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月明

    从老巫的土屋离开时,萧舜卿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她留下那颗东珠,带着从老巫身上打探来的消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后的这片围屋。

    她踩上佩剑,一路向西,直到远远看见一片断崖,才收了佩剑,不再继续御剑飞行。

    天高气爽,晴空湛湛。

    一行排列整齐的白鹤从头顶飞过,很快就消失在天际。但那清亮而悦耳的鹤鸣之声,却在断崖留下阵阵回音,回旋往复,经久不息。

    带着凉意的秋风从身畔拂过,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脸上的热意。

    萧舜卿懊悔地拍了拍额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跑到这儿来欣赏渺无人烟的悬崖绝壁。

    ——明明临时下榻的旅舍,在东边。

    于是又唤来佩剑,一路往东,回到那条热闹但不怎么繁荣的小城。

    城池之内,不好再御剑飞行。萧舜卿低调地收了武器,沿着喧闹的小街一路直行。

    耳边摊贩的叫唤声不绝如缕。

    “柿子,香香甜甜的柿子——”

    “梨,清心解热、还能增长修为的梨!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只要十枚灵石——”

    萧舜卿微讶,抬头去看道路两旁的林木。果然已是满目枯黄。

    离开含章院至今,竟然已经一个年头了。而所求之事,依然线索寥寥,不知何时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萧舜卿微叹,心中感慨丛生。

    值此叹惋之际,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一束花。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身量窈窕、笑意盈盈,背着花篓站在不远处,语含希冀:“仙子要买花吗?西洲独有的兰铃花,最适合送给恋人了。”

    她手中的兰铃花有着纤细笔直的茎,薄如绸绢的叶,如雪一样的洁白的花瓣周边,极巧妙地点缀了一层浅淡的蓝,真可谓无一处不清丽,无一处不淡雅。

    萧舜卿不是第一次到西洲,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西洲独有的兰铃花。不浓不淡、沁人心脾的花香扑至鼻尖时,她竟想到了那个同样清丽、同样高洁的身影。

    “仙子要买一束吗?您的恋人一定会喜欢的。”

    沈鸣鹤未曾到过西洲,想来也没有见过这花,岂不遗憾?之前浇坏了他院中的蕙兰,现在买几株兰铃花赔给他,好像不错……萧舜卿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但无不怂恿着她将这株兰铃花买下,送到昭宁道君的案头。

    这可真是,可真是……难道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巫,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不成?

    萧舜卿脸色一白,万分沉痛地开始了忏悔。她自认不是个称职的师尊,但好歹算是个师尊,怎么能对……对学生、弟子,对徒弟起这样的念头呢?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旅舍。

    旅馆的主人热情地招呼了她,摆上佳肴之后,有些腼腆地笑:“小镇明晚,便有篝火晚会,仙子可以同我一起参加吗?”

    萧舜卿对此有所耳闻。篝火晚会,是西洲比较特别的民俗活动。祭司选定日子之后,便会举行晚会准备祭祀。祭祀之后,年轻的男男女女便能围着火光献舞,许多人都会趁这个时候追求爱情。

    萧舜卿瞟了眼主人脸上羞涩的笑,连忙婉拒:“我要走了。”

    久未冒泡的系统跳了出来,起先还有点迷迷糊糊,但很快就变得欣喜。“老萧啊,你终于想通了?”

    萧舜卿与店主告别,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番,而后才回:“老巫告诉我,上一个解了欢情印的,是一名叫若水的魔修。”

    “哦。”系统转喜为悲,登时兴致缺缺,“所以,你又要跑到魔域去了?”

    萧舜卿点头又摇头。

    “先回一趟含章院。”

    虽然已经提前留下了药丸,但沈鸣鹤若是没有按时服用,明年定然又要被折腾一遭。

    萧舜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该回一趟。

    *

    走时是满目金黄,回来时,依然是天高云淡,一派萧萧秋景。

    但心境却似乎有些不同。

    萧舜卿走在通往倚兰苑的小径上,眉眼微弯,唇角含笑,神态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一颗心,却不知怎的,竟有了点儿近乡情怯的感觉。

    推开小院的门时,一身碧绿衣裙的高挑女子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莞尔推开院门。

    一切都没有变,嶙峋的假石、精巧的月桥,飞檐翘角的小亭,生意盎然的绿茵,还有……那站在檐下,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

    耳边又响起了沈鸣鹤的话——只要你来,我总是在的。

    萧舜卿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刚刚不自觉提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她看着照旧着一身白衣的仙君,舒开眉头。

    “道君。”

    ——却不是她唤的。

    萧舜卿循着声音飞快望去,便看见了一个巧笑嫣然的绯衣少女。

    那少女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了佩剑。言行举止之间,皆是翩翩风仪。

    萧舜卿在看到那抹绯衣之后,便抿紧了唇。从那人的服饰及腰间的佩饰来看,应该是哪个修真望族着重培养的家主继承人。

    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好像也不难猜,要么是来求教,要么是来拜师。以沈鸣鹤如今的修为和名望,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拜入他门下,成为昭宁道君的弟子。有人慕名而来,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可萧舜卿的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他是如何对待这个聪颖又漂亮的未来家主的?也是像对待她那样,温言款款、彬彬有礼?或者,比对她还要尽心?

    她的胸中顿时吊了口气,不上不下,卡得难受极了。当明眸善睐的少女抬手问好、自报姓名时,心中思绪万千的萧舜卿陡然回神,陷入了更深的郁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他产了这样狭隘的独占欲?一位老师,会对她的学生产生这样的独占欲吗?

    她的眼中写满了不安。即便是被魔族围攻、被敌人算计、被下属背叛,萧舜卿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安。

    那少女看出来人神思不属,识趣地没有再问,向沈鸣鹤告了辞,给此间主人一个会客的空间。

    少女离开了小院,还轻轻带上了院门。

    站在廊下的白衣青年愣了愣,说:“你送回来的书信,不曾说过你要回来。”

    萧舜卿想,这应该是一句善意的关心,可开口时,仍忍不住带上点儿不讲理的埋怨,“道君不想我回来?”

    “我不曾这样想过。”倚兰苑的道君语气舒缓,像之前那样浅笑着答了话。但当远道而回的女子走上台阶,站到他面前时,波澜不惊的道君再也维持不住那份风轻云淡的从容,从身体到心灵,都不由得战栗起来。

    像,太像了。

    岁月磨去了女子脸上的稚嫩,风霜成就了她越发坚毅的眉眼。不过一年,她的身量便已完全抽条,变成了记忆中那个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模样。

    他指尖微颤,飞快垂下眼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后退的动作,落在女子眼中,便有了点儿别的意味。

    萧舜卿懊恼地质问:“道君不想我回来,是因为已经有了其他称心如意的弟子吗?”

    仙尊永远优游自若,永远淡然处之,不管身处何时何地,似乎都能游刃有余。但眼前的人却带着愠怒质问他,是不是因为其他人才冷待她。

    如此截然不同,以至于让人觉得割裂,可是,沈鸣鹤仍旧不敢抬眸去看那双眼睛。

    他努力抚平语调中的每一个颤音,压抑着胸中不断起伏的呼吸,“云川沈氏之前一直有这个打算,但我并无收徒之意。我已拂了一回沈氏的面子,若再推脱,恐怕不利于书院与沈氏的交往,便应下了指点之事。”

    萧舜卿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无依无凭的小舟,而沈鸣鹤的一举一动,就是驱使着小舟流动的河流。

    她无可避免地随着河流的波浪而起伏,因为他的亲近而欣喜,因为他的疏远而伤怀。如今,因为他的主动解释,跌至谷底的心又兴奋地跳动起来。

    这是错误的、本不该产生的情绪。即便已经不幸地发生了,也该早点儿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才是……然而,然而……萧舜卿已经将自己的衣袖攥的满是皱痕,自欺欺人地想——

    反正她又不是九霄!

    老巫似是而非的劝语,近来莫名其妙的想法,还有现在这丝毫不受控制的情绪……所有的这些都汇聚在一起,渐渐织成了一张浓密的网将她包裹在其中。

    不算愚钝、也称不上顽固的女子摘下了脸上的魅影面具,任由自己往这张网的深处走去。

    她纵容着那些本不该出现的情感,固执又放肆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那道君以后会收徒吗?”

    沈鸣鹤不喜欢为不确定的事情担保,他讨厌食言的人。身畔之人发问之后,青年陷入了沉思,好似在做仔细的评估。

    可女子已经等不及他的回答,不依不饶地提出了要求,“我不想道君收徒,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我希望道君永远都不收徒。”

    ——修真界的师尊可是出了名的高危。

    沈鸣鹤沉默片刻后,竟真的点了头,“好”

    萧舜卿肉眼可见地雀跃了起来,埋藏在胸膛里的心脏也不争气地加快了速度。

    她兴奋地盯着眼前这个神清骨秀的青年人,像是饥肠辘辘的苍鹰,在看着自己相中的猎物。

    “道君为什么会答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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