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伺候

    阿白一路拉他入一条小巷之中,七拐八拐了小半个时辰,直走到能看见巷口的地方才停住脚步,脑中规划好逃跑路线,自袖中极速摸出把短刃来,架在路云和颈间:“登徒子,还敢唤我娘子!说!毁我的清誉拿什么还?!”

    路云和一缩脖子,发现刀刃略显钝厚,尚未开刃,唇角漫起玩味的笑,煞有介事地捻起兰花指,轻捏刀刃推远:“要不,我以身相许?”

    刀刃又迫近三分:“你还敢说!”

    “娘子消消气嘛,这么凶,都不美丽了,以后谁敢娶你~”

    阿白气不打一处来,刀刃朝外,手握刀柄用力杵在他腹部。

    一阵闷痛,路云和痛呼一声,双手抱腹弯下腰。

    “你来、真的啊…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阿白背对他:“那日之后,你对我及我的家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喂,你讲讲理好不好,若不是我,你早被那厮砍成肉泥了。”

    阿白喉头一梗,说的倒也是,旋即她又说:“可你,可你唤我一声姊妹,再不济,就是认个丫鬟也好!为何偏偏叫我娘子!”

    路云和细细一品:“嘶…也是哦!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再说从前有何意义呢?”

    “好!那我们就来说说现在!”阿白回过身来:“近日又闻那日之风四起,可是你四处于人播散的?”

    路云和冤枉道:“天地良心,我从未说过。”

    “当真?”

    “肯定当真啊。”

    阿白看他一脸桃花相,怎么看怎么讨厌,白了一眼转身就走,却被他横臂拦住去路:“诶~姑娘且慢。姑娘的话说完了,在下还有话要说~”

    阿白一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路云和:“你方才说,我欠你们一家的,这辈子也还不清,我倒还真有个还的法子。”

    说着自怀中摸出个戏本子来。

    阿白蹙眉:“何物?”

    “戏文,我写的。”

    “哦。”阿白表示并不感兴趣,路云和再次拦住她,一弯眼:“看看再说嘛~”

    阿白不胜其烦,一把夺过,本欲翻看两眼就打发他走,没成想被彻底吸引了目光。

    “你将那日之事改成了戏文?”

    路云和骄傲仰头:“那是~”

    “文采不错,用词优美。”淡淡说罢就又塞还给了他。

    见她无动于衷,路云和诧异:“你竟不感兴趣?!”

    “我为何要感兴趣?”

    “这戏文可是专为你量身而作的。”

    这倒是出乎阿白意料之外,心下一悸,可是很快就被她按住了。

    “那又如何。”

    “你怎么如此冷漠,你忘了昨日之事吗?那姑娘可还尸骨未寒呢!”

    阿白眼中闪过一抹恻隐,旋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我何干?”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如意巷前?敢说不是为她而来?你分明在意。”

    阿白眼尾一松:“是又如何!我在意就代表我一定要唱这戏文吗?”

    “你知道多少女子正在经历和她同样的遭遇,你知道一出戏能救多少人吗?”

    “救人?”阿白笑出了声,那笑中似是自嘲又似是冷笑:“你我终究不过蚍蜉,如何撼树,能够自保,已实属不易。公子,别再天真了。”

    “那你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自责吗?!”路云和冲她的背影大喊。

    阿白停住脚步,背对他好一会儿,转过身来眼中含泪:“我是没能救她,可也付出了代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不是指责你,如果你有那么一瞬的自责,便证明你救世之心并未完全消亡!”

    阿白还要说什么,路云和却已经跑走了。

    走出巷子,回家的路要经过如意巷口,恰好遇上甄家家仆驱逐人群,紧接着,一个长条草席被两个健仆扛着举了出来。

    人群霎时间沸腾到了极点,像是热水滚开,前胸贴着前人的后背,胳臂撞着旁人的腰腹。

    “都滚开滚开!!!”场面一度混乱到健仆们只能手持武器才能勉强维持前行的地步。

    挤来挤去,肩上的草席滚落,露出里面尸体的一角。

    单是一抹衣衫,就能让众人哄笑不已,仿佛那里头装了件什么滑稽物件。

    活着的时候身不由己,死了还连口棺材也不配,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了事。

    下一个续房的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这十七年来,阿白唱过无数出戏,却多是难舍难分的风月戏作,它们都有着美满的结局,却无一合她心意。

    她坚信世事难两全,所谓美满终究要牺牲些什么。

    圆满太难,美好终是假象。

    可是……

    阿白恻然撤回目光,却在人群之外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眼神定格,他亦已盯看她良久,满脸肃然。

    四目远远相接,似一汪池水飞速凝冻,阿白漠然撤回目光,转身离去。

    你难道忘了今日之事吗?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从他的目光里解读出这些内容。

    他的目光失望和期望交织,把她牢牢锁在中心,沉沉压在她的心上,那些话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对她穷追不舍…

    经此一遭,酒食到底被抛之脑后,就连小竹篮也不知所踪。

    阿白为整理心情,特地前往永清池畔走了走,回到桂香棚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

    分明不唱的心意很坚决,可沉闷的心情却又是从何而来?

    可越是想想明白,就越是乱作一团。

    活着意义和家人,到底哪个更重要?这个她所珍视的家又到底能不能算是家?如果不能,那又何为家?

    这些疑问一个比一个难,一个比一个让阿白不知所措。

    庄任氏满面阴沉地坐于前院中央,众仆及伶人围绕在她身周。

    人数上占了优势,气氛有些骇人,令人汗不敢出,连风经过都要放慢速度。

    庄渡毅在人群前方的空地上大踏步走来走去,一壁走一壁破声大骂:

    “我他娘的早就说过!捡这么个娼妇回来!把桂香棚搞得一团乱,现在倒好!学了艺,翅膀硬了,我们说的话都不听了!”

    ......

    他的怒吼声响彻瓦子内外,不知情的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香寒鼓足勇气越众而出,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老爷夫人请息怒,许是街上人多,大小姐被裹挟着不知到了何处,迷了路,正想法子回来呢。”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掌嘴!”

    庄渡毅话音甫落,就有一健仆上前,抡圆了胳膊扇在香寒脸上。

    小丫头皮肤薄又弱不禁风,被这心黑手狠的一巴掌扇得眼前一黑,跌坐在地,良久爬不起来。

    不一会儿,阿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心事重重,未曾意识到众人的存在,一路走到跟前,余光瞥见地上的香寒,才算重新活过来,忙蹲下身,将香寒扶住。

    “你怎…”

    么字还没出口,就领会到香寒的目光,茫然回首,不待看清,一道黑影劈头而下,迅捷刮过,掀起电闪雷鸣。

    阿白侧跌坐在香寒身侧。

    庄任氏这一巴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阿白白皙的面颊上很快肿了起来。

    阿白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低垂着脑袋甘愿领罚,可香寒无辜。

    阿白余光瞥见庄任氏那双青丝绣鞋靠近,忙挡住香寒。

    “你去哪了?”庄任氏声音低沉。

    “回母亲的话,女儿哪也没去。”

    “钱妈妈。”庄任氏道:“搜她的身,核账。”

    阿白任由钱妈妈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自己的外衫,众人笑着伸长脖子朝她身体上望。

    钱妈妈搜完对庄任氏道:“回夫人,什么都没有。”

    “你买的东西呢?钱呢?”庄任氏说。

    阿白沉默着。

    庄任氏下令:“传家法。”

    两个健仆上前,将阿白的胳膊反扭向后死死锁住,另有一健仆拿来圆墩,将她的下巴搁在上面。

    钱妈妈手持木片走上前,扯住阿白的额发迫使她抬头,一下一下在她双颊上扇过。

    两侧脸颊很快麻成一片,感觉不到脸皮的存在。

    阿白始终紧咬牙关,不肯哼叫一声。

    偌大的庭院只有啪啪的清脆响声回荡。

    香寒面朝下俯卧在地上,不敢回看阿白,她肩膀颤抖,双拳紧握,竭力控制住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这一刻,她恨自己懦弱胆小,不敢替阿白求情。

    钱妈妈边打边数,数完30下松开阿白退后。

    失去支撑力,阿白的脑袋无力垂下,微喘息着。

    庄任氏缓步上前:“你给我记牢了,你生是桂香棚的狗,死是桂香棚的鬼,这儿是你永远也逃离不了的地方!”言罢,拂袖而去。

    压制阿白的健仆许是不尽兴,走时又在她左肋上踹了一脚。

    阿白像块破布,顺他力道跌卧在地,看着他们连拖带拽地拖走了香寒。

    院中终于静了下来。

    地上那一坨人形物体一动未动,像具死尸。

    她趴了很久很久,看眼前被自己的呼吸扬起尘土又落下,再扬起。

    她忽然觉得,能成为它们当中的一员也挺好的。

    许久后,灰尘阿白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是个人,缓缓撑起身,一步一踉跄地往后院走。

    走得安安静静、不紧不慢,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夜里,被停戏半月的阿白顶着肿似小笼包的脸爬上了屋顶。

    她抱膝仰脸,看碎星满天乱闪。

    今天万里无云,月皎星明,夜里起了些微风,吹在热了一天的人的身上,清清凉凉,抚平心中燥热。

    身后忽有瓦片被踩踏的声音响起,阿白一惊回头,看到路云和焦急的脸,她忙转避过脸去。

    身后人似乎愣了一愣,才重新有了声响,在她身侧不远处坐下。

    空气里默了会儿,阿白始终不曾回头。

    少倾,她听到身旁有细微的当声响,她斜垂下眼,余光看见个白色的小小瓷瓶。

    她不掀双唇,不清不楚地说:“什么?”

    “药。”

    “你都看见了?”阿白惊诧。

    身后再次静默。

    “你跟踪我?”阿白说。

    “......疼吗?”

    这次轮到阿白没有吱声了。

    路云和似乎满腹愁闷,就着壶口一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你就生活在这样的家里?”

    “……”

    “那是你娘?”

    “……你来到底干什么?”

    “……送药。”

    不知为何,阿白从这两个字中听出点儿隐隐的怒气。

    “你和你娘关系不好?”路云和语气不怿。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怿。

    她搜刮半晌,最终没能搜刮出个合适的答案来,只好说:“不知。”

    她听见他重重沉了一口气,又咕噜噜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吗?”

    阿白竖起耳朵认真听。

    “几十年前,我们的先辈随皇室南迁,可我们是一路边打边退逃来的,不是悠然走来的。”他又沉了一口气:“那时多少忠烈尸骨无还,永久的留在了异土。可你看看如今的京城,俾昼作夜、甘酒嗜音,酒池肉林随处可见,谁还记得北方才是故土?人人都只为自己着想,侠肝义胆、英勇之气早就消散在了轻歌曼舞之中,就如那日之事,有的是等着看那女子被扒光衣裳的,男人哄笑女人鄙夷,却从不曾有人想过强卖妾婢之事是否公平,只有你站了出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久违的侠义之气,你与旁人不同,不该沦落到此境地,至少,不该因为一坛酒、一包银鱼鲊受这样的遭遇!你有多可贵你知道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白惊诧回头,又极快地避开去。

    “偷听的,在他们窗外。”路云和没好气地说。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可…我不想把家人牵扯进来,与掌故为敌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跟踪我?”阿白按住唇角,尽量不让唇掀的幅度牵扯到伤口。

    路云和大言不惭:“是又怎样。”

    “你还有理生气?”

    “我只是好奇,为了那么点儿东西就把女儿打成这样的父母是怎样的父母。”

    阿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都已经打了,说那些没用。”

    路云和叹口气:“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你分明那么可贵,合该好好保护才是。”

    阿白抬起头来,目光似越过千砖万瓦、千山万壑,看向极远的地方,她说:“也就你这么认为了,逆行倒施,被视作异类。”

    “我天不怕地不怕,被视作异类更好,正因独一无二,所以孤独,以此为荣。反正,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这颗明珠蒙尘,我可做不到。”

    他说着,忽然伸手过来,阿白下意识躲,他放缓了动作,轻轻抵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来。

    “你要干嘛?”

    “给你上药。”

    “你难道,不嫌我面容丑陋吗?”

    “我更在意内心的美好,更何况,你已十分完美了,不论心境还是外貌。”

    阿白眨眨眼,艰难将心头的颤动忍住。

    他的动作轻柔,拂过伤口,一点也不觉得疼。

    “现在是不是觉得脸上冰冰凉凉,还有些麻?”

    阿白试着做大动作,果然感觉不到疼了。

    “这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暂时被压制住了,以后记得每日涂抹,好的更快。”

    阿白点头,将小白瓶接过,抱在怀里:“哦对了,多少钱?我给你。”

    路云和打量她的粗布衣衫:“你有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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