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劫 逃命

    身后叮叮咣咣,裴预一整个背的麻意始终没有退却,绷紧的发痛,不知道何时就会有一斧子砍到他身上。他用尽力气想要爬起身,躲起来,可用力到浑身是汗,也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裴预在心里想过好几种应对方式。

    这些人无非是想要钱。他如果坦陈身份,告诉他们把他作为人质,去府上要钱……不,这帮人干的又不是绑架的营生,根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拿太子的假身份去压……?更可笑了。江蒙都不会听,更何况这帮恶徒。

    权势、地位,往日里不可一世能呼风唤雨的东西,现在却全部失灵,他的命,全系在那刁民一人身上了!

    “江蒙!”他又叫。

    那头传来江蒙“诶诶啊啊”掺杂着脏话的答应声,裴预感到身后一下剧震,似乎是什么人跳到了床上,然后他脖子一紧,有人拎着他后衣领把他拽起来,裴预喉结一痛,差点被勒到断气。他转动眼珠子,眼睛斜到极致,终于看清把他抓在手里的人是江蒙。

    ……松了口气。

    但局势依旧不容乐观,江蒙一对三本就吃力,再带上一个动弹不得的他,更是左支右绌难以应付,很快被逼到墙角。

    三个人满脸狞笑,举起手里的斧头棍棒,慢慢逼近。江蒙拽着他的手甚至有些脱力,气喘如牛,已经力竭。

    他们已然到了绝境。

    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吹得裴预浑身凉透,心也凉透:她会不会丢下他,自己跑?

    刀在手里,银票在身上,马在楼下,扪心自问,如果现在能动的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丢下这个累赘,自己先脱逃。如若留在这里……就只能等死。

    他望向江蒙。

    江蒙……掏出那两张银票塞进了嘴里。

    那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裴预也惊呆了,第一反应是:这得多脏啊。掌柜的骂了一声,赶紧向前来想掰开她的嘴,却被江蒙挥舞着弯刀逼退。

    “过来我就咽下去。”她拿刀来回指着三人,嘴里含含糊糊的,“嚼碎了咽下去。”

    银票用的是防水油纸,揉皱了泡了口水倒没什么,但是嚼碎就不行了。这两人身上的肉肯定没有一百七十两值钱,所以黑店三人一时间还真被唬住,停在了原地。

    “钱都给你们,放我们走。”江蒙说。

    另外两人纷纷看向那掌柜,掌柜的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没问题,妹子,你先把钱给我们。”

    江蒙:“你们先往后退。”

    几人僵持着,江蒙拽着他贴着墙挪动,雨越下越大了,他们背后的窗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裴预紧张地思考如何才能顺利到楼下,这些恶徒拿了钱后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他们要如何……

    “准备。”他忽然听见江蒙小声说。

    他一愣,望向她,就见她忽然从嘴里抠出那团银票,使劲儿往前一扔。那团潮湿的银票在空中牵引着银丝……事发突然,那三人下意识都去抓,趁这机会,江蒙猛地往后一肘破开窗户。

    抓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裴预睁大眼睛。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直到整个人腾空,才后知后觉:从窗户里掉下来了?

    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四年来,人生中第一次,从空中坠落。双腿在空中弯曲,完全找不到承托,极速的下坠,强烈的失重感,他大脑一片空白。雨幕中,月光里,他大张的瞳孔只印出另一双眼眉,浓黑的,和他对视。

    其实也只有一瞬,楼上并没有多高,他们摔到了泥地里。因为大雨,地上很是泥泞,反倒没有那么坚硬。裴预只感觉背后脑后一阵剧痛,胸口和腹部也一阵剧痛——他被江蒙压在身下,当了她的肉垫子——两眼一黑,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像……渐渐习惯了晕过去的感觉呢。

    肚子好痛……

    好想吐……

    裴预哕了一声,费劲儿地睁开眼,便被强烈的白光刺到酸痛,又赶紧闭上。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顶他的肚子,他以为是江蒙在拿膝盖顶他,痛苦地虚弱道:“别打了……我错了……”

    “嗯?”上方传来她的声音,“你醒了?”

    裴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来江蒙并没有打他,他肚子硌得慌,是因为他现在面朝下、像个麻袋似的横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颠倒的视野中,在马肚旁边,有一只被拴住脚、同样头朝下的……鸡?

    江蒙停下马,把他从马背上弄下来:“咱们逃出来了。你现在能动了不?”

    雨过天晴,太阳刚升到半空,一汪天空碧蓝如洗。道路两旁青青树叶往下滴着水,裴预坐在树下,放松颠簸一夜的身体。

    药效已经褪去,除了四肢有些发软以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有种终于解除禁锢的轻快。昨夜的风雨、刀斧、狞笑的可怖的那三张脸,也都像梦里的一样,感觉很遥远了。

    裴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觉得下巴有些紧绷,他伸手一摸,竟是干涸的不明残渣。

    ……看来他已经在昏迷中吐过了。

    裴预赶紧把下巴清理干净,额角青筋直蹦,低头打量自己其他地方——浑身上下,全是已经干涸结块的污泥,脸上、头发上、手指缝里,全是泥土。

    他被脏的几乎崩溃,江蒙在一旁,却很不以为然,她现在躺在他旁边,整个人呈“大”字舒展,看起来十分惬意。她说沾点泥怎么了?泥巴不脏,还能治病呢。猪被跳蚤叮的受不了,就到泥坑里打滚,身上的跳蚤就没了。人有脚气,在泥地里踩一踩,脚就不痒了……

    裴预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头得了脚气的猪。

    那匹载着他们奔逃一夜的白马,此时在路旁吃草休息,裴预看着它身后光秃秃的空气,问:“板车呢?”

    “卸了,不然跑不快。”

    “还有钱吗?”

    江蒙从怀里掏出俩铜板,扔到他脚下。

    行李也留在了那黑店。现在他们一无所有了,除了一匹马……

    “怎么还有只鸡?”

    “哦。”江蒙一个猛子翻身坐起,“差点忘了。”

    她走到马鞍边,将那只头朝下挂了一晚上的可怜母鸡解了下来,小东西放到地上,两条腿直挺挺的。江蒙“嘶”了一声:“不会死了吧。”

    她掰开母鸡的嘴,把里头一些残渣掏出来,用手轻轻地拍它的背和屁股。然后敞开衣裳把鸡裹到怀里焐着。裴预回想起来,这只鸡是她在京城买的,一路带着,后来宿在黑店的时候放在板车上,没想到在万般危急之中,她竟还将它带在了身边。

    “你不懂,这是我特地挑的好芦花鸡,一看就特别能下蛋。”

    三千多里路,她要一路带着一只鸡走,裴预确实不懂。但一想到此人都打算一个人,绑架太子,一路走回村了,她做什么荒唐事都显得正常。

    江蒙在抢救芦花鸡,他在奋力处理黏在身上的泥块,把它们从身上剥下去。有些泥需要手搓,搓的时候绞掉汗毛,还挺疼。等泥弄掉了,他的手臂也变得滑溜溜,分外光滑。

    江蒙在一旁瞥了一眼:“你好白啊。”

    裴预赶紧把袖子拉下来,望向她鼓鼓囊囊的怀里,神奇的是,被她这么一通瞎摆弄,这只鸡竟然真的活了。江蒙很高兴,说要给它取个名字。

    “我看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江蒙说,“就叫它翠花吧。”

    “嗯……嗯?”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鸡,也叫翠花,后来吃不起饭,就把它卖了。”江蒙说着,声音里一些怅惘、一些怀念,“它也是芦花鸡……”

    裴预无法和她感同身受,他没养过鸡,甚至几乎没见过鸡,他也很少能见到鸡蛋的原始状态,他吃的鸡蛋六两银子一枚。

    太阳逐渐升到天空正中,到了晌午,两人都饿了。没有钱、没有干粮,他们只能找了些野果充饥。和平时餐桌上的不同,野果味道酸涩、寡淡、皮厚肉少。

    裴预闭上嘴咀嚼,不像平时那样牢骚满腹,沉默着,偷偷抬眼望了江蒙一眼。江蒙恰好吃到一个贼酸的,正龇牙咧嘴。

    “你,我,”裴预结结巴巴,“咳。昨晚我……不该进那家黑店。”

    “知道错就好。你以后该多听听我的。”江蒙毫不客气地说了句,吐出舌头缓了缓,慎重地捏起下一个果子。她并不知道认错对于裴预来说有多难得,对待他的道歉竟还没有对待野果那样认真。裴预有点冒火,又有点觉得很轻松。

    哼。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也若无其事地挑下一个果子,避开江蒙刚刚吃的那种。

    两人吃完准备上路,裴预不得不和江蒙同乘一匹马,坐在她身后,一手紧张地捏着她肩膀衣裳,另一手在她勒令下抱着翠花。母鸡的屁股热腾腾地焐着他臂弯。

    “走了。”江蒙一夹马肚。

    马一迈蹄子,裴预被一颠就往前一倒,惊慌失措地握住江蒙肩膀,嘴里叫着让她慢点,他要摔下来了!江蒙说,马儿还没跑呢!

    她让他抱住她腰,裴预不肯。江蒙说要不你还是横着担在马背上,比较稳,裴预抱住了她腰。

    江蒙顿住了。

    她不动,裴预忽然就更不自在,手臂都发僵,嗔道你怎么不动了?江蒙说,嘘,别说话。

    她翻身下马,把耳朵贴到地上,听了听道:“有人来了。”

新书推荐: 拯救人类从建养殖场开始 忘忧客栈 慕舒 一不小心和竹马恋爱了 烈焰灼糖 神笔幼崽画的东西都成真了 今天也在碰瓷名士 穿书惨死的我顿悟了 和幸村的恋爱 推文[韩娱]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