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谢少主,昨夜玄倾离开时倒是跟我提了一件事。”

    “哦?”

    谢青城看她。

    流光:“当日在满楼春,我记得少主说过傅九天之所以匆匆离开景州是因为少主曾提醒他近日江南和曲家庄有一批兵器往来,是吗?”

    “不错。”

    “可是玄倾查到的,遍历了江南以北却没有这桩生意的存在。倒是傅九天,离开景州之后,他接了江南和曲家庄的一桩布匹生意,赚得盆满钵溢,听说近日带着马队回西北去了。那我便要问少主一句,信口开河,故意欺瞒,你这又是何意?”

    她红唇轻扯,眸光瞥过来,流转间,秀丽的眉宇隐含威仪。

    谢青城倒是没有半分被人拆穿的羞恼。

    他笑了笑。

    “殿下果然去查了。”

    “不错。只是我不知你故意蒙骗于我有何深意?”流光语气一顿,似是想到什么,侧眸看他,

    “你在试探我?”

    看她这样子,也没见生气。

    谢青城粲然一笑,倒也不否认。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殿下的心思太深,如果没有此计,又如何能窥见殿下的一二分真心?”

    他如实而道。

    “哦?”

    流光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指尖轻轻拂过杯盏上的青鸟纹,如画的眉目却朝他乍然横去,眸光如泓,竟难得强生了几分清艳卓绝的凉意。

    “既然如此,那少主窥见了几分?”她问。

    谢青城面上泛起行云流水的笑意。

    “几分倒是不敢说。不过在下依稀明白,殿下的心思在北境之地,只是不知这份家国之心中是否还有一分起战之心呢?”

    他这话说得够分明了,便看向流光,果见她唇角笑意压下,对上他的视线,眉眼寡淡下来,只发鬓上斜插的金步摇微微晃动,添了几分灵动神采。

    谢青城暗道了一分可惜,却又听她轻然一笑。

    “这就不劳少主操心了。倒是少主你,如今已是春夏,再入秋,便是大燕五年一度的大点兵之际,不知燕与魏,少主心中可有抉择?”

    谢青城闻言,眉角一跳,指尖扣在茶案上点了点。

    他笑。

    “殿下又令我疑惑了。”

    流光和他视线相撞,也跟着而笑。

    她道:“本宫之言,不过揣测,自然没有依据。可是少主要明白,一个人心中若有丘壑,眉目间的山河是藏不住的。”

    谢青城扣着茶案的动作一顿。

    许久,似是想通什么,他笑了笑,意态风流。

    “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决断,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殿下既知我举棋不定,是否应该争取一下我和苍梧山呢?”他问得直接。

    “不需要。”

    “嗯?”

    流光伏在茶案上,闻言右手支着下颚,凑近他笑道:“少主只要待在我身边,燕皇室只会黯然神伤。秋海天已走,相信他的书信已经在飞往京都的路上。那以燕晏至多疑的性情,即便苍梧山以后不会成为我的助力,那也不会再有半分被他信任的余地了。”

    她笑得秋波婉转,然而出口的话,可谓诛心。

    谢青城带着几分复杂神情看着眼前的女人。

    许久,他轻叹一声:“殿下的心思,旁人果然参不透。这想必也是殿下当初诱我北上的真正缘由吧?”

    流光眼皮轻轻撩了一下,笑道:“比不得少主,逢人三分笑,笑里藏刀。少主的北上之心也未必单纯,所以少主你也不必斤斤计较了。说到底,你欺骗了我,我算计了你,我们各自谋断也算两清了,不是吗?”

    两清了?那可说不准啊。

    就谈他现在这门不怎么想退的亲事,那也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眼下也不好太深究。

    谢青城便想着把这话题轻易带过去,他的眸光划过她搁置在身侧的长剑,这才想起刚刚忽略的事情。

    “殿下这柄剑”

    流光循着他的视线落在身侧的长剑上,倒也未曾隐瞒。

    “这是令父当年途经金陵,与我赌棋,输给我的。”

    输?

    谢青城咳了一声。

    果然,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能输出去,怪不得这些年他那不靠谱的老爹连谷中都没敢回去。

    这是怕苏二叔知道了,口水淹了他吧!

    “那殿下可知这柄剑的来历?”他问。

    流光挑了眉,捡起那柄长剑瞧了瞧,怪道:

    “不会是家传之物,还有传子不传媳的规矩吧?”

    谢青城:“......”

    不瞒她,这还真是家传之物。

    “不过就算有,那它也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便再也没有这个规矩了。”流光淡淡道,纤细的指尖从剑身上掠过,足见她喜爱的紧。

    谢青城看了一眼那柄玄铁造的长剑。

    现在他都有理由怀疑这桩亲事也是他爹抛下的赌注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便问:

    “那当年,家父可还有其它什么输给殿下抵债的?”

    谁知流光瞥了他一眼,低下眸去,淡淡道:

    “你想问什么问你的父亲便是,本宫就不负责解惑了。”

    正午日头正烈的时候,玄倾才气息紊乱地从外面回来。

    彼时流光正待在被重新收拾干净的阁中翻阅卷宗,阿挚坐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描着书帖。

    离宫数月,阿挚课业虽然荒废了,但功课一事没敢懈怠,此时端坐着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帖,神情专注的很。

    玄倾推门进来,急急问:

    “殿下无恙否?”

    料他应该是知道客栈发生的事了,才这般急色匆匆。

    流光从卷宗中抬眸,瞄了他一眼,

    “无碍。倒是你,谁为难于你了?”

    她的视线从他略显凌乱的衣襟上掠过,依稀可见上面几道被剑刃划开的口子。

    这倒是奇了,以玄倾的功夫,加上她的印令,还有人敢为难他?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玄倾的太阳穴便突突跳,脸色瞬间黑了。

    本来他是奉着殿下的命令跟着上官初融一道把犯人调到其它地方关押,完事了再回来。可是等他安顿好两个犯人,辞别了上官初融,刚出了军务府不过二三里,便被人临门拦下,堵在了路中央。

    他认出来人,是关山月。

    那家伙冷着一张脸,抱着一把被布条缠绕的大刀,面无表情地挡住他的去路。

    “比武”

    “......”

    他不想纠缠,而且当时右眼皮直跳,总觉得客栈不妙,心中担忧殿下,便要回去。

    谁知关山月不让,以为他是循着借口故意离开,便不管不顾抽刀劈过来,存心逼得他抽剑。

    这样一来二去,他才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回来之后便听闻殿下受刺,我怀疑”他顿了一下。

    流光看他一眼,接了他的话。

    “你怀疑关山月与秋海天此番的调虎离山之计脱不开干系,是吧?”

    玄倾没吱声,显然默认。

    流光笑着摇摇头。

    “就凭关山月的功夫,何时不能对我们下手?就是趁着你离开,亲自便可刺杀于我,哪里还需要秋海天黄雀在后?他是性情中人,一心追寻武学之道,平日里与我们一处,何时见他搭理过旁的俗事?至于今日之事,估计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这般巧合。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二人既已交手,不知谁更胜一筹?”

    她面露好奇之色,玄倾却摇头。

    “缠斗半晌,胜负难说。我急着回来,便把他引去了城中人流拥挤的街道上,趁机脱了身,便回来了。”

    流光闻言放下卷宗。

    “那你呢?想要与他一较高下吗?”她问。

    见玄倾诧异,她难得柔和几分神色。

    “若真有这个心思,眼下便去找他比试。不然再过几日,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嗯?”玄倾不解。

    流光道:“景州一事也算暂了,我们也该启程前往流州了。”

    玄倾愣了一下。

    在他们原来的计划里,除了查清宋元之一案,殿下还需一路巡察各地民政,探访流州以及监察北境军事,眼下一切行事也皆在计划之中,倒也不稀奇。

    只是,宋大人一案算是了结了?

    “那褚不离和莫纤纤这二人如何处置?虽有王贽敬,但幕后尚有摆局之人,不查了?”他想着便问。

    流光:“褚不离落网,咬出一个王贽敬,宋元之一案也算水落石出,那朝廷便该给秦翩翩一个交代。至于王贽敬身后之人,他的罪证,尚待细查。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褚不离此人不仅与我大魏朝政有关,在江湖中也还有无数血债,此案了结后还需将他转交苍梧山手中,交由武林审判。而莫纤纤”

    流光语气稍顿,沉吟片刻,方道:

    “她虽是江南中人,不好轻易扣押,但今日与秋海天交手,我隐隐觉得她身上还有其它的秘密,便暂时不放人了,静观江南的动静再谈其它。”

    玄倾领命。

    “此案一旦了结,那谢少主一行人是否就要离开了?”他问。

    流光淡淡道:

    “时辰到了自然离开。那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那殿下与苍梧山的亲事”

    “此间事了,婚事作罢,便算是允诺了。”

    玄倾闻言挑了一下眉角。

    不是他多想,就看这往日里谢青城的处处照顾,只怕如今这亲事苍梧山未必愿意退了。

    何况此时他们离开,对殿下而言也不是没有麻烦。

    “殿下。虽说殿下没有笼络之心,但苍梧山未必没有入世之意。倘若归燕,殿下又当如何?依我看殿下不如把人再多留数月,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流光乜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你以为此行作罢谢青城会寻求与大燕合作的契机?”

    “谢少主心有丘壑,未必就没有这个意思”

    流光闻言勾着唇角摇摇头。

    “先不说燕晏至疑心甚重,与苍梧山已有隔阂,就谢青城本人来说,此行之后,他也不敢轻易地择木而栖了。”

    “殿下何意?”

    “玄倾,我大魏河山万里,兵强马壮,如今是国乱之象吗?”

    “自然不是。虽说朝内暗潮汹涌,但庙堂之外,大魏九州清晏,国泰民安也是事实。”

    流光听得答复微微一笑。

    “那便对了。燕晏至需要苍梧山,那是因为苍梧山有他起战需要的名望和势力。可我大魏什么也不缺呀,就算起战,谁说我们是注定的输家呢?”

    她眉角泛起清浅的弧度,淡淡道:

    “那个笑里藏刀的谢青城可是一条聪明狐狸。魏燕两国,谁更合他心意,他心知肚明。”

    玄倾受教。

    话及如此,流光也不再多言。

    她伸手拿起案上卷宗,又把话题拉回原来的事情上。

    “关山月是如今武林少有的高手,与他切磋几分,于你也大有裨益。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且去吧。”

    玄倾见状自然不再多言,提剑退了出去。

    “姑姑,玄倾干嘛去了?”边上的小阿挚见人走了才抬眸似懂非懂地询问。

    流光走过去看了看他恰恰写完的半张的字帖,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算是找寻知己去了。”

    阿挚疑惑了。

    “知己?这世上还有比姑姑更了解玄倾的人吗?”

    “当然没有。所以他待在姑姑身边这么多年,有些可惜了。”

    “咦?挚儿听姑姑这意思是不要玄倾了?”

    小阿挚话语天真,谁知话落却被姑姑敲了脑袋。

    “姑姑”

    “他这辈子,无论有多少遗憾,也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流光笑着道,落向窗外的眸光温和又似神伤。

    景州阜阳,军务府校练场。

    未及天色向晚,校练场四围便挤满了前来观战的兵将。

    听闻今日有高手在这里交手切磋,其中一个还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燕北大刀关山月,这消息在军务府里一经传开,便引得今日休沐的众兵士过来凑个热闹。

    其实景州的军务府乃是大魏兵家重地,外人轻易是进不来的,好在玄倾拿着流光的印令,上官初融过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教人安排妥当。

    谢青城等人闲着无事,也跟过来瞧了一遭。

    偌大的校场上,玄倾和关山月对立而站,一个手中拿剑,一个手握长刀,身后东风呼啸,旌旗猎猎,掩不住两人之间流转的点点肃杀。

    “请~”玄倾扬手淡淡道,左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关山月倒也不客气,拱手道了一句:

    “得罪了~”

    他抽出长刀,光线的折射下那刀光凛冽刺目,瞬间眯了校场外众人的眼。

    玄倾反应也是极快,对面的关山月一出手,他便足尖腾跃,拔剑而上。

    一刀一剑在空中相撞,铛的一声,伴随着刀剑争鸣,迸溅出四散的火花。

    两人皆是当世人中龙凤,一目了然的南北功夫,半个回合过去,胜负未分,直看得场外众人目不转睛,连连叫好。

    白雁飞抱臂啧啧赞叹。

    “这玄倾往日只知他的身手好,没想到功夫竟是这般妙绝。”

    苏知微也连连点头,想起初到金陵时的自己,那么不怕死的就跟着玄倾而走,第一次反省起自己的粗神经。

    两人还在交手,关山月一刀万家生佛,气势刚中带柔,玄倾一记分花拂柳,见招拆招,两人攻势越来越快,刀剑又时而相撞,最后混战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身影。

    谢青城的目光落在玄倾身上,心神一动。

    “奇怪,他的功夫里除了无双门的招数,竟然还有天山派的影子。”

    风回夜与他并肩而立,闻言,也笑了笑。

    “不错。看似各家揉杂,实则皆是两派的上乘功法,且能与关山月交手三招却未落下乘,江湖高手榜中此人竟未上榜,蹊跷。”

    谢青城对此事倒是没什么疑问。

    “金陵皇朝不涉武林,他是皇女身侧之人,轻易不与武林往来,未上榜也不足为奇。如若我没有料错,他应该师出无双门,刚刚的一记分花拂柳出手精绝,这可是无双门不外传的功法。”

    他这一句倒是提醒了风回夜。

    “我记得无双门的冲和老祖有一嫡传弟子,外人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何人?”

    谢青城闻言,扇子敲了敲掌心,心里也有了数。

    他笑。

    “那便对了。年前我在青莲偶遇江东云氏子,听他跟我抱怨,说是冲和老祖的弟子闹了多年脾气,如今入了官场连掌门之位都不愿回去继承了。所以无双门的长老和众弟子正全世界逮着他一个江东子弟回去继任,直逼得他逃到青莲才喘上一口气。我初时还不解他的意思,如此便对得上号了。”

    “既然如此,那他这一手天山派的功法,又如何得解?”风回夜问。

    谢青城笑曰:

    “这我就不知道了。”

    场上的两人还在交手。

    辰光向晚,天上已风云雷动。

    校场上两人气息平稳,虽已过手数招,倒是谁也未能尽占上风。

    “已经十招了。你觉得,谁更胜一筹?”风回夜淡淡问。

    谢青城的眸光也落在那方,闻言一笑。

    “难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届的江湖武林人才辈出啊,反正叶淮老盟主的继位人是不用愁了。

    这一架打的长久,直至万家灯火初歇,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俩人气息紊乱,竟还未分出胜负来。

    两人,却已不打。

    四围的人群未散,一个个精神抖擞,见场上的人突然停手了,一阵遗憾,居然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关山月率先停手。

    玄倾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还是出手前的站位,除了天色黑了,他们身后还有清风,明月,星星。

    “承让。”

    “得罪了。”

    关山月收回刀刃,他眸光清明,朗然道:“我打不过你,你也打不过我。我们今日,平局。”

    玄倾没有说话。

    他还是之前的寡言模样,面上不见任何倨傲之意。

    关山月难得棋逢对手,今日分不出胜负,他不仅没失望,反而更加目光炯炯。

    他订下三年之约。

    “三年后,金陵凤凰楼,我们再比一场,如何?”

    “允诺。”

    “好。”

    见他应允,关山月心满意足,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离开之前,那视线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谢青城身上,意味深长。

    白雁飞看在眼底,在旁叹道:

    “完了完了,这下子又该盯上你了。”

    谢青城摇着折扇,闻言轻笑:

    “我可不答应他。不过他若能赢了师兄,我便和他打。”

    一旁的风回夜不妨被点名,他挑了眉角。

    “当真?”

    “当真。”

    谢青城答得笃定。

    风回夜眉目微展,负手转身,走之前撂下一句话。

    “褚不离一事已了,我们也该离开了。不日我将与他西赴,等我们回来了,你准备好和他打一架。”

    话落,也不再多言,飘然离去,留下谢青城对月而笑。

    回去的时候,已是风清月朗。

    流光牵着阿挚,立在二楼的栏槛旁,看他们一行人晚归。

    谢青城进门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

    偌大的大堂,茶客凋零,只有她粉黛未施,素衣风华。

    “殿下”

    他微微一笑,不远不近的称呼。

    流光颔首,平静似水的眸光划过他,落在身后进来的玄倾身上。

    “如何?”她淡淡问。

    “平局。”

    “那就好。”

    玄倾回了一句,一如往常,上了楼,站到她身后。

    谢青城一行人正巧也上了楼,彼此打过一声招呼,擦身而过,双方谁也没再说话。

    苏知微朝白雁飞挤了挤眼睛,俩人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肯定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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