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昏黄扑朔的灯火映照着她低头认真细致的面庞,长睫如蝶,偶尔扑闪着羽翅,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淡平静。

    沈青洲定定看了许久,忽然晃了神。

    不知是不是这个夜间太过寂静,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平静几分。

    夜间微凉,干枯杂乱的草被无序摆在洞口,摒挡着凛凛冷风。洞穴里还有经雨后淡淡的湿润气息,混杂着枯草烧灼的气味。

    她的手指纤细莹润,还带着夜风的微凉,指尖因常年刺绣磨出了些许茧子,偶尔不慎触碰到他的皮肤,会带来微痒的触觉。

    似被柔软的毛尖草轻柔拂过,难以言喻的触觉从胸膛肌肤一路绵延至心里。

    连带着他的心都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青洲看着她的灵活轻巧动作着的手,按耐下想要触摸的冲动。

    他滚动几下喉结,略微狼狈移开目光。

    他眼睛盯着扑闪的火星子,终是不可抑制的开口:“阿禾姑娘……”

    声音陡一出来,是意料之外的沙哑。

    阿禾用仅剩的干净布料缠住他刚上好药的伤口,他伤口在胸膛偏上一点,缠绕绷带时,她不得不倾身过去将绷带绕过他的肩膀。

    她漫不经心回了句:“怎么了?”

    沈青洲闭了闭眼,感受到她倾身过来时,胸膛前一扫而过的轻柔触觉,他搭在石床上的手背青筋隐隐绷起,指间无意识攥紧了几分。

    他轻缓出声:”……够了。”

    阿禾却无意识端出了几分架子,她一向不喜这种情况下的反抗,蹙眉拍了下他宽厚的肩膀,避开了他的伤处。

    “别动。”

    她略一低头,看见他胸口轻微起伏不定,以为自己弄疼他,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声音也缓和下来:“我尽量轻些,你忍着点,伤口几次崩开,再上药肯定会疼。现在若是没处理好,夜间定会发热。”

    沈青洲沉默无言,只能移开视线默默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他额际出了微微薄汗,这番酷刑才终于结束。本就微高的体温,经此一遭,更是居高不下。

    阿禾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收拾好东西后就将披风取下,用拾来的木头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支架,将披风靠近火堆,燃起的火舌烘烤着被雨水打湿的外衣。

    她向后看了一眼,伸手取过方才他沈青洲脱下的衣服,一并搭在火堆旁的支架上。

    沈青洲看着她的动作,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上身只着一件白色单薄衣衫。

    他看着木架子,淡淡的笑:“姑娘每次,都能让我大开眼界。”

    阿禾这一天疲于奔命,现下已没多少精力,不怎么想说话,闻言只是随意回道:“沈公子言重了。”

    她一头湿发随意披在肩头,侧对着他,眼睛望向火堆,眼神半明半寐,不知是不是太过劳累,语气也很平淡:“我非出生钟鸣鼎食之辈,自然要习得一些求生之道。”

    沈青洲不知为何竟笑了笑:“难道阿禾姑娘认为,出身显赫的人就不需要学习求生之道吗?”

    阿禾微顿,扭头望向他。

    他隐在火焰光芒的黑暗交界地带,周身好似沾染了几分薄雾,淡淡的湿冷,淡淡的阴郁。

    有那么一瞬间,阿禾忽然觉得,他好似生在云端,又好似生在幽冷的幽冥,从未被人走近过。

    他语气淡而散漫,轻描淡写一句让人捉摸不清的话:“兴许,显赫之人和平凡之人,在某些方面无甚差别,都在为活着而努力。”

    阿禾微怔。

    “有时候,我大抵是能猜到你在想些什么,顾虑些什么。”

    阿禾觉得好笑,反问道:“你这样自以为是,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当初救下我,真的值得吗?”

    “你在想,我究竟是何身份,曾经经历过什么?”

    “你在顾虑,我究竟是不是,一个可以将心交付的人。”

    他轻描淡写,好似早已预料到一切,阿禾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恼怒,她别过头,不再看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出口语气冷冰冰的。

    “你错了,我这个人,虽算不得什么大善人,却从来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救你,我不后悔。”

    “至于将心交付……”她顿了顿,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生硬,“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个?”

    沈青洲不慌不忙道:“阿禾姑娘,你在害怕什么?”

    阿禾猛地看向他,眼底有几分冰冷和抵触:“我在害怕什么?我只是觉着好笑,我有什么可害怕,你认为我在害怕什么?”

    沈青洲温和的望向她,目光穿过噗嗤升起的火星子,牢牢桎梏住她的眼眸,那么深,像幽不见底的井水。

    安静空旷之中,他声音轻而明晰:“那么,你敢不敢,听我接下来的这番话?”

    “你要说什么?”

    沈青洲扶额,好似在纠结苦恼,火焰衬得他侧脸更加苍白,他好似穷途末路的旅人,可明明被逼得跳脚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只缓缓得笑。

    “我原不想这样逼你,但你给予我的信任太少,我能说的给你听的话太少,你愿听我讲的话太少。”

    阿禾带着几分嗔气的硬邦邦答道:“这样的话,不用想也知道不适合说出口,如此不适合,那便不要讲出来好了。”

    沈青洲苦恼摇头,眉头紧锁在一起,仿佛在思索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这样不行。”

    阿禾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冲“为何不行?”

    男人曲着腿,单手支额,含笑望着她,眼底是义无反顾的认真:“我会很难受。阿禾姑娘,因为我想与你建立更深的关系,我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若是你不愿意,我会很难受。”

    “你太封闭自己,我若不逼你,你将永远抗拒我,直到我离开,也不愿意倾听我。”

    阿禾望着他,眼底只有讥诮:“你为何想与我建立关系?只因我救了你,若只是这样,你的感情未免太廉价。”

    话音甫落,周身的气温好似的下降了几分。

    阿禾愣住了,方才那番话好似脱口而出,说完后,她才察觉有多锋利。

    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在那一刻变得这么急言令色?

    她感觉心头有一处地方在往下坠落,狠狠地下坠,她惶惶扭过头,不再看他。

    洞穴里忽然安静到令人心悸,她觉察有些冷,无意识抚了抚肩膀,正要起身去取已然烘干的衣服,一只手却先她一步。

    阿禾顿在原地,看见那只略微苍白的手取过她的外裳,给她披上,她一时怔怔,居然没有反抗。

    周身寂静极了,静到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静到她能听到他为她披上衣服时,衣料之间摩擦的轻响,她能感受到一阵沉冷气息忽近忽远。

    靠近,压抑,忽而疏远,新鲜空气涌进。

    她定了定神,看过去,却撞入他温润的眼眸。

    他道:“你不走近我,又怎知这份感情廉价?”

    阿禾原本千般话语都堵塞在喉间,不知作何回答。

    她望着他的眼睛,忽而平定下来,道:“你说。”

    夜间好似又下起了雨,她听见淅淅沥沥的雨水声,还有雨点滴在水旋里的清脆嘀嗒,洞口摆放混杂的枯草湿润清爽,时而有晶莹一闪而过。

    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夜里,她好似忽然卸下来心防,只静静聆听。

    自醒来拥有自己名字那一刻起,她已太久太久没有拥有过这种平静。

    她听见他以很平静的语气,向她讲述了一个不太幸运的故事。

    阿禾很难去描述那一刻的感情和心情,虽然她早有预料,她告诉自己,别惊讶,因为自己本早有预料。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会太简单。纵然那日雨下得大,她仍记住了那日他穿的衣裳,绝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到的衣料。

    他的穿着,他的举手投足,还有这些日子的经历,他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但她没有想过,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经历。

    沈青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火苗,浑身上下处于很放松的姿态,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剥离,缓缓的升到半空,平静而冷漠的看着他的躯壳,听着他的声调平和的讲述这一切。

    数十年前,那个男婴降临到这个世上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不为人期待的存在,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的母亲;他第一次被人拥抱,那个人不是母亲;他第一个被人牵着手学习走路,第一次被教说话和写字……太多太多画面,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在他明事理的年纪,听说的第一件事,是奶娘贴在耳边告诉他,不要轻易靠近那个院子。最偏僻的那个院子,他的母亲的居住的地方。

    而他被告知,不要轻易靠近。

    他从奶娘那里打听有关自己母亲的一切,努力练得一手好字,写下的第一手字是母亲的名字,他得了旁人的夸赞,自以为母亲一定会喜欢,在无人注意之时偷偷跑到那间偏僻宅子,敲响了那扇破旧的、被长出来多年的杂草因无人打扫而遮掩住的院门。

    无人应答。

    那时他还是个欢天喜地的天真孩童,以为做错事的母亲总有一天会被父亲念起年轻时的旧情请出来,他按耐住焦灼,只在那一天失控,从正午站到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洒了一地,到饭点了,奶娘终于发觉他不在,正焦急的四处寻找。

    有下人打扫院子无意路过那间偏僻宅子,终于发现门前有个站了几个时辰的孩童。

    下人们紧急通知奶娘,焦急的妇人在看到他那一刻终于放下心来,温声哄着将他带回,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张写着字的、被墨水晕染开的白砂纸,被风吹着轻飘飘落下,轻悠悠,坠落在满是泥土的地砖之上,而后被下人当做垃圾清除出去。

    没有人关心上面的被液体晕染开的字迹。

    年轻的少年在离去之际,恍若行尸走肉,听着耳边奶娘温柔的轻哄,絮叨着接下来的事情,没有错过经过时几个下人之间的耳语:

    “是他吗?”

    “谁啊?”

    “你忘啦?就是那个最小的。”

    “哦,想起来了,你说那个最不受宠的那个?”

    “想想觉得还挺可怜的,当年生产时那么惊险,差点没了,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偏偏那女人一眼都没看,之后也是不管不问……”

    刚写得字的少年不懂每次提起自己母亲时,奶娘和身旁下人复杂带着不知名情绪的眼神,但是天资聪颖、内心敏感的他,尚能听得懂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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