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里到达医院病房时，郭虎正躺在病床上玩手机。
一见到她来，他立即两眼放光，仿佛见到救世主般，激动的直接弹起来，但又因为身上绷带的束缚，登时疼的龇牙咧嘴的。
万千里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嫌弃道：“这么激动干嘛，还嫌伤的不够重？
郭虎不以为意嘿嘿憨笑了两声。
“还好还好，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医生包扎的夸张了点。再说我皮糙肉厚的，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万千里翻了一个白眼，把手链扔给他。
郭虎接住手链，顺势戴到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刚想说正事，乍然间瞥见万千里垂在胸前的红发，突然大叫了一声“哦吼”。
连带着万千里在内，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被郭虎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万千里下意识压了压帽檐把脸遮住，小声怒斥：“你瞎叫唤什么！”
然后，转身，换上微笑，朝着其他人欠身表示歉意。
郭虎瞪大眼睛，伸出打着石膏的手指颤抖着万千里头发，吃惊道：“不是，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你终于发现自己有做不良少女的潜力！？一上来就整个大的！”
“……”
万千里无语凝噎。
谁说染发就是不良少女了。
她此刻终于明白郭虎为什么今天会躺在这病床上了，这嘴着实也太欠抽了。分明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依然安分不了一点。
“你倒是想的出来，”万千里睨他，“兼职染的。”
“哦哦哦。”
郭虎了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忽而他又一拍脑门，神经兮兮起来。
“不对不对，扯远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说。”
在万千里疑惑的眼神下，郭虎戳戳手机，调出几张照片，展示在她面前。
照片拍的并不算清晰，但对于万千里来说，她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内容。
因为照片中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那正是那天火锅店打架抓拍的照片。
郭虎：“赖正平那群人最近在找这照片上的人，阵仗闹的还挺大。”
“你……”
郭虎偷偷瞄了万千里一眼，战术性停顿两秒，才继续说道：“我怎么感觉这照片上的人……很像你。”
其实那照片里有一张都拍到正脸了，他的措辞里还是加上了“像”这个字。
在郭虎眼巴巴的探究中。
“……”
万千里点头，“是我，怎么了？”
“怎么了！”郭虎听到答案，极度难以置信，“问题大了！”
他指着一张照片中的一个人，是那天那个黄毛。
“这个赖正平可是派出所的老油条了，仗着家里有点关系，他们那帮人平时就喜欢为虎作伥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搞起人来完全不计后果，在溉南区那一片可谓是无恶不作，狗见了都跑的远远的。就连我大哥他们都说见了这个人最好绕道走。”
“你怎么惹上他了？”
郭虎这人从上初中开始就已经跟着社会上的人混了，懒懒散散混了几年混到高三，人长得高壮，又能言善辩，到哪儿都吃得开，社会上大大小小的门道他都摸清了。
都是道上混的，他消息来的快。是以，他看到这照片里是她的时候，那可是相当的震惊。
万千里：“他有这么夸张？”
“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
见万千里沉思，郭虎急的抓耳挠腮的。
万千里只好将那天火锅店的事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一遍。
“什么！岂有此理！”
郭虎听完，紧张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愤怒接踵而来，他捶向床板，怒道：“赖正平这王八犊子也太欺负人了，他奶奶的连小女生也不放过。”
万千里瞥了眼他那被裹成粽子的手，问：“手不疼？”
“疼。”郭虎面上维持着镇定，默默将手缩回背后，实际上脸色因为憋疼都憋红了。
万千里淡淡笑了下。
她怎么一点都不慌？
瞧见万千里云淡风轻的样，郭虎着实有些恼。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知道知道。”万千里安抚他，“溉南那边距离栖茶有三个多小时远呢，应该找不过来。”
“况且，这照片上虽然是拍到了脸，但是到底还是有些糊的，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是我。”
“呵。”郭虎冷笑。
心想您可真是小巧了您这张惊为天人的脸。
转念，郭虎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过，那家火锅店怎么回事，他们都在店里闹事，也没人报警吗？”
“嗯……”说到这个，万千里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那家店的老板上个月刚进去，老板娘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店里的监控也坏好久了。”
“所以……”
“所以那是一家黑店。”郭虎抢答。
“倒也不算是吧……”
“黑店的兼职你也敢做！？”
郭虎定定看着万千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俩虽然是同桌，但却是高三分班才分到一起认识的，前后时间也不过大半年。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好像一直都很忙，忙着一直找兼职。
就连节假日别人都在谋划着要去哪里哪里玩，而她却是在盘算哪里的兼职她能做。
就好比现在，黑火锅店的兼职也是，理发店染发的工作也是，都不带挑的，仿佛是有什么能做的，她都做遍了。
这样想着，郭虎将困扰自己大半年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好像一直都很忙。”郭虎挠挠头，解释道，“见你一直兼职都没停过。”
“钱。”
“啊？”
“缺钱。”
“我很缺钱。”
万千里回他。
万千里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郭虎愣了愣。
再问下去就属于隐私的范围了，他及时止住了口。
两人沉默片刻。
“哎。”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定定看着她，郑重劝道：“你最近还是注意安全，小心为上，毕竟那群人真挺狠的。”
“而且你还是个女孩子，更是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郭虎在说到“漂亮”两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是给她明显的暗示。
万千里懂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
“我看看能不能在中间周旋周旋，尽量不让他们查到这边来。”
“好。”万千里心下升起一阵感动，“谢谢。”
两人说完，万千里没多做停留，径直离开了。
万千里走后，郭虎脑海里还飘着她红发的发尾，不由想起很早之前关于她的一个名场面。
只不过是他自己单方面称之为名场面。
高一刚开学，郭虎就听说过万千里的大名了。
名字很特别，个性也独特，脸蛋儿又格外漂亮，是栖茶中学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难遇的单眼皮美人。当时她一出现，校园墙上就炸翻了天，十个帖子里面有八个都是给她表白写的肉麻小作文，剩下的两个则是怯生生地求联系方式。
每节课下课去她们班教室门口的人数不胜数，就为了看她一眼。
他曾经也被兄弟拉着，在教室门口眺了一眼，看见她在座位上跟同班的女生有说有笑，眉眼温和。
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惊艳。
但是这状况没维持多久，郭虎就听说她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高一下学期的某天晚课间。
那天天色阴沉，天空深的发灰，狂风呼啸，是即将暴风雨的前兆。
教室走廊各处早早就亮起了灯，校园里吵成一片，古旧的广播播出的音乐时不时卡顿，还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郭虎那段时间正迷上了一首歌，是akiaura的《sleepwalker》，挺有感觉的一首曲子，他还自顾自编了一支舞，他去广播室点完歌，准备给兄弟伙露一手，然而才刚走到高中部一楼，就瞧见周围的人跟疯了一样，激动地往楼梯口那边聚集。
人们一边跑，嘴里一边还念叨着“万千里……”什么什么的。
他好奇，跟着凑了上去。
此时的楼梯口外围堵了一圈人，中间却空着一大片地。
郭虎刚想问怎么回事，他点的那首曲子就播放出来了。
开口是一股狂热又极为强撼的鼓点，配合着空灵的电音，直击耳膜，直捣魂魄。
也就是在这时，伴随惊呼声。
他看见了被人群围着的主角。
是万千里。
郭虎在看见她的那瞬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此刻的她校服松散，原本高高束起的马尾散乱耷拉在脑后，缕缕碎发垂在两颊。
更让人心惊的是，她脸色雪白，双眼通红，左眼流着血，一条细长的红色血流正滴答答地从左眼眼尾沿着面庞流下。
不再是往常的温和，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阴戾。
周遭被她这幅模样吓到，登时万籁俱寂，没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
万千里要上楼，堵塞的人流自发又默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震天撼地的音乐，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视若无睹地爬着楼梯。明明看起来脆弱不堪，却一步一步走的坚定又稳健，仿佛撕开地狱之门走出来的恶鬼，又像是吃肉喝血的怪物，寸步往上摄人命魂。
零星的血迹滴了一路。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附近的人才像是解除封印一般猛烈地议论起来。
高一的教室在五楼，郭虎和一部分人跟在万千里后头上了楼。
上面的人一早就听到风声，在走廊上候着了，等着看一场好戏。
走廊并不宽敞，人潮拥挤间，有个女孩子抱着一叠作业本，被挤了出去，手中的本子散开一地，刚好有一本落在万千里脚上。
万千里停住脚步。
垂眼看着地上的本子，眼角的血还在流，滴答滴答，血滴在本子封面绽开，像盛放的红梅。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鲜血蹭在脸上的面积变大，衬的原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惨白。
万千里转头逼视那个女生。
“怎么？要我帮你捡？”
一时间，周边的人都替那女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女生霎时间脸色煞白，被吓的直发抖，愣在原地不敢动。
好半晌，她才颤巍巍地弯下腰，哆哆嗦嗦地捡着地上的本子。
她一边捡，一边哽咽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拿起万千里脚上那本的时候，还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万千里的鞋，害怕她动手。
……
回忆完毕，时隔两年后，郭虎依然觉得当初骇人的场景好似还历历在目。每想起来，他都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以至于，他现在看见万千里的红发，或者说她身上有关于红色的元素，就有一种凌厉的可怖。
当初那件事的具体前因后果郭虎不清楚，校园网上说法不一，但自那之后，有关万千里的风评两级反转，所有有关她的美好词汇彻底消亡。
再后来的传闻便是她冷漠无情，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欺负同学，据说甚至还敢打老师，变成了人人忌惮的对象。
直到现在，实际上成为同桌后他才发现，她这人其实挺沉默寡言的，平素就安静坐在位置上写写画画，再不然就是自己一个人发呆。
并未见得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他追女朋友这件事万千里还在中间帮了不少忙，郭虎觉得她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坏。
至少他觉得她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