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替

    他宽大的身躯足以将她全然包裹在怀里,小心拿捏着远近之间的分寸,心却率先狂跳起来。

    她的脸离他并不大近,却也没有随着他悄无声息的靠近转头,或是挪去远些,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路。

    他微微侧首,眸光垂在她的颊畔。

    天上的星子并不明显,可落入她眼眸里,便璀璨了起来。

    细碎的光溶成一团,淡淡晕开。

    他几乎能看见她白皙面庞里缓缓向外蔓延的嫩粉。

    宛若一只圆润饱满的桃儿。

    他的唇不着痕迹地轻轻擦了过去。

    是极为柔软的触感,带着她一贯爱用的甜香。

    轻若羽翼般不经意的碰触,仅有短短一瞬,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谢峥难得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愧疚之心,面上虽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的节拍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男女之事上更是白纸一张。

    可他清楚地知道,今夜的一切,都将篆刻为记忆之中的永恒,而他站在回忆的尽头,回顾,再回顾,都不会生出半分后悔。

    而后一个荒谬的念头便随之冒了出来。

    如果能这样骗她一辈子呢?

    反正兄长十分厌恶她。

    他若是能在她面前当上一辈子的“谢峤”,似乎也不错。

    难为他想了这样多,怀中的人儿压根没有留意到这个用尽他前十多年全部勇气的偷吻,只在心中盘算着她该如何去为他求医。

    要不然去找阿姊吧。

    她得知的那些八卦,都是从阿姊那里听来的,如若阿姊让他们守口如瓶,他们大抵不会往外乱说的罢?

    就这么办!

    下定决心后,她忽地想起自己方才觉得脸颊有些痒,便抬手去擦了擦。

    这一举动令一直观察着她的谢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抿了抿唇,等着她来扬声质问:“你真是大淫棍,你怎么偷亲我?”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她恼羞成怒时的模样和语气。

    可惜她没有。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垂了手,让这个偷吻成为了他自己一人心底暗藏的秘密。

    *

    另一旁,谢府的主厅灯火通明。

    时辰不早,谢清源与王若芷端坐在主位,皆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一个面色铁青,一个打量一番夫君神色,又担忧地望向坐于左下第一把檀木椅上的谢峤:“你再说一遍?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峥儿他……他看上了一个花楼的姑娘?”

    “母亲,确是如此。”

    谢峤神色肃正地拂去茶盏中的浮沫。

    “或许……或许他只是和长安城中的那些富贵公子哥儿一般,去消遣排解呢?”

    “哼,若是消遣排解,反倒比如今的情形要好些!”谢清源冷哼道。

    谢峤附和颔首:“父亲说得对,倘若无羁只是个顽劣的浪荡子便罢了,可家中谁人不知他是个怎样的性子?他断不是好色之徒,这般袒护那女子,只能是动了真情。”

    王若芷扶额道:“动了真情……老天爷,咱们家本就不大看中门楣,我和你父亲,对你二人娶妻的要求仅有一条,家世清白,人品贵重。他喜欢谁不行,怎么偏偏瞧上了花楼女子呢?”

    话音刚落,刚快马加鞭回府的近侍秋盛气喘吁吁地回报:“老爷,千真万确……二公子他夜里正,正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少,少夫人还,还亲自找上了门去。”

    “什么?”谢清源一拍桌子,震得果盘里的桃儿骨碌碌滑在了地上,“这个混账!怎么还能被崔家姑娘知道了呢?你且细细说来。”

    秋盛擦了擦汗,道:  “小的得了大公子的命令,便去花楼门口蹲守,先是见二公子把少夫人扛了出来,而后两人便在街上呛声吵架,给少夫人的脸都急红了,定是生了大气!他俩就这么一路拉拉扯扯,吵吵闹闹地往马厩走,少夫人还说公子是淫棍……不能人事……这样的话……”

    在座众人皆知二人不曾圆房,听秋盛如此道来,更是笃信。

    谢清源一甩袖,一摊手,干脆哀叹道:“完了,骂得这样难听,分明是知道了那混球与花娘厮混在一起。这要是让崔府知晓他家宝贝女儿在咱们家受了这泼天委屈,今后朝堂之上刻意发难,可该如何是好?”

    王若芷同谢清源小声补充道:“玉婉那孩子同我说,湄儿确实独身去了花楼。看来,是不知在何处得了消息,特地寻了借口撇下她,好亲自去捉奸的!都闹到这份儿上了,湄儿还知顾及谢家颜面,真真儿的大度体贴,应当不会知会母家。”

    说罢,她甩着帕子同谢峤道:“都是你当初和你弟弟出的馊主意!你若好好待她,怎会闹到这种地步!”

    “母亲说的是。”

    谢峤亦确实心中有愧。

    是他自己属意旁人,弟弟好心为他解忧,反倒耽误了他的姻缘。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他竟会喜欢一个身在贱籍的花楼女子。

    这时,又有下人匆忙来报:“老爷,二公子回府了!”

    “让他即刻给我滚过来!”

    谢清源愁容满面。

    谢峥迈进正厅时,尚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气氛颇为紧张,还未问及父母安康,便听谢清源斥道:“你个逆子,给我跪下!”

    他看向一旁的兄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若非你哥哥劝不回你,我们还不知道你竟与花楼女子日日混在一处,谢家家训都被你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果真如他所想。

    那时他忤逆兄长,触犯家法,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出。

    但今日发生的一切纯属巧合。

    谢峥凝眉,为安抚暴怒的谢清源,仍是顺从跪了下来。

    谢清源果然和缓了些:“你告诉为父,那被你金屋藏娇的女子叫什么名儿?竟让你如此失心疯。”

    谢峥的眉头越拧越深。

    还能叫什么?

    叫崔湄。

    但他不能说。

    兄长曾窥见了她在花楼做那般打扮,万幸他并未认出来。

    此时他若是说了,反倒会给她添麻烦。

    不如自己全部包揽,顺势认下。

    可他若是说不知其名,只会让父亲更加暴怒。

    他得编个名字。

    他一去思考,满脑子便都是她被他圈在怀中的模样,思来想去,干脆随口胡诌:“叫……叫……小湄。”

    “你当我不知崔家女儿的闺名是吗?”谢清源当即朝他脑袋扔出一颗丰硕饱满的水蜜桃, “你还敢信口雌黄,编排人家姑娘!”

    他微微闪身,将桃一把接下,握在手中摩挲着,垂首不语。

    谢峤起身拦下谢清源道:“父亲,我离开时特地翻看过花名册,楼内确有个花娘,名唤小梅。”

    谢清源闻言,斜睨着他。

    “不过,不是湄水的湄,而是梅花的梅。平日亦常在无羁所在的那间屋子里待客。”

    谢峥登时懵了。

    啊?不是吧?

    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他在床底翻出的盒子,岂非正是“小梅”的?

    对峙半晌并无错漏,如今谢清源的所思所想已放在了今后该如何解决之上,没好气道:“你日后还去吗?”

    谢峥没有接话。

    他原本是可以不去的。

    可既得了那锦盒,势必要继续追查下去。

    事涉朝中机密,父亲并不知晓,兄长也嘱托过莫要走漏风声。

    如今正厅的门未关,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他怎么敢如实道来?

    见他不语,谢清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谢峥道:“不说话?呵,好啊,不说话,那就家法处置罢。”

    他对着候在一旁的秋盛说道:“二十大棍,就在这院儿里打!还有,嘱咐下去,今夜之事莫要让别的院子知晓,如若连主君的话都听不明白,赶明就发卖了出去!”

    谢峥透过额前碎发,看了父亲一眼,并未作声。

    谁知兄长在他一旁径直跪下,道:“归根结底,此事因儿子而起,无羁已知晓错处,日后定会慢慢改正,至于这罚,还是由我来受罢。”

    “你想受你便受!”谢清源背过身去。

    谢峤正要站起,却被一旁的谢峥拉住了小臂。

    “哥,不必。”他轻声道。

    他早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且他本就是挣军功之人,沙场上受的每一道伤,都要比家法来得更重一些。

    可自小到大,每每他要挨罚之时,兄长总是主动请替,亦或是与他一同受罚。

    这也是他先前见兄长为难,便主动请缨的原因之一。

    “无妨。”谢峤淡声道,“你狎妓取乐,我自然不会包庇,但也不会白白看着你独受苦楚。无羁,家中本就对你无甚限制,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此后与那花娘划清界限,好生找个喜欢的姑娘相守。”

    “哥……若我当真喜欢了上不该喜欢之人呢?”

    他的手没有松开,只定定地瞧着自己兄长。

    “……那只是个花楼女子。她能如此讨好你,自然也能以同样的方式讨好旁人。”

    谢峤有些恨铁不成钢。

    若非碍着君子颜面,他真想将走错房间时那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样讲给弟弟听。

    谢峤对生活所迫,身世飘零的姑娘并无偏见。

    可无论对谁,都能以色侍之者,又怎会是弟弟的良人?

    “你不过是近日见她太多,沉溺于此,初识之情罢了,怎至刻骨铭心?你好生想想清楚罢。”

    谢峤拂开他的手,径直走去了受棍的板凳。

    另一头的院中,崔湄把耳朵贴在微凉的墙壁上,听着颇有规律的棍落入肉的闷声,小脸皱成一团,同身旁侍女道:“轻萝,好像在打人哎?”

    轻萝学着她一起附耳听墙角,末了猛地颔首:“小姐,是呢!这么大的阵仗,是哪个小厮下人啊?”

    “我怎么觉着像是谢峤呢?”

    “小姐为何如此说?”

    她指了指守在院外的陌生面孔:“若打得只是下人,咱们又有何瞧不得的呢?”

    轻萝沉吟道:“左右小姐今夜是见不着姑爷了,不妨明早起来,去瞧一瞧。”

    翌日,崔湄特地趁着晨光熹微起了个大早。

    她来谢府这么久,还不曾去过旁的院子,也不甚了解府中布局,袖中揣着上次他赠她的药,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谢峤的书房。

    谢峤把自己的院子腾给她住,自己便常住在了藏书的院子,又将崔湄的事儿系数托付给了弟弟,自觉定无人来扰。

    他如今正趴在榻上,仅着亵裤念书,薄唇染着受伤后的苍白,面色如纸,眸光却仍是沉稳。

    直到他听见院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张扬的,喧哗的叫喊:“谢峤,你是不是挨打了呀?我特地来看看你!”

    她怎么找来了?

    他瞳孔微缩,赶忙去抖开榻上放着的被子遮掩。

    伤处仍隐隐作痛,他的额上渗出些许冷汗,因着手忙脚乱,被褥反倒落在了地上。

    他倾身去捞,门外的脚步声已是小跑而来,径直闯入了屋里。

    崔湄一眼便望见了他雪白的亵裤和.裸.露在外面的两条长腿。

    再往上看,是男子殷红的耳尖,沾在额汗的碎发,还有隐隐含着愠怒的眼睛。

    细细想来,她还不曾见过任何男子衣冠之下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令她把着门框,怔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没穿裤子啊……”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语气里莫名含了丝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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