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他们喝到快宵禁才各自回家。

    一到将军府，立刻就有丫鬟迎了上来，称新衣裳已经做好，让他们去试试。

    祾歌本有些疲倦，听到这话，立刻道：“我马上过去。”

    他开始抽条了，一天一个样子，裤子三两天就短，鞋还没合脚先小，他早就盼着新衣裳了。

    可惜的是，这两身衣服做工精致，多花了点时间——他又长高了。

    祾歌看着盖不住脚踝的裤子，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身衣服又算是白做了。

    “我没衣服换了。”他苦着脸，垂头丧气。

    张桂花指挥王无择过来：“留娃儿，你俩拖鞋背靠背，比比个子。”

    王无择依言站好，让张桂花给他二人量身高。

    “小歌到阿留眼睛下面，俩人腿倒是一样长。”她说，“这里还有两身留娃儿的新衣裳，你拿去换上试试看。”

    倒不是王无择腿短，是祾歌确实腿太长。王无择已经算得上长腿，但是上半身还是比祾歌长了一截。

    好看是好看了，可是——

    他没有合适的裤子穿。

    祾歌提着裤腰说：“有点太肥了，系上腰带还会掉，袖子也长。”

    不是袖子真长，是他肩膀还没长开，比起宽肩细腰的王无择，他更撑不起衣服。

    “叫针线上的拿去再改，明天保准给你改好。”王孝杰美滋滋地喝了一盅小酒，盘腿坐在榻上，挑起一块酱牛肉就往嘴里送。

    王无择顺势凑了过去，仰着头蹭王孝杰的手吃一口，含混不清地说：“我们今天喝酒，阿旻遇着麻烦了。”

    王孝杰顺手给了他一筷子：“食不言寝不语，嘴里含着东西不准说话。”

    王无择偏头躲开，不满道：“我不是小孩了，少敲我脑袋！”

    王孝杰瞪他：“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没规矩，你看看人家小周！”

    “现在不是你嫌人家端着的时候了。”王无择哼哼两声，贴着王孝杰坐下，说起了今天的事。

    “阿旻这事吧，说他重情义，挺怪的。说他薄凉吧，又不至于。”王无择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他。”

    “小娃都贪，两头都想要，两边不落好。”张桂花手闲不住，她又拿起一副鞋垫开始纳鞋底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雪奴儿“噗通”一声跳了进来，先找祾歌撒个娇，又开始满屋子嗅人。

    王孝杰闲闲地说：“他要是想左拥右抱，就别去找高门大户人家的姑娘。想高娶，屋里先放两个人，这不是打未来丈人的脸嘛。他也不是独生子，有亲弟弟，还有堂兄弟，子嗣压力不大，只要能跟麴家丫头生个儿子，日子不就过稳了吗。”

    雪奴儿走到他脚边，王孝杰伸手把它抱起来掂掂重量：“你们家里人都喜欢猫，把这猫养得这么大，一锅怕是炖不下。喂，小周，猫肉大补，到了冬天就把你这猫炖了怎么样？”

    他说着，还捏起牛肉喂猫：“来来来，多吃点肉，长肥点才好吃。”

    祾歌愕然，用力将雪奴儿夺回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我不要！”

    “猫嘛，就是个畜生，养肥了不留着吃肉还——”

    王孝杰话音还没落，就看见自家夫人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王孝杰！不准这样逗小孩！”

    王孝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祾歌看看张桂花，又看看王孝杰，直接破涕为笑。

    王无择在一边帮腔：“你要是再这样，将来我儿子可不给你带啊。”

    王孝杰翻了个白眼：“我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大姐了，你连婆娘都没有，还给我生个孙子，别说大话了，臭小子！”

    王无择“哼”了一声：“你倒是给我娶啊，人家阿旻都定亲好几年了，你这么惦记孙子，怎么不赶紧给我定个姑娘！”

    祾歌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你的婚事嘛……”王孝杰沉吟片刻，道，“咱家就你一个，肯定是要纳妾的，所以你是高娶不了了，我这几年还在给你物色人选，既要对你仕途有帮助，又能接受你屋里养小的，这样的人家不好找啊。”

    王无择眼珠子转了转，没有直接说话。

    王孝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祾歌：“小周，你家里什么打算？”

    祾歌说：“正妻定了我姑姑家的大妹妹。两个孺人也礼聘了，一个是杨家女，一个是武家女。剩下十个媵，现在怕是选秀都结束了，京中的信应该不日会到。”

    王孝杰闻言，捡了碗肉，让苏戎墨送给祾歌，笑容促狭道：“那你可得多吃点，这么多女人呢。”

    祾歌闹了个大红脸，没接话。

    王孝杰见状，也不打趣他，转而问道：“小苏，你怎么婚配？”

    苏戎墨一愣，才道：“我等赐婚。”

    王孝杰转头对张桂花道：“要是咱们有个闺女就好了，到时候，就让小苏做咱们的女婿。”

    苏戎墨笑了起来：“那就多谢了，我可是怕出身卑微，没人看得上呢。”

    几人又聊了几句闲天，各自回去睡觉。

    祾歌躺在榻上，忽然说：“该结束了。”

    他打扮成女儿家，去逗王无择的事该结束了。

    这段时间，他长得太快，不到一个月胖了十多斤，也高出一大截。他那些裙子已经盖不住脚面，妆粉也快盖不住喉结了。再拖下去，他就要露馅了。

    黑暗中，苏戎墨睁开眼睛，良久，才轻声说：“我去安排。”

    次日恰逢王无择休沐。

    他在家里坐不住，又找不到合适的朋友出去玩。祾歌和苏戎墨一大早就出门查账去了，唐旻忙着在麴姑娘面前温柔小意，别的朋友也都要进学。偌大的西州城，他居然找不到一个陪他玩的朋友。

    王无择索性睡了一大觉，等到没那么炎热，他才换了出门衣服，准备去给灵儿买几件首饰，看看下次见面能不能哄上一哄。

    只是……他们还能相见吗？

    王无择站在首饰铺子门外，不由得有些怔忪。

    就在这时，从首饰铺子后门处驶出来一辆马车。王无择牵着马向一旁躲去，忽然发现那马车走后，留下一只香囊，茶绿色，半新不旧的。

    王无择捡起一看，这不就是灵儿的香囊吗？

    他立刻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马车左拐右拐，驶入一个胡同。

    王无择想也没想就策马过去，却发现这是个死胡同。马车就停在墙根底下，两个押车的婆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婢女，屈膝行礼：“王郎君，我家姑娘有请。”

    王无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滚烫起来，他猛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担心轻薄了那小娘子，于是停住脚步，捋了捋自己的发鬓，确定自己并无些许失态。

    婢女已经招呼着押车的婆子到一旁吃茶果去了。

    王无择站在车外，矜持地开口：“灵儿，是我，王无择，”

    车内传来娇娇柔柔的女声：“王郎……”

    这一声端的是百转千回，叫得王无择心都碎了。

    只听灵儿低声唤道：“雪儿，扶我下车。”

    那婢女雪儿脆生生地应下，扶着车内人走了出来。

    王无择屏住呼吸。

    灵儿看起来有些憔悴，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她湿着眼眶，莲步轻移，直接扑进王无择怀中：“王郎，阿兄要将我许了人家，过年儿便发嫁出去。日后，我便再不能出门了。”

    暖融融的清茶香味往他鼻子里钻，王无择心中一阵钝痛。他当即脱口而出：“你等着，我这就上门提亲！”

    他取出今天买下的首饰，献宝似的举到灵儿面前：“你看这蓝宝石的项链和耳坠子，你可喜欢？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说着，他有些害羞起来。

    “灵儿喜欢的。”灵儿拿过耳环，托在掌心，“王郎送我什么，我都欢喜的。”

    她将耳环递给王无择，侧过脸让王无择帮她带上，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可就在这时，婢女雪儿却走过来，道：“娘子，该回家了。”

    王无择只得同灵儿依依惜别。

    灵儿转身向马车走去。

    就在她快要上车时，她忽然回身飞扑过来，在王无择脸上落下一个香吻，然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马车驶走了。

    王无择站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影子，久久不能回神。

    祾歌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赶紧洗漱卸妆。

    至于王无择送的耳环，他随手收在枕头下面，打算先把妆卸掉、头发洗过再收好。

    反正再过几天，“灵儿”就该远嫁外地，和王无择死生不复见了。

    他很期待王无择那时候的表情。

    王无择冲进来的时候，祾歌才刚换上中衣，连外衣都没穿。

    西州的气候干燥而炎热，头发甚至甩一甩就干。

    他就坐在桌边，听着王无择念叨他那个心上人，手上却慢条斯理地修剪着干枯的发尾。

    头发长了，就是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王无择见他没有回应，不由得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又没和女儿家相处过，我怎么知道。”祾歌把碎发拢到一起，说，“你不如直接三媒六聘，到人家姑娘家去提亲，这样还快一点。”

    “我是担心我爷娘！”王无择提高了声调，“快帮我想想，我该怎么说服他们！”

    祾歌摩挲着下巴，装模作样陷入沉思。

    他在努力绷住不笑。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咣里啷当”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雪奴儿在调皮了。

    祾歌不想让王无择看到内室的钗裙，也就没打算搭理雪奴儿。

    不曾想，那猫却自己叼着什么东西跑出来，轻盈地跳上桌子。

    祾歌定睛一看，雪奴儿口中的，正是王无择送灵儿的耳环。

    王无择掰过猫脑袋细看。他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祾歌看看王无择，又看看雪奴儿，也顾不得自己只穿了木屐，直接撒腿就跑。

    他这一跑，王无择糊涂了。但他去了内室，看到那身熟悉的裙子，又看到地上箱子里的珠钗，怎么还不知道自己的心动竟然是一场骗局？王无择当即怒不可遏，悲愤大喊：“你你你——你还我灵儿！”

    他追了出去，发誓抓住祾歌就打，但祾歌仗着个子小却腿长，灵活得很，哪怕跑丢了木屐，也一直没被王无择逮住。

    王无择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他脱下一只靴子，照着祾歌的方位砸了过去，祾歌却偏头躲开，只在假山后面探头探脑。

    “你给我出来！”

    “哪有你这么骗人的！”

    “谁让你笨，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

    王无择满脸悲愤。祾歌化妆比很多姑娘都细致，这怎么能怪他！他连适龄的姑娘都没见过几个！

    他大吼一声，扑出去追着祾歌打。

    雪奴儿也在其中捣乱，在两个人身边窜来窜去。祾歌一不小心被它绊倒，连忙一个前滚翻卸去力道，再抬头，面前已经是王无择的脸。

    王无择撕着他的脸，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两个人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准确来说，是王无择按着祾歌打。

    他们闹累了，浑身都是汗水灰尘，干脆就地一躺。

    “这可是你给我提的主意，我明天就去请媒人上你家提亲去。”王无择冷哼着说。

    祾歌懒懒地说：“我都定亲了，你提什么？”

    王无择睨他：“我就不信了，凭我着年轻貌美、身强体壮、家世高贵，难道还不足以做你的正妃？”

    “我的正妃可是姑姑家的表妹。你还差点。”

    王无择一默，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凭什么我是夫人？我不管，永徽律规定可以一夫一妻多妾，既然你已经有了妻子和妾室，再要一个丈夫也合法。谁要去做你的王妃，你在我这里就是个娇公主，我是你的驸马才对。”

    祾歌似笑非笑：“爱妃说笑了。”

    “本驸马可是认真的。”王无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乐不可支地叫他，“小公主，小公主，我的燕国小公主。”

    祾歌歪着头想了想，一个过肩摔，把王无择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