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染风寒

    王平的这一天,过的实在是太憋屈了。从早到晚,就没有一件事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的。

    而现在,他又为绫丫头担起心来。要万一冲撞了那位祖宗,即便十个自己也救不回她来!

    王平越想越心焦,觉得自己还是进去看看的好。

    他方要进门,便见一个人影脚步生风的从阁楼内走出来,险些他就与宁澈撞了个满怀。

    皇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就连一刻前那丝不甚明显的怒气,也寻不到踪迹。

    “今晚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宁澈简短的交代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往重华宫走去。

    王平不敢多问,只得跟上。待到御驾安寝时,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宁澈没有带近侍,值夜这事,王平须得亲自来做。但他并非乾清宫心腹,不能进内殿伺候,只能在殿外随时等候召唤。

    殿内,是金尊玉贵的天下之主,殿外,是披甲执剑的锦衣军卫,王平夹在中间,直掐自己手臂内侧的嫩肉,眼皮是半点架都不敢打。

    待到寅时,王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倚在墙上想浅浅打上个盹。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一声咳嗽在他耳边响起。王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道自己莫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可咳嗽声还远没有停歇。王平侧着耳朵听去,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且是愈演愈烈,简直恨不得将整个胸膛都震开。

    这是怎么了?

    王平越听越觉得不踏实,心里一横,迈过门槛往内殿走去。

    夏天天亮的早,此时已近卯时,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王平大着胆子轻撩开床幔,眼前的情形吓得他后背立时起了一身冷汗。

    宁澈应当是很不舒服。不知在什么时候,辗转间他扯散了自己的发冠。散乱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发丝盘曲的脸上,泛着病气的潮红。

    这分明是高烧起来了啊!

    王平吓坏了,转身便往殿外奔去。

    殿外有几个锦衣卫在彻夜值守。不愧是当上差的人,前一天淋了雨,又在外面站了整晚,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

    王平一眼便看到了庄衡,他疾步走去,压低声音对他说到:“指挥使大人,御体有恙,烦请大人传消息回京,尽快宣御医过来!”

    庄衡眉心一凝,知道此事耽搁不得,抬手召来一个百户,低声与他吩咐了几句。

    王平感激不尽:“多谢庄大人,那奴婢先回殿内守着,有事随时与大人知会。”

    “等等。”庄衡却沉声叫住了他。

    庄衡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身为皇帝的心腹,任何事他都会多想上一层。

    陛下此番是从居庸关回来的,那里驻守着拱卫京城的西大营。军营中近日从南边得了两门名为佛朗基的新式火炮,守将连同兵部多次上书,想以此种火炮装备自宣府至辽东一带的守备军。

    这么大的事,宁澈总觉得要亲眼去看看才能放心。

    但此次出京巡察,内阁是不知情的。若是让杨阁老知道,皇上不但出了京,还在行宫生了病,那不得连夜领着内阁到乾清宫门口哭去?

    况且出发前司礼监与他还通过气,务必把皇上安然无恙的送回京。现在出了岔子,要是弄不好,内廷外廷得一块倒霉。

    所以这事的动静一定不能太大。凡是见过皇上的人,最好把嘴都封严实了。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伺候过陛下么?”

    北镇抚司的人问话,总在无形中带了一种压迫感,听得王平心头一凛。

    王平报了几个洒扫内侍的名字,方想答没有其他人了,可念头忽然一闪,不对,陛下不是还去过书库么!但这事,皇上说过不许再让任何人知道,那到底该不该说……

    可这不过片刻的犹豫,早已落在了庄衡的眼里。

    王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庄衡手腕一转,刀鞘已然点在了王平肩头。

    “说实话。”

    庄衡肩宽腰窄,比王平高了半个脑袋,虽然刀并未出鞘,王平还是被这锦衣卫指挥使吓软了双腿。

    他惶恐的答:“皇上……皇上还去过藏书库!”

    *

    行宫东南角的宫女居所,夏绫才刚刚穿戴好衣裳到院子里打水。

    她端着满盆的清水回屋去,正见到同屋的方苒,边系衣带边从房中走出来。

    “绫儿,你又起这么早?我起床一看,身边都没人了。”

    夏绫笑道:“天亮的早,有光亮就睡不着了。水我已经打回来了,你一块用着梳洗吧。”

    方苒顺手把木盆接过来放在桌上,抿嘴一乐:“那行,今天你替我打了水,我一会帮你把床铺了去。”

    洗漱完毕后,住在这里的宫人们要到行宫的各个处所当值。夏绫与方苒结伴出门,可还未出院子,便见一队锦衣卫大步闯了进来。

    “北镇抚司办差。”一身着红色飞鱼服的千户走到院子中央,高声问道,“夏绫是哪一个?”

    整座院子里一时无人言语。宫女们这是被吓住了,能让锦衣卫经手的案子,大多都是些让人闻风丧胆的脏事,这种架势几个小姑娘哪里见过?

    见无人言声,千户面色沉肃的环顾周遭,又问了一遍:“这里有叫夏绫的吗?”

    夏绫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但掌心还是出了一手滑腻的冷汗。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她向前走了一步,平声说:“大人,我是夏绫。”

    千户打量了她片刻,只吩咐了句:“带走。”

    “绫儿!”方苒抓住了夏绫的衣袖,惊慌的用眼神问她,这是出什么事了?

    夏绫微微摇了下头,轻按下方苒的手。

    “大人,请带路吧。”

    一路上,夏绫都低着头不言声,顺从的在锦衣卫的押送下往前走着。她一直被带到了重华殿附近的一座矮房前。

    矮房中暗的透不进几缕光亮。夏绫被押进屋,锦衣卫勒令她坐进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

    还未及挣扎,一左一右两个缇骑熟练的用铁链将她的手腕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生铁寒凉,在触及肌肤的瞬间,夏绫手臂上倒起了一层战栗。

    对面的暗影中坐着一个男人,看衣着,要比其他锦衣卫的职级更高些。

    庄衡用手指抵着眉心,内廷的事,他真的很不愿意插手。可司礼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锦衣卫要是不闻不问,由着底下人传起闲话来,到时候谁都不好办。

    所以在司礼监来人之前,北镇抚司至少得问明白,都有哪些人见过皇上,私底下又都跟什么人说过闲话。

    办案多年,人言可畏的道理,他太清楚了。

    庄衡用指节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条桌,审问到:“你见过陛下的事,还同什么人讲过?”

    她?见过陛下?

    夏绫不明白,对方何出此言,只如实答道:“大人,我没有见过皇上。”

    “姑娘,我劝你不要试图在锦衣卫面前隐瞒什么。”庄衡凉声道,“昨晚在书库,不是你在当值么?”

    昨晚,书库。

    夏绫心头一颤,霎时心念电转。昨晚来过那人,原来是他。

    ——“是谁?”夏绫在暗夜中问到。

    就在她快要看清他时,宁澈却蓦然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书库。

    庄衡见夏绫不说话,没有耐心再在她身上耗时间,只说将人暂时羁押,待司礼监处置。

    就在庄衡要离开这间暗室时,夏绫却忽在背后叫住了他。

    “大人,是皇上有什么不妥吗?”

    庄衡顿住脚步,回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有些单薄的姑娘。暗室中,她那双眸子却莹亮如新雪。

    “你方才的话已经犯了大忌讳。陛下的私事,不是你能过问的。”

    夏绫却没有接庄衡的话,继续说道:“大人,劳您帮我给王监丞带句话。如果皇上是发烧了的话,不要给他送茶,姜汤或者其他带有味道的水,只给他温白水就可以了。剩下的事,就等太医和宫里的人过来,自然知道怎么料理。”

    庄衡审视着夏绫,半晌不语。他想问些什么,最终却也没问出口。末了只说:“好,我帮你带到。”

    *

    正午方过,司礼监的人就带着太医赶来了行宫。

    何敬在行宫正门处下了马,带着太医一路直奔重华殿。司礼监掌印到底不是白当的,不过几句话吩咐下去,他就将随行的乾清宫近侍安排的滴水不漏。

    太医为宁澈诊了脉,好在只是风寒,当即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何敬伺候宁澈喝下药后,才从寝殿中退了出来。

    王平正蔫头耷脑的跪在殿门口,两眼下乌青一片。

    何敬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伸手将王平扶起来:“你啊你,真不知道是踩上了什么命格,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你给摊上!”

    这两人原是旧识。进宫年数尚浅时,何敬与王平同在内书堂念过书,后又在景熙帝的祖母,庄靖太后宫中做过长随。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王平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一见到何敬,他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简直要落下泪来。

    王平说话都已带了哭腔,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老哥哥,北镇抚司拘了几个宫人,他们都没有什么错处,您打算如何处置?”

    何敬随王平到了内侍值房。底下人奉了两杯热茶过来,热气氤氲间,王平讲了这一日内的前因后果。

    “老哥哥,特别是那个管书库的丫头,是个伶俐的孩子。若是因为这次的事得了什么罪,真是让人心里不落忍,求您一定要帮帮她。”

    “你不用太过担心。”何敬沉思片刻,缓声道,“这些事庄大人已与我说过了,北镇抚司这样处理的确缜密。但锦衣卫既然把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好抬手就将人放了。待我将事情回禀了陛下吧,这位主子并不是个苛刻之人,兴许就是吓唬几句让他们管好嘴,不至于弄出什么大动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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