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流转，下一刻，清河便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楼中，旁边是方才那容貌平平的姑娘。她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轻轻拉了拉烟蘅的袖子，低声确认道：“我们现在是在万事楼里对吧？”

    见烟蘅点了点头，她转头打量着四周。

    面前垂帘竟然是用硕大的南珠串成，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更不要说这样一整面帘子上起码得有上百颗了，便是皇家也没有这样的手笔。

    帘后的矮桌前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穿着一身似云似锦的衣裳，说不出料子，也看不清款式，只教人觉得分外出尘，容貌却看不分明。

    那人挥了挥袖子，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两张坐垫，烟蘅率先坐了下来，清河便也依样入座。

    烟蘅有心试探这人底细：“主人既邀我们前来，何必隔帘相谈？”

    对面淡淡开口，声音不辩男女：“我的身份不足为提，万事楼百年一开，道友也不是为此而来吧。”

    “听闻万事楼的主人通六界晓八荒，不知可能算出我此来何求？”

    “道友身负神力，气息流转间却似有阻塞，在下斗胆猜测，道友想要的，可是碧竹草的下落？”

    烟蘅脸上笑意更真挚了些：“道友好眼力，那可否告知于我？”

    对面人不答反问：“想从我这里买消息，总该付出些代价才是，道友能用什么来交换呢？”

    没等烟蘅开口，清河想起自己方才应承的话，拍了拍胸口豪气道：“好说好说，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只要您开口，清河一定办到。”话刚出口，清河郡主又瞥到了那微微晃动的南珠，眼角跳了跳。

    这楼造得精巧，非俗世能有的，更不要说楼中陈设，样样都价值不菲，这仙人想必不缺钱。

    果然，楼主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搭理她，而是仍看着烟蘅，等着她的回答。

    “道友想要什么，不妨直言，就算没有，我也必定尽力为你取来。”

    楼主沉吟片刻后道：“听闻西方佛国有涅槃金莲，五千年方结一颗莲子，同时洒落甘霖，得一滴不仅可抵百年修为，还能修复破损的经脉，十分珍贵。道友可愿为在下取得此物？”

    涅槃金莲？

    此物虽然珍奇，但辰河曾在西方随佛者修行，他手上应当是有的，但她逃婚的消息也不知有没有传出去，此时去找辰河，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不过过些时日，她想想法子再回一趟九重天，去“借”一朵，应当不成问题。

    于是烟蘅点头应下，承诺道：“一年之内，必为道友送来，届时望道友准备好我要的答案。”

    万事楼虽在人间，但探的是六界之事，自然不会以人间的时间为准。

    楼主显然明白这个一年所指，笑道：“那在下就恭候道友的好消息了。”

    他说完轻轻招了招手，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赤黄色的鸟儿，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十分灵动，清河看得心喜，伸手逗弄了几下，鸟儿也并不怕人，而是乖顺地用嘴点了点她的手背。

    “若要寻我，便放飞这只鸟儿，我自会出现。”

    说完再一挥袖，将二人送了出去。

    二人又回到了方才相遇之处，清河后知后觉，自己还什么都没问呢，可当她转头往山上看时，方才在云雾中隐隐绰绰的小楼已经消失不见，排着的长队里有人叹气失望而去，也有人仍不死心守在原地，期望着仙人再次降临。

    看来今日这有缘人，指的并不是她啊。

    不过她本就是来看个热闹，能见到仙人已是意外之喜，她小心地看了旁边女子一眼，方才在里面已经忍了半天，这下出来总算可以问出口了：“方才我似乎听见楼主说什么身负神力，还有什么西方佛国，你难道也是个神仙？那你下凡做什么呀？可以带上我吗？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先前的大方豪气让烟蘅对这小贵女很有好感，行路无趣，带上她也不是不行，便点点头：“你要是想，可以与我同行一段。”正好她也有些事想请教。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往山下而去，清河津津有味地听着烟蘅说着她出现在人间的缘由，鸟儿盘旋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乖觉地跟着。

    数十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后，上古真神大多陨落，活下来的都成了地位尊贵的尊神。

    烟蘅就是其中之一——的后人。

    因着父母的来历和功绩，烟蘅一出生就成了上神。

    如今神界不存，仙界以天帝为尊，天帝没有女儿，与烟蘅爹娘又有旧交，所以一直将烟蘅当自己亲闺女一般疼爱，要不是因为烟蘅辈分大，与天帝是同辈，天帝必然是要收她做干女儿的。

    自打她记事起，每次天帝见到她时都亲切得过分，每每让她有一种冲回家问问爹娘自己和天帝的儿子是不是抱错了，就像话本子里说的人间那样，皇帝生了个女儿，但家里又有皇位要继承，等不及生下一个，就索性把别人家的儿子抱过来当继承人培养，再好好弥补女儿，最后还让女儿嫁给那个抱来的儿子，就等于间接继承皇位。

    由于脑洞开得太大，很长一段时间她见了天界的几位殿下眼神都很奇怪，生怕哪天就被赐婚了。

    烟蘅的父亲东屏曾是上古的战神，外界传言正是因为烟蘅太过得天独厚，才疏于修炼上进，整日就是窝在自己的洞府里睡觉，要不就是四处游荡，总之，哪儿热闹哪儿就有这位上神。年少时还曾闯出了不少的祸事，闹得东屏真神与太元真神夫妇俩操碎了心。

    几千年前东屏真神预感到自己将要陨落，想到女儿的性子，只怕自己与妻子去后女儿无依无靠会受人欺负，便想着给她定门好亲事，找个厉害的夫君来护着她。

    天界神仙如此之多，挑来挑去啊，东屏还真挑出了一个合适的。

    司昀神君！

    这司昀神君能力极强，是他看中的下一代战神人选，性子又好，长得一表人才，和自家女儿正是般配不过了。

    于是东屏真神就请了司昀神君来自家府上做客。

    这一作客可不得了，东屏和太元看那司昀神君是越看越满意，司昀神君年纪虽轻，却威名极重，本来还以为会难掩浮躁锋芒之气，可一见真人沉稳有度，言辞谈吐间可见其心性，是个磊落坦荡的君子，这样的人，将来才不会辜负他们的宝贝女儿。

    二人便含蓄问起司昀神君的意见，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应，毕竟虽然东屏真神觉得自家女儿无处不好，但见过司昀神君本人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不料司昀神君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回去就请了天帝亲自赐婚，只待烟蘅满五千岁便可成婚。

    东屏真神得了个再满意不过的女婿，乐得逢人便说，没过多久整个八荒六合就都知道神女烟蘅同司昀神君有了婚约。

    不过烟蘅本人对这桩婚事却很是不满意，那司昀神君据说是个极严肃正经的人，不苟言笑，要是真成了婚，必然会束缚着她，耽误她享受这大好时光。更何况喜欢他的女仙还从凤音山排到了瑶池，她可忍不了自己的夫君到哪儿都有一堆红颜知己。

    她自己身上还有谜团未解，爹娘既然都瞒着她，不希望她知道，必然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理由，虽然背后的缘由她还没找到，但司昀若知道了她的打算必然也会阻拦。

    更何况——他们二人本就不该有姻缘。

    自从东屏真神和太元真神相继陨落，这六界中更是无人管得了这位烟蘅神女了。眼看着她五千岁生辰将至，一个月前她收到了一封从凤音山来的书信，是她那未婚夫君写的，大意就是她生辰之日他必然会亲自前来为她贺生，成婚的东西都已经备好，只等着她这个女主人入住凤音山了。

    烟蘅吓得饭都吃不下，思前想后，还是不敢在自家府上多待，将信一撕便去了天宫，又听龙君说了司昀的战绩，退婚的事没说出口，只能溜之大吉了。

    她改换容貌来了凡世，除了寻找碧竹草，解开身上秘密之外，也是想避开司昀，再寻个解除这桩婚约的好法子。不过这些话自然不能全告诉清河郡主，烟蘅便略微改了改，于是清河郡主听到的版本就是这样的：“这桩婚约是我爹娘在时为我定下的，他们只知道对方年少有为，年少有为是不假，但其实吧，这位司昀神君人品极差。”

    凡人哪里听过什么司昀神君的名号，闻言也不疑有他，接着问道：“如何差了？”

    烟蘅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一副正同闺中好友说悄悄话的模样：“你是不知道，这司昀神君嗜杀，他手底下的亡魂，简直能塞满半个忘川！”

    传说忘川水无涯，这塞满半个忘川——

    清河郡主打了个哆嗦，烟蘅低头掩饰心虚。

    司昀的名声今日是不保了。

    “这也就罢了，那司昀神君听说皮相倒是生得不错，爱慕他的女仙光是九重天上就数不胜数，自从同他有了婚约，每每去个什么宴会，总有一大帮女仙阴恻恻的盯着我，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似的，为着这，这些年我可没少受刁难。”才怪，别说九重天了，这八荒六合，哪个不要命的敢寻她的不痛快，喜欢司昀的是不少，不过可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找到她头上。

    顶多也就是跟那个执狱仙君一般，以眼神讥讽。

    这仙长的父母也太不走心了吧？这是给仙长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君啊？

    看出清河郡主脸上的同情，烟蘅心中直乐，面上却作悲戚状：“清河妹妹，我与你有缘，一见你便觉得心生亲近，都说凡人多智，还要劳你替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退了这桩婚事，又不伤双方的颜面。”

    “好说好说，待我想一想，退个婚还不容易！”

    二人达成了共识，瞬间变成了相见恨晚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烟蘅为着心中隐秘，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人间，如今王朝又改，她听清河郡主说了不少近些年的事，颇觉新奇有趣。

    清河也说得兴致勃勃：“这神秘的万事楼声名远播，都传到京城了，我从小就只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感兴趣，立志要拜仙人为师，跟随仙人修道，每次听见哪儿有神仙出现，都会去看看，哥哥便让我也来看看。说起我哥哥，不是我自矜，那可是京都一等一的俊才！有机会定要介绍给蘅姐姐你认识。”

    说到家人，清河突然想起被她遗忘的小丫头壶壶。

    烟蘅安慰道：“没事儿，我替你传个信。”说完便挥手捏了个诀，两封书信缓缓出现在她们面前。

    清河第一次见这仙术，惊讶又羡慕：“好厉害啊。”

    烟蘅心里美滋滋的：“不过雕虫小技，”她将信轻轻往前一送，便见这信像是生了灵识似的，自己飘了起来，一封晃晃悠悠地朝落霞山而去，另一封则飞往京城。

    “好了，走吧。”

    陈定王正在自家府上与王妃闺房密话，柔情正浓时，就见门外飘进来一封信，径直落在了他们面前，夫妇俩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惊得连连往后退：“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王妃缩在王爷怀里，大着胆子探了个头出去：“王爷，好像是封信。”

    “那、那就打开看看。”

    “看看、看看。”

    陈定王想着不能在王妃面前失了面子，便微微推开了王妃，面上强装出一副镇定之色，伸手去够信。

    没事的，没事的。

    他打开信，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旁边王妃催促道：“怎、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急死个人了。”

    “清河，是清河！”陈定王声音有些颤抖，这样子更吓到了王妃，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索性一把夺过信自己看起来。

    看着看着，王妃的脸上现出了喜色：“清河竟然结识了仙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不枉她求仙问道这么多年，定然是咱们女儿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能结下如此仙缘呐，太好了，太好了。”

    “对！这下看外面那些人还如何胡说八道，本王的女儿才不是什么失心疯呢，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他们嫉妒！”

    “对，嫉妒。王妃啊，快快收拾收拾，你我二人一共进宫求见陛下，将此事上报给陛下，有仙人庇佑，这是我朝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