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道：“子杳，坐过来些，你这样一路会不舒服。”

    秦子杳身体一震，紧握着手炉，片刻后，木然的眼睛闭起，“师姐，我有些累了，我……我先睡一会。”便蜷在一边闭眼假寐，兴许是怀里的手炉太过温暖，秦子杳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一个颠簸，秦子杳倒进了苒苒怀中。

    苒苒眨巴着双眼，盯着怀里多出来的人，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见她睡的如此香甜，不忍叫醒，便将手垫在她头下，让她能睡的安稳些。这倒让苒苒想起以前她在天界养的那只小狐狸，爱这样赖在自己怀里，吃饭睡觉都要抱着，一刻离不开。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在天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下凡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看自己，等回去了，定要拎着它的尾巴好好教训一番。

    苒苒心里念叨，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低头垂眸，笑容瞬消，怀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脸。

    一张璨耀疏朗，神采飞扬的脸。

    “苒苒，笑好看……”

    啪！

    都城城口，人流如织，车马嘶鸣。

    墙根下，一对男女沉默对立。

    帷帽女子搓揉着手心，虽看不见样貌，确能感受浑身散发的实质怒气，让路人都退避三舍。而对面男子垂头捂脸，只是抬头时，左脸赫然印着一个鲜艳清晰的手掌印。

    女子见其如此，心中更是郁结忿懑，自己还没告他个登徒浪子之罪，他还先委屈上了，真是可笑。

    拂袖离开，去寻目的地。

    男子赶忙扛着药箱药篓紧跟其后，“苒苒，问路，阿磐去。”

    女子转身怒瞪，忽而一股浓郁幽香之气袭来，打破这雪化冰消的冷冽。

    寻香望去，一抹明黄，眉头倏地解开，淡淡道：“不用了，我想我找到了。”

    远处，一棵玲珑玉腊梅，探墙而出。

    枝干虬劲，花繁满枝，远看黄澄澄的一片，占满了天，好似要将整个寒潮驱赶。愈是走近，香气愈加幽烈，满街浸润在花香气中。花瓣如蜜蜡般温润，点点缀于深色的枝上，一朵挨着一朵，十分热闹。

    这样体量的腊梅并非千年不得养成，就连苒苒也从没见过。

    不过两百年的树龄，它不该有如此蓬发的势头，太不寻常了。

    “背背背，就会这一句，每年背一遍，真是烦死了，怎么没见你们家出状元，啊呸呸呸。”

    树上，一半透少女攀枝而卧，被树下说话声吵醒，不悦地狠狠剜了一眼。

    花下，孩童似乎听不见少女的声音，还在摇头晃脑背着夫子教的诗句。

    “母亲，母亲，不仅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我背的对吗？”孩童仰起头，等待着夸奖。

    “孩儿真厉害。”母亲敷衍着，眼神时不时往院子里看瞟，“好了好了，快走吧，这家不吉利，克夫克子，不要沾了他家晦气。”

    少女翻了个身，像个市井泼妇般，骂道：“呵，蠢物，我本就芳香，关寒冬那个糟老头屁事。”

    这时，从院落中冲出一横眉吊目的佝偻老妪，举着扫帚吼道：“你在瞎说什么，再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位母亲抱着孩子急步离开。

    老妪不依不饶，倒腾着筷子腿追着大骂，一路追到苒苒和阿磐身边才停下，见这两少年一直看自己，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别想欺负我老太婆。”

    阿磐虽然跟着师傅沈厌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历过无数人无数事，但见了这样的妇人，眼神依旧会躲闪，不知道放哪里。

    还是苒苒上前一步，行礼问道：“请问，这是李家吗？”

    老妪狐疑打量眼前遮掩严实之人，悻悻道：“你们是？”

    “家师霍承吾，命我前去为李豆儿送药义诊。”

    “姑娘？药王带人来时从没见过你。”老妪听到是药王命来送药的，态度好了些，却还有疑虑。

    虽说两朝开放，鼓励女子为官为学，大力培养女子行医，但眼前之人，穿着华贵，看上去却有不足之症的，风大些都能吹碎了，真是药王的徒弟？

    苒苒道：“我姓霍，师傅近几日突患腰疾，错了约定时辰，才嘱咐我来看望。”

    “霍姑娘？！失礼失礼，药王现在如何了，要不要紧，难怪过了约定的时间迟迟不来，快请进。”老妪又惊又喜，没了刚才的凶悍泼辣，拍手跺脚，哈腰带路，急不可耐地冲院里头喊：“孩他娘，医师来了，奴豆儿有救啦！”

    进了院子，苒苒扫视一周，土造院子，两间平房，院内陈旧，墙角搁着许多陶盆和工具，上面长满青苔，显然许久未用。最终视线停在了腊梅树下平放着的一口漆黑小棺椁上，上面刻着神官送福、祥瑞霖泽的图案。

    这是已经准备好后事了。

    没等苒苒多看，就跟着进了屋。

    里屋二人，神色各异。同样的是，眼下一大片乌青，面容憔悴，看来这几日睡的并不踏实。

    见苒苒来了，各自让出一条道，露出床上躺着的孩子。

    孩子很安静，连呼吸起伏都看不到。面颊凹陷，面色发青，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苒苒心中一惊，加快脚步上前探息。

    良久，手指上才感受到微弱到察觉不出的呼吸。

    感到不妙，从被中取出孩子的手臂，细细一截，瘦骨嶙峋，只有一层皮包着，青紫血脉清晰可见。

    两指轻搭，肤凉如冰。

    脉象如物之浮，空虚无根；如风吹毛，散乱无绪。

    苒苒呼吸一窒。

    这，这是死脉啊，和当年祖母过身时一模一样。

    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难道这就是祖父非要自己来的原因吗？

    迎众人殷切希冀的目光下，苒苒站起身，走出几步，惋惜摇头。

    李母挺着孕肚，一下跪在苒苒脚边，“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儿，我给你磕头，你救活他，我这辈子、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老妪护着李母的肚子，摆起脸将她搀扶起来，似是责怪似是关心，“你又哭又跪的，不顾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管了吗？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只知道哭，像什么样。”

    李母被骂的不敢吭声，只得起身坐下，望着沉睡中的李豆儿，无声地捂着眼睛流泪。

    苒苒嘴角牵扯，怎么说都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伤心难免，实在不该被苛责。

    但总归是别人家的家事，苒苒不好多说，几番斟酌后，道：“夫人，切莫悲恸，恐伤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