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染血

    两百年前,沈鸣鹤与仙宫的高层闹得并不愉快。所以自那之后,他便辞去了司刑长老的职位,一心留在含章院打理院中事务。

    这么多年来,两方算是互不打扰。

    却不知道事态到底严重到了何种境地,竟让那几位最重脸面的长老给他发了讯息。

    沈鸣鹤向晏安告了辞,运转心法去往与灵渊道君住处相隔不远的司药峰。

    随着引路的弟子进入主殿之后,鹤发童颜的司药长老很是惊喜,“沈道君竟这么快便回来了?”

    若是从含章院收到传信赶回仙宫,此时自然到不了这儿。

    沈鸣鹤便道:“我是在灵渊处收到长老音讯的。”

    提起那位一直昏迷不醒的道君之后,长老长长叹了口气,“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啊,灵渊的前途尚且不知,在秘境中历练的弟子又遭了魔修的毒手。”

    沈鸣鹤不发一言,静静地听他讲述事情原委,末了礼貌问:“可是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司药长老长长一揖,神情十分郑重,“我本也不愿打扰道君。只是诸弟子在秘境中所中的火毒十分刁钻,必须要冰灵根的高阶修士辅以灵力,才能顺利拔除。”

    身怀冰灵根的修士并不多见,何况还是修为高超的冰灵根修士。

    诸长老也是不得已,才求到了沈鸣鹤这儿。

    “还望道君慈悲为怀,救下这批年轻的弟子。”

    沈鸣鹤压下周身紊乱的灵力,心中只余苦笑。

    “这批从仙门百家而来的年轻弟子,都是下一代的翘楚,若是弃之不顾,我修真界恐怕便要后继无人啊。”

    说话间,又有几名做长老打扮的男男女女进了主殿,纷纷道:“我等皆知沈道君胸怀宽广,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还望您摒弃前嫌,千万以大局为重。”

    “非我不愿,实是无能为力。”沈鸣鹤淡淡拒绝:“我近来修炼出了些岔子,内息紊乱,经脉滞涩,不好动用灵力。”

    几人闻言皆是一怔。司药长老犹疑道:“可否让老夫一观?”

    “有劳。”

    清新典雅的主殿内,寂静得让人心惊。许久之后,才响起长老沉闷的感叹声:“这……沈道君也要多多保重才是。待此事了了,道君到药峰来调养一阵子吧。”

    沈鸣鹤颔首道谢。

    其余几人虽然遗憾,但见司药反应,也不好再劝,只能不约而同地感叹:近来修真界当真是时运不济。

    一众人都歇了闲谈的心思,或忙于寻找其余冰灵根修士,或急于照料中了火毒的年轻弟子,或愁肠百结,思考如何安抚诸弟子背后的修真世家及宗门。

    沈鸣鹤此时的情况不可谓不糟糕。强横的灵力正在毫无章法地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不止不休。

    他咽下喉中的腥甜,心知自己此刻该赶紧寻个合适的地方调理灵力,然而脚尖一转,不知怎么的,便随着司药长老去了安置中毒弟子的花厅。

    一张又一张陌生而稚嫩的脸从眼前闪过。他们还太年轻,在得知自己很有可能经脉俱废、沦为一个废人之后,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惶恐与不安。

    沈鸣鹤沉默地望着他们。他们也安静地注视着这道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眼中有祈求,也有仰慕。

    一道道视线聚集在身上,如钢钉一样,将他的足牢牢地定在地上。昭宁道君年少成名,自那以后,也是站惯了高台的人,此刻心中却难得感到涩然,不忍地偏开头。

    离开的脚步终于迈开,一张很是熟悉的面孔却倏然出现在眼前。沈鸣鹤驻足想了想,很快就回忆起——这是含章院的弟子,是与萧舜卿一起住在丙舍的小姑娘。

    应该是,唤做崔允安。记忆中,这个小姑娘与萧舜卿的关系一直很好。在他与萧舜卿在倚兰苑相伴的日子里,这个名字也常常从萧舜卿口中出现。

    于是脚步再也迈不开。

    沈鸣鹤驻足,蹲下身来望着这个年岁尚轻、本该有着无限前途的小姑娘,“还好吗?”

    “道君?”崔允安不可思议地挺直了腰,即便脸色非常不健康,唇色也隐隐发黑,眼中却十分惊喜,支支吾吾地答:“院长,我很好的。”

    昭宁道君仿佛并不擅长交谈,说出来的话十分伤人心。

    “可是司药长老说,你的毒如若不能拔除,恐怕再也修不了仙了。”

    小姑娘的脸色黯然了两分,不过也称不上颓丧,“我……修仙之路本就不坦荡,弟子明白的。”

    沈鸣鹤不再多说,重新迈开步子,离开花厅,去寻了焦头烂额的司药长老。

    “他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中毒尚浅的人,还能从长计议,但那些……恐怕过了今日,便再不可挽回了。”

    “敢问长老,这毒该怎么祛除?”

    司药长老听了这话一愣,旋即反应道:“道君是想救你院中那个小弟子?倒也不难,此毒虽名为毒,实为蛊,只需用至善至纯的冰系灵力将它逼出体外即可。”

    “好,那我便试试吧。”

    白发苍苍的长老便吩咐底下的弟子,去将含章院的人带出来。

    “不用。我都试试。”

    体会到沈鸣鹤话中的意思后,长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果真?”

    欣喜过后,心中又浮现出浓浓的担忧,“沈道君,您此时确实不宜大肆动用灵力……”

    “无碍的。”沈鸣鹤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轻叹:“还是让我试试吧。”

    *

    明明是炎炎夏日,此刻屋中却寒气阵阵,恍若数九寒冬——这说明,沈鸣鹤现在的情况非常差,甚至不能自主地控制灵力的逸散。

    司药长老满怀担忧,一面为正中央的青年道君尽力输送自己的灵力,一面向他传音入密:道君切勿强撑。

    沈鸣鹤未曾说话,手中掐诀的姿势丝毫未变,源源不断地输出自己的灵力,以驱散弟子体中潜藏的母蛊。

    端坐于蒲团上的青年人霞姿月韵,长眉若柳,却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霜雪,活像尊精美绝伦但没有丝毫生气的水晶石像。

    长老焦心不已,又不敢冒然打扰。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万一让道君分了神,得不偿失不说,甚至有可能让道君遭到反噬,便只好闭嘴,只尽力为他补充灵力。

    室内的气温越来越低。丝丝缕缕的冷意穿过衣衫刺入肌肤,当真冷得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端正坐着的沈鸣鹤终于收势,睁开紧闭的双眼。

    “……长老,可妥当了吗?”青年人咽下不断在喉咙中翻涌的鲜血,哑声问。

    “多亏道君援手!重伤的弟子业已无碍了,还请道君勿再分神,让老夫助您调理内息。”

    沈鸣鹤接了司药长老递过来的滋补丹药,和着血咽入腹中,而后慢慢地直起腰背,本要朝长老道谢。

    可刚刚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道君的衣袍,也让道君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儿颜色。

    沈鸣鹤艰难地抬袖擦了唇边的污血,任由长老的手搭上脉搏。

    “还请道君速速调息!”长老在感受到周围更加刺骨的寒气之后,连忙传讯同僚,又运起灵力,助他调息。

    沈鸣鹤微微颔首,终于重新闭上眼,慢慢坐直。

    心魔是个很狡猾的东西。当你精力充沛、力量强盛时,它并不会冒头,只会十年如一日地潜伏在你的皮囊里,慢慢地,慢慢地等一个时机。

    它在等你力量耗空,等你心神疲惫,这时候,它就不会再掩饰自己的存在感,而是极尽所能地蛊惑你、拉拢你,势要在你虚弱之际将你推入深渊,永远沉沦。

    “阿柔,你怎么能对我怀有这样的心思呢?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鸣鹤,快改正你的错误。忘了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改正你的错误……”

    冰冷刺骨的寒气中,似乎多了点其他的、满是不祥的气息。

    长老在察觉到身边的魔气之后,顿时大骇,惊愕地望向身前白衣染血的昭宁道君。

    他提高声音,猛地提醒:“道君,还请稳住心神,莫被心魔蛊惑!”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响起,但沈鸣鹤已听不真切。那道温柔而残忍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感觉自己在止不住地发抖。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暴露在了那道声音下,无所遁形,逃无可逃。

    太疼了,太疼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太疼了。

    鲜艳的血染红了苍白的唇,落到素色的衣袍上,恍若在雪中朵朵盛开的红梅。

    沈鸣鹤捱过一阵又一阵的苦痛,不知怎么的,竟又隐隐约约地回想起了一句谁说过的话。

    “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九霄,都不舍得伤你的。”

    他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咀嚼了很多遍,头一次对她心生怨怼,满怀怨恨: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这样疼呢?

    那道声音仿佛听见了他的质问,幽幽叹息。

    “我怎么舍得伤你呢?”

    “阿柔,我是为你好呀。错误本就不该存在,怎么还能继续放任呢?”

    “鸣鹤,迷途知返啊,迷途知返……和我走,我会饶恕你的罪过,我们还可以回到过去。”

    沈鸣鹤眸光凄楚,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膛。

    刚刚被冰系灵力震伤的长老慌忙爬起来,刚想拿出滋补的丹药喂他吃下,动作却愣在了原地,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昭宁道君如玉一般的面容上,赫然多了一枚赤红的眉心印,美得惊心动魄,却满是不祥的魔息。

    他,竟害得沈道君堕了魔。

    长老悔恨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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