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龟

    宣琸以为,有人能在你性命饱受威胁时义无反顾出手救你一命,确实能算得上是人生幸事一桩。

    可对乔坛此举的感动却哽在喉咙里,在他下一句话出口时彻底咽下去了。

    “那侍女极其凶狠地瞪我,让我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一想正好,在那防着再有人行不轨之事。”

    宣琸:?

    乔坛打了个寒颤,似乎仍然颇为心有余悸:“哪里晓得那侍女不消片刻又回来了,悄无声息从后面来,泼了我一身的水!”

    宣琸脸色已青,乔坛完全未曾留意,只越发委屈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的没的一顿说:“属下不想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恶人,分明自己做了恶,却来倒打一耙!我气不过,便想过去理论一番。”

    宣琸简直不知是否应当夸奖他!

    此番情境下他还记得不打草惊蛇,并未直接去质问对方“方才你为何投毒”。

    乔坛还继续道:“结果我刚一过去,离她少说也有三丈远,手上什么兵器都没拿,她竟开始哭了起来!”

    宣琸听得脑仁生疼。

    他几番忍耐,压住想把乔坛一脚踢回南边的念头,最终心平气和问:“乔公子,那她为何又不哭了?”

    那乔坛听了这话却是一僵,脸上忽然涨得通红,不说话了。

    宣琸对这阵沉默更难评价,又觉得如此正好,他同样也再听不得一句乔公子院中惹烈女梨花带雨的故事。

    最终,他叹气一拂手。

    又是两声沉稳清脆的脚步,乔坛上了屋顶,宣琸终于落了清净。

    不论柳正谊存的是什么心思,太傅府中有人已有了向外的动作,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据乔坛所言,那侍女与府中其他人倒算得上熟识,并不似太傅府上新进的人。

    他们早已盯上太傅府了。

    历朝太傅是为天子之师,并掌太学教务,门生满天下,于朝堂之上势力不可小觑。

    可本朝不同,晁太傅历来少有卷入政争之中,直到五年前经变,天子有恙,无力统政统军,本朝太傅晁献,因出身寒门且其身正,为百官所共举,前所未有地拥有一股的势力,代掌天子虎符,握了京中兵权。

    柳家向太傅府中伸手了,其他世家呢?

    院门开了,晁太傅裹着裘衣进来,袖中揣着东西,不知遇上了什么事,瞧上去面有喜色。

    宣琸看着推开院门前来那人的上了年纪的步子,凭空觉得一众世家的鬼影也跟在后头似的。

    他的心思与晁太傅多年所求从不一致,这么些年却在一条阵线上,共同与反贼斗。

    晁太傅若倒了台,对宣琸是利是弊其实两说,可凭着一份若有若无的师生情谊,以及宣琸对京中之人手段了解,他也不愿这老匹夫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宣琸装模作样:“晁夫子,不是说你这小院封得鸟都进不来一只吗?”

    晁太傅远远地听着他这话,本能向四周扫视一圈。

    “本王的信鸽方才来去自如,与城外通了信。”宣琸朝天一指,“我瞧它来时也同夫子而今这般高兴,想必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些京中旧友,与什么赵家钱家孙家李家的信使也相谈甚欢,携手而行呢。”

    这话意味明显,当即叫晁太傅脸上喜色褪了半截。

    晁太傅携了一身风雪进门,呼出一口气,落了座。

    “生灵长了翅,不拘一方,只求自在天地,怕是已受不得尘网束缚了。”

    宣琸闻言抬了眼。

    “若乱了规矩,夫子以为当如何?”

    晁太傅知他心中所想,回话却并不如他所愿,添了一杯茶,早已凉了,仍饮了下去。

    “便将那张网张得大些罢。”

    罢了。

    宣琸与晁老头每每谈及此处便话不投机,此时也没有争辩的心思。

    晁太傅狡猾,多年来周旋皇家、世家多方势力之间,如一方定海之柱,或许缘由正在他中立的态度上。

    宣琸岔开话头,升了语调,转了话锋:“本王听闻太医院的人已下了备葬的消息,这丧事不可草办。”

    晁太傅脸色几变,似乎没想到他被困在此处也得了消息。

    宣琸视若无睹,又道:“本王早年听闻京郊有一队哭丧奏乐的班子,请进来再好不过了。”

    他轻敲两下桌木,将晁太傅那几乎快挂不住的脸皮又敲回去:“劳烦夫子带人去城门口迎进来了。”

    晁太傅应了。

    他也没过问宣琸在太傅府中这消息的来源,毕竟是他不经商量,放的这宣琸将死的假消息在先,与情理上有亏。

    二人各怀鬼胎打了一阵机锋,晁太傅终于从袖间掏出张明黄的帖子,示意宣琸打开看。

    一见那张帖子,晁太傅便皱起眉头:“白太妃的手伸得太长了。”

    宣琸打开那帖子的手顿了顿,洗耳恭听的模样,先撂下帖子倒了杯茶。

    “内务府拟的礼单,她从私库里又添了两件进去。”

    宣琸被那冷茶一噎,呛了出来。

    晁太傅正襟危坐,面色森严道:“此举逾礼太过。”

    宣琸忽然后脊一凉。

    却不想晁太傅说得是另一项“礼”。

    “为亲王加封赏,难道还真想逞一逞皇帝的威风?”

    太傅转而又想到白逸围昔日曾在自己门下求学,更是火大。

    宣琸面上不动声色,佯装不在意随手翻开了帖子。

    在那一长串常规的礼单后头,终于找到了白逸围加赏的东西。

    水银沁青玉龟、玛瑙松椿花插。

    怪不得晁太傅动怒,这两件珍玩物什,放在平时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可若是放在劳苦功高、拖着伤病回京的亲王身上,这礼彰显不了受赠之人功勋,也表不了皇家关切,倒显得轻浮了些,的确像是白逸围借个由头来显示威风,耀武扬威的。

    宣琸想,还好算是赏到本王胃口上了。

    他过去最爱珍宝奇玩,许久不曾有机会散散这份闲情,而今倒是很想看看那两件东西长什么模样。

    “东西放在哪?”

    “仍在偏厅来不及收敛。”晁太傅被他这一问还挺不高兴,“老夫虽爱财,你的东西却不会动,过两日你起死回生抬回宣王府便是。”

    宣琸此刻豁然开朗,终于明了为何自己在太傅口中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原来是那老匹夫催他离开。自同癸山庄那日迄今已有七日,他在太傅府中待得时间太长了。

    宣琸日后定然要演一处死里逃生的戏码,若惹人怀疑,这段太傅府中的时日倒不好解释,他晁太傅会落人口实。

    而今这将死的消息一放,既是激一激那前几日不曾动作的幕后之人,另一面,但凡宣琸不想真死,都应该在这两日里连忙起死回生,爬回宣王府去。

    果不其然,被踩了尾巴的晁太傅下一句便是:

    “你既消息灵通,既发现的了有人在老夫府中做手脚,该查的事情,也加紧些吧。”

    晁太傅每回到这里都找了一通不痛快,不欲再跟他多谈,忽然终于想起正事一般。

    “正谊今日来探你,而今还在偏厅等老夫下棋,便不与你闲谈了。”

    宣琸闻言吃了馊饭一般,怪不得这老匹夫来时这般高兴。

    原来是好徒弟来巴结了。

    柳正谊搞小动作还不够,还要在明面上装一幅尊师的好样子。

    也不知道晁老头子多久才能看清此人面目。

    宣琸连忙送客,不敢耽误这蛇鼠一窝的二人相见了。

    晁太傅走后,宣琸再一度拿起那张帖子看,忽然觉得越看越有深意。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几轮,忽然想起些少时读书的往事来,觉得白逸围兴许存了些别的心思。

    宣琸犹豫得很,几回推窗的手将伸未伸。

    直到日头快要落下去,他终于唤来在房顶上躲着不见人的乔坛。

    “去偏厅将这本王的两样东西取来。”

    宣琸递给乔坛一张誊写好的纸,料想此人世家出身,认个东西应当不至于出错。

    乔坛接过,最终在从小犯事“事不过三”的准则之下,完好地将两样东西带了回来,得了宣琸一句称赞。

    水银沁青玉龟、很是玲珑的一具的摆件,这龟触手温润,放在手上把玩也是相当喜人的。

    玛瑙松椿花插。形似树桩,外头雕刻纹饰也是岁寒三友和长青之木。

    宣琸赏着,琢磨着去哪家院子里折几支梅花放进去,才算是与这相得益彰,又应了时节。

    可这两样物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宣琸对着这两样东西绞尽脑汁,并非是白日偷闲,而是因为旧时在太傅门下读书,学生中曾流行一种游戏。

    由一人摆出几件物件,另一人猜出此人想说的词或句。常常摆一局便引得一众人围成了圈,叽叽喳喳吵嘴一整个午后。

    白逸围正是其中高手,宣琸再清楚不过。

    宣琸此刻再看这两件乌龟和树桩,始终不解其意。

    又或是他多想了?

    院门又是一声响,断了宣琸的思绪。

    王管家手上还拎着餐盒,风尘仆仆而来,时已披星戴月。

    “殿下!”

    宣琸将他迎了进来,心中还想着事,又懒散地一把靠上了太师椅,手上盘着那青玉龟。

    王管家收拾着晚膳,往宣琸那方向一看,一上来便张口:“殿下手上哪里来的鳖?”

    宣琸终于停下手上动作,恍然。

    原来白逸围送来两个大字。

    “别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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