起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
“嗯？打空了？”
水镜前的人也呆愣愣的看着幻境中的一人一雾一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谢灿目瞪口呆。
姜汀一时间也看不懂了。
“多年不见，这幻妖已经进化到如此地步了？”
神仙姐姐的声音在镜中响起，她带着几分犹疑，缓缓猜测道：“莫非，这也是幻象？”
虽然看不到人影子，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问他，但小春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亲切感，他轻声“嗯”了一声，算作答话。
那声音闻言咬牙切齿道：“这妖物竟然给我玩阴的！”
这话小春不知该怎么接了，这妖物虽说隐藏了一下，但也并不难看穿。
他默不作声，静静注视着那道摇晃的青光，也没了尽快离开这里的心思。
“姜汀。”
青光在雾中穿行一圈，突然朝空中叫了姜汀的名字，小春愣了下，他若有所思地朝空中看去，下意识抬脚迈向青光。
还未穿过灰雾，就听到这道声音又郑重地开口道：“这幻妖如今已经成了半步妖魔，如果不加以制止，以后怕是会为祸人间。”
“然而我现在仅仅只是一抹意识，能力有限，若要彻底消灭它，还需要你们的帮助。”
镜外两人和镜内一人均注视着那抹飘动的青光。
“我们？”
谢灿呆愣了下，她指指姜汀又指指自己，有些不确定的开口：“神仙你没搞错吧？姜汀能打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菜鸡能帮的了你什么……”
她越说越没气势，既惭愧自己帮不上忙，又羞愧自己太弱小。
这话问的神仙姐姐也语塞一瞬，她沉吟半晌，含糊着说：“这…总归能帮一点的。”
这话说的不坚定，但这话里肯定的情绪却很足，姜汀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确定，但也没有多言，她紧盯着水镜的画面，心知此刻不是答疑解惑的时候。
“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来这幻妖的迷境里，找到它的妖心，打碎了，这妖就除了。”
小春听着眼前青色光芒说的话，感受着那股来自空中若隐若无的视线，他听不到外面交流的声音，但从这道青光口中，也知晓了此刻正看着他的不是别人，而是小月亮。
他略微不自在的将染血的手掌背在身后，带着忐忑的目光朝虚空中看去。
姜汀还要问如何进入这迷境，转眼就看到在幻境中的男生抬头朝她这个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
眉眼清凌的男生比初见时约摸又长开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幻境磨砺过，少年人的灵秀骨骼中少了几分柔弱的漂亮，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凌厉，此刻对姜汀露出一抹又乖又甜的笑容，姜汀心都快疼化了。
他肯定在这里面受了好多苦。
如果谢灿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一定要大声吼一句：心疼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
虽然小春这人看起来对姜汀是掏心掏肺的，但是这眉清目秀的人他也掏心眼子啊！
装的一副乖巧模样，丢起她男人来那看起来可一点也不柔弱呢。
可惜现在的谢灿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二人的虚空互动，她满脑子都是，没想到有一天，她谢灿，也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大侠。
青光悠悠飘到小春旁边，围着他转了两下，慨叹道：“你这命……唉，终究是造化弄人。”
她语气惆怅又沉重，“此事责任也全在我。”
小春看着这青光不明所以。
姜汀却知道神仙姐姐话里的意思，她蹙眉听着这话，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莫非曾经受到点化后，小春的命不好了？
“我推算了一番，这妖物当初降至于此，是贪图——”
神仙姐姐声音顿了一下，她沉默一瞬，似乎是收敛起了什么情绪，又继续说道：“是贪图某位神明遗留下来的神力，再加上这落岐山是那位神明的陨落之地，又是千年难遇的灵山宝地，就更加引起了这妖物的贪婪之心。”
神明陨落之地，这位神明，不是神仙姐姐？
难道除了神仙姐姐，竟还有一名神明曾在此地陨落过吗？
此事似乎涉及了什么秘辛，神仙姐姐说的含糊其辞。
几人却都没有提出疑问，只是安静的听着。
“你因我当初一念之差，阴差阳错陷于这妖物中，距此已有十八年，体内血肉早已被同化，被侵蚀，本不应继续存于世间，但也因我当初的一时念起，铸就了你此刻的不败之身。”
方才还在讲这妖物的妖心，不知她为何提起关于小春的事，谢灿疑惑地挠挠头看向姜汀。
温柔恬静的人此刻绷着一张脸，周身气息罕见的有些压抑沉重。
她犹豫了下还是默默闭上了嘴继续听着。
“你体内存着一股我所熟悉的气息。”
“时间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这股气息的源头来自哪里。”
她的声音太过遗憾，姜汀有很多的话想问，但听着神仙姐姐的声音，她心底也泛起了丝丝密密的惆怅，嘴里的话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小春朝空中虚虚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他垂眸看向眼前的青光，对于她的话，他没有质疑，却也很清楚的知道，她最后一句是撒了谎。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说出那股气息的源头是什么，但小春直觉里，她没有恶意。
早在这声音开始讲述他的事时，小春就认出来了，她是自己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那位神明。
在离了当初那个山谷后，他对于这个神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想来或许也是某种禁制。
此刻方想起来，为什么当初在见青山的幻境中，他会觉得神庙里那位红纱覆面的神明有些眼熟了。
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见过。
只是，他们乌南族一直以来供奉的神明，真的是这一位吗？
虽说在见青山的记忆里，神像确实是这般模样，但小时候他也曾听过族内的长老爷爷讲过他们乌南族百年前祭祀神明的故事，如今再想来，那祭祀方式分明诡异且耸人听闻。
所以，他们乌南族，曾经是否真的存在过一个需要活人献祭的主神呢？
而这位神明口中的那位，是否就是他们乌南族一开始的信仰呢？
小春没有答案，而此刻，这答案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