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拜凤姝,可凤伏是谁?她此刻虽是凤伏,可芯子里却是伏桃,她这魔女天生恶种,是暗之灵在十四洲的载体。她并非真正的凤伏,凤姝不管是对这真正的凤伏好也罢坏也罢与她又有何干系?
像她这样生来便并无七情六欲的人,又哪里真的会拜凤姝。
她不过是想借着这由头拜一拜她的同僚们罢了。
凤伏望着火光之下由纸张叠制而成的银元宝和铜钱被焚烧着燃为灰烬,双手合十,重重一拜。
一张张再熟悉不过带着笑意的面庞在凤伏的脑海中闪过,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走好。
已落之子,不可悔棋。
已逝之人,只可追思。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入夜,凤伏端坐于床榻之上,双手结印于胸前,片刻之后周身便涌起了一阵黑金色的灵力攀升萦绕在了她的四周。与此同时一个繁复的图案在她的手背上显现出来。这是星临宫的标志。只要一使用灵力,这图案就会出现。这是一种被打入灵魂的标记,不管肉身如何,只要灵魂还在,使用灵力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标记。
修习之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座修炼吸收灵力,这灵力是这天地万物所化之灵气,而凤伏不同。
她是被暗之灵选中而出生的,身上的是魔骨。
她修炼有两种途径,一是和寻常修炼者一样打坐炼化灵力为自己所用,一是吸取他人灵力。
这样的能力令她一度成为这十四洲中无敌的存在。
却也是毁灭她的根本。
她虽然可以吸取他人灵力为自己所用,却会有极大的副作用。因为每个人的灵力皆有所不同,如果一次性吸取了太多不同人的灵力会使她识海紊乱。
而她的识海一旦不稳,那她便会极难控制自己的意识,她的身体便会被暗之灵操控。万年前,便是如此她才不得已用上了远古吞天大阵。
至于正常的修炼一途,虽然无甚风险,但是却有一点与旁人不同。她只能在夜晚的时候修习。
不过即便只能在夜晚修习,她天赋出众,修炼起来也极为迅速。
凤伏上辈子出生之时就已经是仙境,并没有走过仙境以下的境界,如今修炼起来却惊喜的发现这具身体也极具修炼天赋。
经脉通畅,也极其适应暗之灵的灵力。
凤伏一直信奉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于无能为力。
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如果解决不了,那一定是因为能力不足。
如果万年前她的实力更强悍一点,不需要吸收那些人的灵力,或者说她已经步入真神,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这一次她定要步步为营,完成她对尊上许下的誓言。
“小姐?”
次日辰时,惊蛰推开房门的时候,凤伏正斜靠在窗边看书。
见惊蛰进来,凤伏合上了手中的书籍望向她。
惊蛰行过礼之后道:“小姐今日起的早,现在可要用早膳?”
起得早?
凤伏心道她可不需要睡觉,修习就是她休息的方式。
“嗯。”
惊蛰应声离开,片刻之后回来时手上已经提上了食盒。
“惊蛰。”
听见凤伏唤自己,惊蛰忙停下了为凤伏布菜的动作。
“你是我母亲收养的孤女?”
“是的小姐。”惊蛰将筷子搭在一边,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答,“奴幼时便于家人走散,沦为乞丐,是夫人救了奴。”
“既是我母亲收养的,应当是义女才对。”凤伏歪着脑袋望着惊蛰,似有些不解。
若是婢女的话,为何昨日凤泊淮会用收养一词?
闻言惊蛰的脸色一变,昨日她在马车边听到凤泊淮说话时便暗暗担心,没想到小姐竟然如此敏锐且耐心。昨日没有问她,倒让她以为原本躲过去了。
“过去的事,小姐还是别问了。”惊蛰忙低下头道。
“别问了?”凤伏面含嘲弄之意的笑了笑,“是因为凤家旁系?”
惊蛰闻言慌张的跪了下来:“不是,小姐您还是别问了。”
看来确实不是。
凤伏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一边的惊蛰。
这惊蛰倒是有点意思。
一副惶恐的样子却跪的极稳,连呼吸都只是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滞了一瞬,甚至并无半丝紊乱。
没想到这小小的院子,不到十个人的侍卫家仆,竟然就有两个这样有意思的人。
“你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不能告诉我?”
“凤家于我大恩,留我一命已是情分,家主不让奴说,奴不敢说。”
凤伏坐着,惊蛰跪着。
凤伏以居高之态并不能看到惊蛰的神色。
不过凤伏耳朵灵,惊蛰离得这般近,院子里又安静,她只需稍用点心就能清晰地听到惊蛰的呼吸声。
约莫也能猜到她的神色。大约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演着戏吧。
这景息凤氏倒是有意思。
一个唯唯诺诺却又天境巅峰的二十来岁风流公子哥家主,一个也同样是天境高阶却甘愿当个小护卫的小禾,现在面前还跪着个虽然没有灵力却演技一流的惊蛰。
她五感通达,虽不懂七情六欲,却也因此能够最直观的看到他人的内心。凤泊淮大约是真心疼爱原本真正的凤伏,小禾的实力她不信凤泊淮不知道,而惊蛰……
她一直觉得凤泊淮与凤家旁系的事并不简单,他绝不是表面上人们所看到的那样,所以惊蛰也很有可能是凤泊淮留给她的一步棋子。
不过这步棋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凤伏现今还不大能猜透。
要不要拆穿她呢?
凤伏眯了眯眼,却是伸手虚虚扶了惊蛰一把:“你先起来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不愿说那我也不问了。但我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你能和我说说关于凤家的事吗?”
惊蛰听话的站了起来:“凤氏是簪缨大族,世世代代皆入朝为官。如今已屹立于十四洲中有六百年光景,历三朝而不倒。与戎阳祝氏,青水师氏并为这当今的三大族。凤氏现在的家主是您叔叔。家主今年二十有四仍未娶亲,府中由老夫人陈氏代为掌管内务。老夫人是您爷爷,也就是凤氏上一任家主庶兄的妻房。
家主仅有您父亲一个兄长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府中现在的老爷们皆是陈氏一脉所出。二爷凤亦泽是陈氏嫡长子,在京中为官,任正三品奉天府府尹。三爷是妾室所出,只喜诗书。四爷凤亦渐是陈氏嫡次子,四夫人是殿阁大学士之女陶氏,凤姝便是四爷嫡长女。随后便是五爷,也就是家主,您的叔叔。除此之外陈氏能够掌权凤氏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现今掌管后宫的宫中贵妃是她的嫡次女凤云容。
凤氏小辈中嫡系唯有您一人,大小姐凤星安是二爷所出,居于京中。二小姐便是凤姝,三小姐是三爷嫡长女,名为凤梓娇,四小姐是您,之后便是二爷的庶女凤苡。与您同辈的男子只有……二爷的长子凤惟也。”
不错,条理清晰,说的又快又到位。
凤伏懒洋洋的一靠,大约已经明白凤泊淮让惊蛰来的原因了。
不过——“只有?”凤伏注意到惊蛰在说这些的时候在最后一句的“只有”上顿了一下。
惊蛰的眸中闪过慌乱,忙道:“是的小姐,只有大少爷一人。”
嗯……眼神躲闪引起她的疑心,演的实在不错,可惜呼吸还是没变。
这惊蛰在凤泊淮手中怕是受过不少训练。这一套说辞怕是这两天私下也练过数次了。在她面前竟是连紧张也无。
“惊蛰,你很不会说谎。”不过凤伏还是跟着她演了下去。
惊蛰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凤伏懒懒地抬了抬手:“我不喜欢别人跪我,起来。”
惊蛰却纹丝不动。
凤伏面带嘲弄:“让我猜猜。与我同辈的男子不只有凤惟也一个,还有一个,而这就是你从义女成了婢女的原因。”
小姐……很聪明。
惊蛰咬了咬牙,抬起头,眸中已是一片死水:“是。二少爷是您的胞弟。是奴看管不利,让二少爷被拐走了。”
“拐走?”
“老爷和夫人过世之后,凤氏内乱,家主疲于应付陈氏和四爷,照顾您和二少爷的只有奴和其余几个侍卫婢女。那一日奴带着您和二少爷在院中玩耍,奴当时……只是一低头的功夫,二少爷就不见了。”
有意思,在府里失踪?
“是四爷做的?”凤伏不过略想了想这凤府中人,便猜到了答案。
惊蛰咬牙:“是。”
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什么。
这整个景息凤氏的嫡系,凤泊淮并未成婚也没有子嗣,小辈中只有她和这二少爷两人。
如果没了这二少爷,凤氏的嫡系就再也没有了正经的继承人,这以后的家主之位自然就落到了旁系中。
太好猜也太简单了。
可是这随便一想都能想到的事情,为什么惊蛰和凤泊淮当时却没有想到,没能守住她这个弟弟?
“我这个胞弟叫什么名字?”
“二少爷单名凛。”
“行了,起来吧。”凤伏扭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肉放入口中。
惊蛰有些犹豫地站了起来,试探着开口问:“您不怪奴?”
“往事不可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怪你又有何用?” 凤伏懒洋洋地开口说道,“这其中必有许多是你我并不知道的腌臜事,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何况,你不过就是凤泊淮派来给信息再加上试探的罢了。怪你又有何用?
凤伏在心中暗暗摇头,她连这惊蛰说的话是真是假都无法判断。
此事若是想的阴暗些,也有可能是凤泊淮在试图给她灌输概念让她主动恨上凤四爷。
“是。”惊蛰眸中浮起一层雾气。
小姐如今变了很多,可也没有变。小姐如此,家主便可以放心了。
“还有。”凤伏叹了口气,“你是我母亲唯一给我留下的人,不要总是自称奴,我也不太喜欢别人称呼我为‘您’,以后我们便平辈相称吧。”
以己推人,她并不喜欢这种生来便低人一等的感觉,想必也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不同的人确实各有出身,也从身世上就分了三六九等,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是她从来都不认为出身是决定了人一生的事情。
谁说奴婢不能做主子?谁说乞丐不能做皇帝?谁说天生恶种不能为善?
她还真就不信这天命不可改。
“是。”
好半晌,惊蛰才听见自己那略带涩意的声音。
很好,呼吸终于乱了。
低着头吃着早膳的凤伏却忽然满意的勾了勾唇。
她可不喜欢这样被人算计着的感觉,哪怕是为她铺路。
“对了,现在的皇帝是什么人?”吃完了饭,凤伏擦了擦嘴角看向一边仍旧傻站着发呆的惊蛰。
惊蛰听见凤伏唤自己,回过神来:“当今圣上是天悠帝。”
“啊。”凤伏扶额,想了想这惊蛰做事说话一向小心,人族阶级森严,普通百姓应当是不能议论天子的,问她估计也没什么用:“我不记得所有的事,我想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你能替我去找一些史书之类的东西吗?”
“好。”
惊蛰愣了愣便出门买书去了。凤伏看着惊蛰呆呆离开的背影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望着天发呆。
这处二进制的院落只是普通民宅,院中并没有花园,天井之中只有一处石几。江州多雨,眼见这天色乌云密布,怕是不多久便要下雨了。
她挺喜欢雨天的。
雨天心会更静。
她杀欲极重,常常躁动,唯有下雨时方才能得片刻安宁,无需分神去压。
从前她就无法在白天修炼,但又因为不需要睡眠,所以白天时她常常会觉得十分无聊。
从前她觉得无聊的时候一般会做些什么?
会去找傲月下棋,会去找辞镜下海捕鱼,会去找无道研究新阵法,会找九琛听他写的新戏折子,会被无归逮去替他进兽域寻各种小蛇。
她好像从未真正觉得无聊过。
可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万年之后的世界。
这里的十四洲,还是她的十四洲吗?凤伏有些不确定了,心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昨夜修炼一夜,已经算是入了修炼一途,可距离能自保还差得太远。毕竟连着凤泊淮派来保护她的一个侍卫都有天境高阶的水准,若是想要放手亲自去做她想做的事,不知还要等上多久。实在是这具身体的起步比上一世低了太多,何况又是人族……
“管伯伯。”
凤伏穿过外廊来到北方,这里是凤泊淮给她留下的人手所居之处。
除了小禾和惊蛰以外,凤泊淮还留下了侍卫和婢女各三名,还有一个原本就守着这宅子的管姓老伯。
“小姐您怎么过来了?”管伯见凤伏过来,忙放下手中的册子站了起来。
管伯年逾五旬,鬓边已是白发丛生。眉目端正,一看便是十分脚踏实地的忠诚之人。
凤伏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管伯手中的书册:“我有些无聊,不知道宅中可有棋盘之类的消遣之物?”
只是这一眼,凤伏便有些讶异。
管伯方才在看的书册上的内容她并未看过,想来应是这万年中的产物,不过似乎是一些文学大家的文集之类。
要知道识文断字这样的事并不是人人都会的,虽然一些大家族的家仆多多少少都认些字,但爱看这种类似于要去参加科考的学子们才会看的书册,倒是少见。
一时间凤伏也不知道是一万年过去了这十四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这凤家实在是不一般。
“有的有的,”管伯忙从身后的抽屉中取出棋盘和两个装着棋子的盒子,“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惊蛰来找老奴就好。”
“惊蛰出门替我去买书了。”凤伏道,“我一人下这棋有些无聊,不知道宅中可有人也会下棋?”
管伯摸了摸下巴:“老奴一直一人守着这宅子,并不知道是否有人会下棋。不过若是小姐想下棋倒也并非难事。小姐您先回吧,一会老奴找到人便让他去寻您。”
“好。”
回到房里的凤伏再次百无聊赖地坐回了窗边发呆。
窗外是一片竹林,竹林之后便是宅院的墙壁,墙外就是联通着琳琅街坊的另一条巷子了,并没有什么风景。
此时雨已经开始下了。
听着雨滴落拍打在竹叶上的声音,凤伏干脆合起双眸,听雨。
不一会门便被敲响了,来的是拎着一捆书的惊蛰,身后还跟着小禾。
“小姐。”
凤伏睁开眼看过去。
“这是你要找的书,管伯伯同我说了,宅子里会下棋的只有小禾。”
“好。”凤伏看向房里的柜子,“书先放那吧。”
小禾从惊蛰身侧走上前,将怀中的棋盘放在桌上,并未说话,心中却有些疑虑。
今日见到凤伏,她的身上已经隐隐有了灵力涌动,昨日见她的时候,身上分明并无半丝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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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看着撑着脸懒洋洋在棋盘上落子的凤伏,忽然皱起眉:“小姐您这一子……”分明她可以一子定输赢的,为什么放过了?
凤伏却并未看小禾只是盯着棋盘:“你有话想问我。”
小禾迅速垂眸:“并无。”
“哦?我倒是有话想问你。”
小禾依旧垂着眸盯着棋局并未搭话。
昨日凤伏在街上走了一遭,其实已经对如今的情况大约有了了解。
人族修习依旧并非是十分普及之事,大多数寻常百姓都身无丝毫灵力。她五感通达,虽昨日尚未开始修炼,但也能大概探得一些情况。
整条琳琅街坊里,大多数看起来穿着不凡的人身边的侍卫不过凡境。她醒来之后见到的人……除了凤泊淮有天境的灵力以外,所见之人皆是入门。
凤泊淮能到天境,据说还是因为年少时曾经和她父亲一同前往仙门修习过。
“你本名就叫小禾?”
小禾落子的手一顿,“小禾是孤儿,幸得家主所救。”
又是孤儿?这凤府孤儿还挺多啊。而且都还挺会撒谎演戏的。
凤伏抬眸看向那双露着下三白的眸子忽而勾唇一笑。
她想赌一赌,看看凤泊淮这传话的眼线能不能也替她带些话给凤泊淮。
“小姐,您的棋艺,在下不是对手。”小禾看着凤伏那抹颇有些诡异的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向凤伏抱拳,“小姐聪慧,可有些事,您还是不宜好奇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