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街，路边乌压压的摆了两排摊子，吆喝声从东头传到了西头。

    “麦芽糖嘞——”大叔挑着一筐糖，和人家换鸡毛，白毛当肥料，红毛去卖钱。拨浪鼓声层出不穷，好几个中年汉子碰了面，互相到了好也就走了。

    沈清岚弯腰扶了下路过的老奶奶，抬头看向牛肉铺。铺子前零零散散地等着几个人，隔壁猪肉铺人倒是挺多。

    “客官，来多少啊。”汉子头也不抬地问着，衣袖撸起，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棕色的胳膊上布满了肌肉群，柜台后墙上挂着肉，一个炉子里面煮着肉，热气腾腾。

    “掌柜的，前两天我订了张牛皮，割好了吗。”女子嗓音清冷，汉子的菜刀一顿，立马就想起来了。忙招呼人接过菜刀，自己把手在围裙上裹了两下，带沈清岚去看牛皮。

    后门地上蔓着一摊血水，红色粘液渗进了泥土中，几只绿头苍蝇趴在上面。桃子挽着沈清岚胳膊，跳过那摊血渍。

    张记肉铺外忽然停了辆马车，华丽的车盖与乱糟糟的环境截然不同。

    车夫长吁了声，马蹄原地踏了几下，几个瞬息，一位身穿白衣长衫的公子就跳下了马车。裙带飘飞，头戴白玉冠，面若桃花，眼眸流转，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少爷，小的来就好了，您何必还要再来一次呢。”文竹垂首站在一旁，实在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

    江逸闻懒洋洋地收起折扇，眸子对上文竹开口道：“在府上呆着多没意思，走瞧瞧有没有好东西。”

    文竹默默低下头，他家少爷实在是有点漂亮，纵使他从小就贴身伺候在边上，被自己少爷盯着看心神还是有些恍惚。

    “走吧，小文竹。”江逸闻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文竹眼前，下巴被折扇挑起，江逸闻眼眸上挑，给文竹抛了个媚眼。

    文竹默默地垂下眸子，自己少爷一直这样可怎么是好。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剁肉的伙计一看来人，立马恭恭敬敬的过来行礼，这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行了，忙去吧。”江逸闻微微颌首，四处环顾着这间屋子，自顾自地就向后面走去。伙计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在前面干瞪眼，祈祷掌柜快点回来。

    后院屋子，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就是这会客的地方了。沈清岚执笔伏案，腕上的绿镯子衬的她肤色愈发雪白。

    “那我明天派人去送银子过来，还有几处处理的不太干净。”沈清岚双手递过单子，放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掌柜掂量了两下，塞进口袋里。

    几人交谈间，就到了院子里，几张褐色牛皮挂在绳上，有的上面还坠着点脂肪，苍蝇围在周围嗡嗡的叫着。

    “掌柜的，把这个送到吉祥客栈。”一道清脆的孩童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沈清岚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两人站在她预订的牛皮旁边。

    瞧着他们的穿着，沈清岚眉头微皱，他们这种人怎么会来这里。来不及多想，那书童模样的人连声唤着，掌柜只好弯腰赶过去。

    “公子，这，这已经被人预订了。”

    江逸闻扫了眼掌柜，左不过是银子的事情，一旁文竹看着自己少爷就知道要干什么，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元宝，塞进掌柜的手里。

    “送去吧。”江逸闻打开折扇，有些嫌弃这地方。

    沈清岚眼睁睁地看着掌柜收了她的定金现在又收了别人的元宝，什么意思？不卖了吗。桃子有些着急，三步两步就要上前，沈清岚一时没有拉住，人竟然真的过去了。桃子重重的脚步声引起了几人的注意，江逸闻垂眸扫了眼，黄毛小丫头。

    “大人讲话，小姑娘就去玩吧。”江逸闻没当回事，也不管桃子喊了些什么。沈清岚攥了攥手心，手心里微微渗出些细汗在脑子里组织语言。

    “这位公子，我已经付了定金，您看看可不可以买其他的。”清冷的嗓音响起，江逸闻侧眸，这嗓音挺特别，和这小地方有点不搭。

    “我也付了钱，要比谁给的多吗，嗯？”醇厚的嗓音上扬，含笑的声音，听在沈清岚耳朵里就是轻浮。

    “公子，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的吧。”压下心中的厌恶，沈清岚抬眸看向江逸闻，目光澄澈却又坚定。

    江逸闻头一次遇见和他顶嘴的人，他从小要什么没什么，新奇。转身看过去，不过是一个素衣女子罢了，文竹擦手的布都比她身上的料子要好。

    懒得再和人费口舌，江逸闻扫了眼掌柜，转身就要走。沈清岚一惊，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手就直接拽上了江逸闻的衣袖。

    “嘶，你这小姑娘—”江逸闻身形一顿，面上已经带了不耐烦。旁边的文竹缩了缩脑袋，他家少爷发起脾气谁都劝不住的。

    嗯，怎么没有声音。文竹眨了眨眼，慢慢抬眸看去，只见自家主子的面色还挺好的。

    江逸闻俯首和沈清岚对视，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五官虽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丽却让人很舒服，脸上写满了倔强。像夜色里悄然开放的花朵般纯洁。

    脑子里思绪转了转，江逸闻突然就不想要这张皮了，其他的也不错。

    “送那个吧。”江逸闻随手一指是旁边的那张，没有这张好。掌柜看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又冒了出来询问这么多银子怎么办。

    “她的我付了，银子应该够吧。”掌柜连连点头，真一张皮子收了一块元宝他晚上就别睡了，他女人能把他锤死。

    “清岚，他给我们的也付了。”桃子眉眼一弯，她已经好久没有吃糕点了，这下好了可以买了。

    沈清岚对上江逸闻那张脸，厌恶的情绪划过心头。她大概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转变心思了，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那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一行人诡异地组在了一起，沈清岚和桃子在前，江逸闻和文竹在后，掌柜在末尾。那抹视线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自己身上，沈清岚眉心皱起，差点就要忍不住骂回去了。

    “你这绒花在哪买的。”身后头顶传来男人的嗓音，沈清岚指尖微动，指了下那边的铺子，还没有开口就见江逸闻背着手已经过去了。

    身后没了讨厌的人，桃子彻底放开了，摇着沈清岚的胳膊就吐槽那奇怪的主仆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瞥了眼那边的身影，沈清岚拉了下桃子打算回去。

    回到了戏班，不大的院子里挂了几张皮，有的已经晒的近乎透明，李伯伯忙着检验，向沈清岚点头。

    这个戏班是沈清岚从师傅那里得来的，师傅一生无子，在路边捡着了她。头发花白的师傅翻着文集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她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内室窗前挂着各种各样的人物，五颜六色的颜料涂抹在牛皮上，桌上盘子里摆着几个部件。

    沈清岚拿起刻刀，素手转了几下，一块月牙状的牛皮就掉了下来，桃子在一旁给刻好的皮上颜料。

    “清岚，这是这个月的账单，你瞧瞧。”李伯伯在门外犹豫了半天还是进来开了口。他们班子本来倒也算富足，只是老班主去世，办了丧事，买了皮，他们日子也紧起来了。更何况这些年不太安静，不是东北就是西边在打仗，好几个老伙计都已经走了。

    “李伯伯，我会想办法的。”沈清岚接过账本，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唉。”一声长叹，李叔捏了捏掌心，家里传信来要银子，还是去看看其他的活吧。

    “清岚，我不吃糯米糕了。”桃子放下手中的颜料，起身挪到沈清岚身边。沈清岚抬眸，握住桃子的手，食指卷起桃子有些发黄的发丝。在长身体的小姑娘，有段时间吃不好，头发便没了光泽。

    “没事，去买吧。”敛下眸子，沈清岚从篮筐鞋垫里摸出几块铜板让人去买吃的。看着淡定，耳尖却微红。

    “捡的，买两块。”清了清嗓子，对上桃子揶揄的目光，沈清岚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好久没吃糕点了。

    几天一晃而过，牛皮也送来了挂在了院子里，余下的银钱就快不够了，沈清岚正数着钱发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从门外传来。

    “清岚，清岚，有人下了单子，下午去林府。”

    “果真。”沈清岚放下铜板，大喜过望，抓着桃子的手微微用力。太好了，戏班这些天上演的没什么人来看，这下好了，可以再撑好一阵子了。

    听说是林老夫人八十大寿，还邀请了好多客人。点名要我们春熙班的就是其中的一位客人。沈清岚竖起耳朵听桃子从前面打听来的消息。

    “好了好了快点干活。”瞟到了李伯伯的身影，沈清岚胳膊肘杵了下桃子，两人连忙闭嘴继续收拾东西。

    李叔吞了口口水，家中老母病重，还是等下午结束再说吧。

    一块白布悬起，沈清岚和戏班的几人握着棍子在幕后唱着祝寿词。身穿红衣的百岁老人搂着小娃娃卧在椅子上，几番瞬息又换了番景象，小娃娃牵着小姑娘在老人面前跪拜。

    “花好月圆人长寿，文移百斗成星象……”婉转清丽的女声唱着寿词，江逸闻眯了眯眼睛，附和着他人。

    一番曲目下来，沈清岚嗓音已经微微沙哑，梨园那边又传来了戏腔声。月色已经挂起，一位侍女捧着盘子就走了进来，上面堆满了赏钱。

    “姑娘，这是我家老太太给你们喝茶的。”侍女放下盘子施施然弯腰退了出去。

    “桃子，你看好多。”待人走远了，沈清岚用力握住桃子的手，把人拉倒桌子前，一个个地数着铜板。

    两个小身影趴在桌前，月色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李伯站在房门口看了她们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