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外面又在下雨了。

    一道又一道铁闸门抬起,还是进来时的路。她的那段记忆尚算清楚——甬道很深,很长,声音和活人气被一层一层剥离,直走到最深的绝望里。

    监区警官停下脚步,最后刷了一次三鬼也小臂上的身份芯片。

    “出去以后,找份工作,好好做人。”

    厚重铁门缓缓拉开了身后这一场暴雨,三鬼也转身,走入其中。

    街道上行人匆匆,她想用身份芯片开一辆平衡车代步,发现首次使用要预付押金;想坐空中巴士,人还没上车,扣费失败的提示就响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啼笑皆非。

    像她这种亲友死绝、家产罚没充公、狱中劳动报酬扣光的A级罪犯,想金盆洗手都难吧。

    墙根边的流浪汉腿上趴着条鼾睡的大金毛,屋檐下的破碗里剩着一点狗粮,配方不错的那种。三鬼也走过去,蹲下身说:“你好。”

    流浪汉从打盹中睁开眼。

    即使站在瓢泼大雨里,这张皮相也优越极了。罕见的银发,肤色很透,整个人像是雨水汇聚成的。疏离,松弛,有种少年感。

    说的话却令人费解:“请问可以借我点钱吗?坐巴士,几隆元就行。明天我十倍还给你。”

    流浪汉看了看周围,没有记者,没有摄影师,没有微型摄像头。

    也许是被三鬼也这张看着就造价不菲的脸唬住了,他撩起衣袖,在个人终端手环投出的全息投影上划了几下,将手腕伸过来:“我扫给你。”

    三鬼也摸了摸自己袖子下空空如也的手腕:“……谢谢,有现金吗?”

    金毛叼着流浪汉的终端手环,踱步到车门前的扣费感应区,帮她刷了巴士钱。

    空中巴士吊轨从破旧楼房的连廊、天桥之间划过流畅光滑的弧度,科技感银白与下城区显出格格不入的怪异。

    她在下城区红潭洞站下了车。

    这一片的房屋都很低矮,像是挤满礁石的破螺壳子。劣质刺目的霓虹彩灯毫无设计感地缠绕在门面和路灯上,头顶就是悬浮在半空的各式AR广告横幅,看得人眼晕。

    作为曾经老师喜爱、家长放心、同学信赖的优等生,三鬼也得空就会来地下赌场,钻研古老而高深的离散型概率问题。

    她名下支付账户全部冻结,也就只剩地下赌场这种不实名ID账户幸存,甚至还有不少可兑换代金券的积分。她靠着技巧捞偏门,压中两把就洗出来八千多隆币,然后直奔电子商品店。

    电子商品店的柜台里都是些劣质货和上城区淘汰下来的东西,她挑了一部几千块的终端手环。

    展示用全息视屏正播放着无声的时事新闻。店员小姑娘让她坐下,帮她擦掉耳朵上的雨水,调试手环配套的植入式耳机,装入外耳道。

    耳机被激活,自动连接上外界AR视屏,平缓的新闻播报女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进入夏汛期,部分地区发生强降水,请广大市民做好预防措施,请沿海地区市民……”

    “……决定,让长子赫里厄斯·布拉赫曼进入家族集团执行委员会……”

    也许是新工作还不熟练,小姑娘背对屏幕,又把耳机取出来,认真地调整角度重新安装。

    这下声音清晰稳定多了。

    “……于近日假释,作为犯下鹰头塔雨夜屠杀案的凶手,该青年擅长远程狙击,杀害父母后心理状态良好。网友人心惶惶,认为其仍然具有社会危害性,警方对此回应:持枪证仅作为技能证明,已对其ID实施枪械限购……”

    三鬼也抬起头,认真看着新闻。

    “其帮凶柳某,富金川人,目前仍未落网。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两年前的蓝溪市,合理怀疑仍在富金川市及周边……”

    “好啦,您试一下音量调节和接收开关。”小姑娘的声音插入进来。

    三鬼也敲了三下耳屏,外界接收关闭,新闻播报又变回了无声哑剧,一片安静里,只有小姑娘收拾金属工具箱的声音。

    出去时雨小了一点,夜和灯光从行人伞面的空隙里掉落水洼。她在街边买了顶鸭舌帽和雨伞,从商品架上的镜子里瞥了眼身后一晃而过的人影,若无其事走开。

    监区警官的殷殷叮嘱犹在耳畔,作为改造完成的全新的人,她准备为融入社会做出努力。

    “你好,你们招人吗?”

    三鬼也左顾右盼一阵,看向这家小公司前台后的半个光滑卤蛋,丁零当啷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卤蛋转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机械义眼只赏给了她半秒不到。“不招接待员。”

    “哦。”碰壁来得太快,她愣了一下说:“可是,我想应聘的是雇佣兵。”

    卤蛋背后的墙上,赫然挂着几个大字:万隆安保。

    “出门左转无人售货机有解酒药。”这次对方连头也没抬了。

    “我有综合格斗教练证、赛车证、直升机和游艇驾驶证、潜水证,当保镖、地陪、情报员也可以。”

    红潭洞不正规的私人安保公司很多,据说可以不查身份。

    随着她一项项列举,卤蛋放下了手头的义肢零件和螺丝刀。他瞧了瞧她帽檐下的脸,问:“你缺钱啊?为啥不去当动捕演员?把三维面部数据卖给AI电影制作团队,到手也有不少钱。”

    三鬼也摸了摸脸,嘀咕:“我倒是想呢,这不仇家太多吗?”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想办法往上爬。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像她一样的存在,最有可能察觉到异常的,是上城区那些权贵。

    卤蛋露出十分理解且同情的表情:“那没办法了。要真是你自己说的那个条件,我这不少客人要,但是你整个人有点扎眼,明白不?就是太容易让人记住……咦?”他拧起两条粗眉毛仔仔细细看她,“你还真别说,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真的吗?”

    她顺手将长发盘进帽子里,对着玻璃照了照,十分满意。早生几百年,在AI虚拟明星现世前,她这张纯天然脸得多吃香啊。

    唏嘘一阵,见卤蛋还在冥思苦想,她忍不住以一个陈述句做了总结:“你说我容易被人记住,然后你觉得我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各种食物和舞厅里烟雾的味道飘在街头,被雨水潮气一搅,粘稠得有如实质。

    三鬼也将红潭洞的安保公司问了个遍,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毕竟她看起来确实不太能打。不由有些沮丧,在一家自动售卖店前歇脚。

    艳粉色机器里落下规整得像塑料一样的年糕片、干肉碎块,再注入粘稠的汤汁,最后撒上五颜六色的糖颗粒。终端手环往付费处一贴,纸盒子就被送了出来。

    前面排队的青年男女挤在一把伞下小声嘀咕。劣质的全息投影没有防窥功能,彩光从两人之间漏出来,三鬼也想不看见都难。

    “最近富金川好危险啊。机械强盗越来越猖獗了,现在亡眼也被释放了,同伙没抓到,俩杀人犯一碰头,要命了。”

    “机械强盗”指的是由改造人组建的机械军团。三鬼也被收监那年,这个组织还没兴起;“亡眼”又是什么绰号?和鹰头塔远距狙杀案有关?

    她兴致盎然地听着。

    “要是我们有钱,就去外地避避风头了,唉。亡眼这么快被放,我真的信那个有内幕的说法了。”

    “什么内幕,我怎么没看到?”

    “你看热评第一,咦?怎么没了?我就说吧,是真的!亡眼身后的人是上城区权贵,那边摆平了法院,不然连杀七人,怎么可能只判几年?”

    三鬼也还想听,青年男女端着纸盒子走远了。

    她掏现金买了一碗,往墙边让了让,谨慎地用艳粉塑料叉子插重它百倍的年糕片。

    年糕片摇摇欲坠地到了嘴边,“啪”一下,掉了。她被汤汁崩到,条件反射闭起眼。就在这瞬间,耳后肌肉浮起一丝战栗,她本能前扑的同时,空气那股卷起的气流也袭至身后了。

    她一手握拳,指缝间夹着一抹艳粉,拧身快而准地捣中对方眼窝。

    男人短促痛叫,将插进眼球的叉子拔出来,更凶狠地扑上来。周围的人惊叫着散开。

    三鬼也险险躲过一记勾拳,右拳擂向对方颈部,却不料那魁梧身躯只是晃了晃,反而是她被一脚踹中腹部,背后直接砸到墙上。

    “艹,把你兄弟也换成合金的算了!”她疼得嘶嘶吸凉气,心头火起,瞅准机会一拳砸中他面门,抬膝狠踹向他□□。“明天就换!”

    围观人群见是普通斗殴,没亮刀子,便都没有走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录像。还有好心人喊:“别打了!执法AI要来了!”

    三鬼也想抄起脚边酒瓶,重心不稳,被男人一记鞭腿撂倒在地。她撑手往旁边一滚,躲过男人下落的脚,同时将他踹倒,手握酒瓶砸向他后脑勺。

    玻璃瓶直接碎了,男人短暂地蒙了一秒,显然脑壳还是肉长的。

    紧接着三鬼也就被揪起上半身,往积水的地面上摔。帽子掉进了水洼里,雨水混着血水滴进她眼睫。

    弄死了要花多少钱打点司法院,才能判正当防卫?

    她还在算账,脖子就被粗糙有力的手指就掐住了——颈动脉,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需几秒的短暂按压就能致人昏迷。

    他不死,死的就是她。

    这一刻,什么累犯从重,什么被头顶监控拍到脸,什么执法AI通通被抛在了脑后。

    她将手里半截酒瓶往地面一敲,剩下三棱刺一样锋利的长瓶颈在指间灵活一转,熟练而精准地插进了男人后脑勺下方的颅后窝,男人瞬间剧烈抽搐起来。

    她握着留在脑外的瓶口部分恶狠狠一搅,淅淅沥沥的血从他口鼻里淌出来,随后颓然倒下。

    她嫌恶地踹开尸体,翻身站起来,将流进嘴里的脏血吐出来,不知怎的有股怪味。

    再一低头,她愣住了。男人耳廓边缘缺了个小角,像被剪耳的动物。那是传闻里机械军团的“扫雷鼠”,没有社会身份的黑户或者逃犯居多,全部价值就是在必要时赴死。

    此刻三鬼也脑中只有一句话:杀人一时爽……

    有人送来一条命,让她再破杀戒成为累犯,而她,马上就能牢里躺。不,或许哪怕她不杀,最后也会栽赃到她头上。

    “无关人员请离场。无关人员请离场。”

    机械音从人群后方靠近,三鬼也崩溃片刻,向反方向跑去,可只跑了几步,就猛地刹住了脚。她看见了被驱散的人影后,那个半人高的纯白圆柱机器。

    执法AI人头大的白色摄像头脑袋也在同时锁定了三鬼也。装载着电磁枪和麻醉枪的机械臂抬起,数道激光红点穿越人群,瞄准向她。

    她来不及思考,扑向街边一家破旧店面。那家店用的是罕见的实体招牌,从墙壁里侧伸出来,很有存在感地挡住了其他AR虚拟招牌。

    她蓄力一跃,双手抓住招牌底部,卷腹,凭借强劲的腰力将整个人甩了上去。

    在招牌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中,她蹬着铁框,攀住屋檐,像条灵活的银狐翻上屋顶,将激光准星、射出的针剂甩在了身后。

    最后下望的一眼,她看见那些执法AI的机械轮从鲜血和玻璃碴上碾过去,将地上的血脚印涂得杂乱无章。

    她真的努力“找份工作,好好做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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