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

    疤面拱手行礼,“封校尉。”

    少年笑笑,转身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秦九青微微眯眼,目送他行经浮桥,暮色中,银亮铠甲与座下白马辉映粼粼金波,直趋对岸宋营。

    “不愧是宋霸成麾下的小将军,这相貌气度,一瞧就是勋贵家的公子。”

    “可不是?比女人都白。”

    秦九青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小白脸她一手能扔出去两个。

    不过,这砍人不眨眼的煞神,叫石敢花?

    石敢花一眼瞪得碎嘴的兵丁噤声,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走。

    营地炊烟袅袅,伙头军在预备晚膳了。

    秦九青入营帐时天已擦黑,她将领到的军服随手扔在帐门旁的空铺上。

    比她先来的三个新兵正各自收拾行囊,见她进来,都朝她点点头。

    秦九青见其中一个眼圈红的,腮上还挂着泪,心里便觉得怪。

    再看旁人,这怪又放大了几分。

    直到看见灰衣新兵埋头缝补内衫,才反应过来。

    这三人俱是女子!

    南周女子大多生得纤弱娇小,肌肤白腻,换了男装也难以遮掩。

    没这样巧的……

    秦九青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跑架子上的水盆里一照,是她的模样,原主如她一般身量高,眉目间有几分英气,可说是男子,呃,还是勉强。

    她摸摸脖颈,十八九岁不生喉结也怪。

    难怪那军吏有几分欣赏她,最终却不选她,想是那老者眼毒,看出来了。

    秦九青掀开帐帘往外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转回来,对暗号似的,小声问:“姐妹们?”

    三人停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言语。

    秦九青心道,没错了……

    那眼圈红着的姑娘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他们不会砍了我爹吧?”

    长眉姑娘柔声问:“你替你爹来的?”

    红眼圈点头,“嗯。”

    长眉道:“我替小弟。”

    秦九青问:“他们为何不来?”

    “我爹七十了。”

    “我小弟只有五岁。”

    秦九青:“……”

    扮相最似男子的灰衫姑娘淡然道:“我兄长目盲。”

    秦九青也没瞒着。

    替父从军的赵季儿抹了抹泪,一脸忧色:“把咱们拢在一处,不是想一锅端了吧?”

    为兄长来的孙簪春沉吟道:“若要处置,入营就该处置了,何必再费一顿口粮?听说军中粮草紧缺。”

    柳上绵微蹙长眉,起身说出去看看。

    帘子一掀,正好进来个人,细布蓝衣,黑发高束,与秦九青身量相当。

    亦是女子……

    这黄沅儿却是顶了兵户的缺,自愿来的。

    赵季儿拿袖子点了点眼角的泪,暗恨没早遇见这活神仙。

    黄沅儿双臂交抱,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谁说只男子能上阵杀敌?我身手不输男子。”

    正说着,柳上绵满面喜色地回来了,“咱们十队是编外,没资格上阵!”

    在场众人,除黄沅儿外,俱都松了口气。

    秦九青仰面往床铺上一倒,早知有这好事,她还用得着费劲去宋营?

    柳上绵将领回的布兜敞开,给大伙儿分了分。

    秦九青还没见过这么黑的馒头,粗粮也没这么黑的,一闻,馊,啃下去,硌牙,嚼完往下咽,剌嗓子。

    黄沅儿闻了闻,扭过头去干呕,险些吐出来。

    秦九青攥着黑馒头,若有所思道:“不是冒烟了么?怎么吃冷馒头?”

    柳上绵小声道:“他们是面饼配肉汤。”

    黄沅儿冷笑,“所以这猪食十队特供!”

    赵季儿等人啃馒头的动作一顿,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黄沅儿急道:“并非说你们猪,是这馒头喂猪的!”

    孙簪春咽下嘴里的馒头,笑道:“我家的猪可吃不上馒头,你吃不吃?不吃给我成么?”

    接了馒头,孙簪春拿布帕仔细包好,“饿了再吃。”

    秦九青看看手里的黑家伙,实在提不起食欲。

    她倒没气,既是物资紧缺,她们不上战场,资源自然会向其他士卒倾斜。

    话虽如此,睡到半夜饿醒的滋味也的确不好受。

    秦九青偏过头,借着营帐外的月光打量枕畔咬了一口的黑馒头,腹中咕噜响了两声,明明很饿,嘴巴却执拗地抗拒。

    系统忽然开口:宿主宿主,商城供应吃食哦。

    秦九青翻身躺平,浏览意识中光屏的饮食区,烤鸡腿滋滋冒油,烤羊排料撒得恰到好处。

    不过饿狠了,她还是喜欢先来点碳水,那面皮烤得焦香的胡麻饼就不错,她简直闻着味了……

    所以呢,告诉一个负债的穷鬼可以买吃的什么用心?

    何不食肉糜?

    这鬼系统是懂折磨人的。

    秦九青没好气地赏它一个字:“滚。”

    系统哎呀哎呀地叫起来:宿主不可以没礼貌。

    秦九青不理。

    系统:宿主你饿了。

    秦九青合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系统:宿主你很饿。

    继而脆生生地宣布:宿主达成负向成就值100点!

    秦九青猛地睁眼,光屏上的数字变成了-4500点,她饿也要扣她点?

    “出来!”

    系统装死。

    秦九青想起来问:“负值除了不能购物,有其他影响么?”

    系统兴奋道:负值达10000,抹杀宿主。

    也就是,如果腿砍成,她就没了!

    秦九青:“……你上岗多久了?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系统再次化身嘤嘤怪。

    秦九青可不惯它,爬起来,捏着鼻子把黑馒头啃完了。

    光屏的数字变回-4400。

    系统停止嘤嘤,严肃道:人家是资深水师名将养成系统万骨枯,上岗很久了。

    秦九青嗤笑一声,“养成几个名将了?”

    系统哎呀呀半天,报了个数:零。

    秦九青:“……”

    “没养成的宿主呢?”

    系统:已抹杀。

    秦九青冷笑,重新躺下。

    系统奇道:宿主不去训练么?训练可以提升武力值哦!

    秦九青裹着被子翻身侧躺,只要她不亏着自己,就不会掉点,不是还有5600么,急什么?

    次日天还未亮,便闻鼓声大作。

    十队虽是编外,也须去校场集结。

    这校场是现辟的,尚未清理,及膝的野草乱蓬蓬地倒伏着,叶尖晨露未晞,鸟鸣风微,很有些乡野意趣,并无战前肃杀之气。

    秦九青哈欠连天地站在最后一排。

    她幼时学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吃过苦的,如今过久了好日子、懒惯了,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打不起精神。

    负责新兵训练的是石敢花,上千人的校场,他训话的音量竟能直达后排。

    幸而他话不多,秦九青也没仔细听,见众人开始跑圈,便跟着跑。

    跑了半圈,觑着河岸一人多高的芦苇丛扎实茂密,趁人不备,闪身躲了进去。

    也不知打了多久的盹,身上军服都给露水洇湿了,面颊给谁拍了两下。

    秦九青惊醒,猛然睁开眼,一张狰狞的疤脸在眼前放大。

    “秦九青?”

    秦九青爬起来,大声应道:“在!”

    “出来。”

    秦九青心道完蛋,石敢花正愁抓不到她把柄呢。

    “军中不养闲人。”

    石敢花说完这句便晾着她,跟没她这个人似的,自顾安排人出城接粮草。

    秦九青本着不点名便不是她的原则,事不关己地垂眸站着。

    及至听说在蘋花渡接粮,才眼一亮,举手道:“石校尉,我力气大,搬运粮草正合适!”

    石敢花扫她一眼,同意了。

    天际逐渐泛白,远处山巅烟霞云霭萦绕,不久即见一轮红日蓬勃而出。

    封军的运粮船平稳地行驶在漾着薄雾的河面,秦九青望着两岸后退的油绿树丛,忽地想起石敢花不会又给她使绊子吧?

    同行的孙簪春捅捅她的手臂,往后偏了偏头。

    秦九青顺势回看,后头紧跟了一条船,薄雾中,杆顶宋字旗依稀可辨。

    宋军也去运粮草?

    行不过片刻,船身猛地震了两下,偏离航向歪向一侧,险些撞在河岸。

    秦九青被身旁兵丁带得一晃,堪堪以腿抵住了船壁。

    宋军船头的军吏朗笑道:“兄弟们对不住了,雾太大,难免磕碰!”

    封军船上无人应声,待宋军的船与他们平齐,才听领头的老实巴交地回了句:“不碍事,不碍事。”

    秦九青抱起手臂,看着宋军的船屁股一扭,将他们甩在后头。

    她这条船,自船工到役夫、兵卒多是面黄肌瘦,一脸善相,自是不敢“难免磕碰”。

    石敢花多瞧不起运粮草的活计,才派这些人来?

    黄沅儿想起来与他们理论,被孙簪春按住了。

    “别惹事。”

    黄沅儿抱剑盘膝而坐,气得重重哼了一声。

    秦九青沉着脸,宋军船尾曲起一条腿,大马金刀,坐在船舷的,似是昨日溅她一脸泥的封姓小白脸。

    宋军竟还派了个校尉?

    蘋花渡是都城外最繁华的渡口之一,才辰时初,水上便舟来船往,忙碌异常,岸口亦是人头攒动。

    秦九青跟着兵卒们下了船,一时也不知哪里去寻四娘。

    蘋花渡原是渡人的,上下货多在三里外的码头,因这批粮草出自附近村落临时加征的税租,才就近卸货。

    此时麻袋已卸在岸上,码得整整齐齐。

    宋军的领头与那运粮船的头目似是旧识,一面称兄道弟的寒暄,一面指挥兵卒往他们船上搬粮。

    封军兵卒见状也跟着搬。

    两军各占一头,泾渭分明,自两头往中间靠拢。

    秦九青随手拎了只麻袋往肩上一搭,心道这谷子怪轻的。

    那头宋军兵卒扛着麻袋,却是脚步滞重。

    再看封军,瞧着不中用,干活倒是有把子力气,连孙簪春都扛了一袋。

    秦九青将麻袋扔在甲板上,回身随手抓下孙簪春肩头的粮袋。

    这袋更轻。

    黄沅儿一口气搬了两袋,因瞧不上这杂役的活儿,神色颇有些不屑。

    秦九青皱着眉,孙簪春扶着腰喘气,与她对视一眼,见无人留意她们,蹲下来,拆开袋口缝线,抠出几粒谷子,拿手指一搓,多是碎米,吹口气,飞了。

    全是秕子。

    难怪无甚分量。

    秦九青气笑了,转头又道,粮再好也入不了她的口,何必徒生是非?

    黄沅儿却是咽不下这口气,捋起袍袖,转过身,几步下了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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