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燕怀礼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踏入中院的时候，凤伏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萧鹤止下首的蒲团上了。

    燕怀礼揉了揉睡得有些朦胧的眸子，看到凤伏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从出生起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萧鹤止，第二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禾，第三个就是凤伏了。虽然两人昨天已经待在一起有半天了，但看着这张脸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房里点着香，这香十年如一日的点着，燕怀礼也说不上来这香的名字，只觉得挺好闻的，让他心中的那一股子烦躁郁闷迅速被抚平。

    外头飘着毛毛细雨，天寒，一阵穿堂风倒是叫他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燕怀礼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做就能将他缠绕在脑海中的那些模糊画面甩开。

    凤伏坐在萧鹤止下首的蒲团上，并没有回头看燕怀礼。

    望城山的日子说无趣也无趣，说有趣却也有趣。

    萧鹤止并不是个会主动授业的老师，相反他话并不多，与其说他是师父，倒不如更像是一个收养了他们二人的大哥哥。

    为什么说是大哥哥而不是养父呢？因为这萧鹤止看着也太年轻了些，似乎和凤泊淮是一个年龄段的。

    凤泊淮今年二十有四，萧鹤止屠宫之时，凤泊淮只有她现在这般大。

    所以萧鹤止绝不可能和凤泊淮一般大，虽说修炼会使衰老变得缓慢，但他如今已经没有了灵力，这样也不会变回常人的衰老速度吗？

    凤伏打断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这本书上。

    萧鹤止有很多很多的藏书，绝大部分燕怀礼和凤伏都可以自由翻阅，想学什么都由他们自己决定，而每日萧鹤止辰时到午时都会待在中院，他们二人如果对书中所述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他。这就是萧鹤止授业的方式。

    此时萧鹤止正盘膝而坐，面色淡淡，似乎陷入着某种冥想。

    燕怀礼没说话，也搬了一块蒲团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不过与凤伏不同，他并没有看书，而是开始调息修炼。

    凤伏想起那本记录着魔修功法的“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燕怀礼。

    金色的灵力自周围丝丝绕绕汇聚到燕怀礼周身。

    凤伏细细看了看燕怀礼调息的方式，竟然真的和那本书上记录的一模一样。

    她这是真的进了魔修老窝了？

    昨天她受了伤睡了一晚，错过了她能够修炼的机会，看着这燕怀礼的灵力确确实实已经有天境一阶，凤伏皱了皱眉。

    燕怀礼年纪不大，如果他真的是燕霖和宸贵妃窈姬所生，按照她前些日子仍在景息时听到的说法来看他应该出生于顺昭一年冬，时至今日应该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

    十四岁就入了天境的人族应该是天才中的天才了吧。

    万幸这孩子不知道魔修修炼的旁门左道看上去也还算好骗，不然就以她如今不进反退的境地怕是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凤伏想着想着，思绪竟被书吸了回去。

    这些记载着各种各样符文阵法的书，竟然连上辈子的她都没有见到过。

    没想到一个万年后失了灵力的魔修竟然能收到这些只有魔骨才能用的阵法。

    凤伏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让她分不清到底是来对了地方还是进了贼窝。

    一个来历不明的魔修师父，一个明明应该不是魔骨却可以无痛修炼魔修功法的师兄。

    真是让她这曾经魔教的长老都有些琢磨不透了。

    这种类似于早课的授业在天色放晴露出太阳的时候随着萧鹤止起身结束。

    萧鹤止的身影不过晃了两晃便消失在了某个转角，凤伏猜他大概是去了上院。

    中院里只剩下了凤伏和身后正打坐修炼的燕怀礼。

    萧鹤止走了，凤伏的思绪从书中拉了回来，才有闲心再去看燕怀礼。

    燕怀礼的灵力倒是稳稳当当，只是看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平和。

    凤伏也有点说不上来这表情是什么样的，绝对不是因为修炼感到不舒服，反而更像是心情不太好？

    凤伏只觉得怪异感更甚，不过想想那一百多头的云狼尸体，又看了一眼天色，她还是果断地选择叫一叫燕怀礼。

    “喂。”凤伏不敢离燕怀礼太近，只是远远的叫了一声。他现在可是天境，而她只有凡境五阶，离他这么近纯属自己找死。

    燕怀礼应该听见了她的声音，周身金色的灵力慢慢消散。

    他脸上的表情也归于正常，睁开眼睛看到凤伏的时候有一瞬短暂的怔愣，随后便咧开嘴笑了：“赚钱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梦里的那张脸越发的清晰了起来。似乎再努努力就能看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凤伏想起昨天自己给燕怀礼洗脑的那番话，忍了忍：“对。”

    她想让燕怀礼跟着她去挖那些兽丹，又不想让他知道魔修修炼的那些旁门左道，她就只能骗燕怀礼说那些兽丹可以卖钱了。

    毕竟燕怀礼也有一个找爹爹娘亲的梦想。

    倒是她骗没下过山的小孩了。

    不过不让他知道那些旁门左道也是为了他好。

    凤伏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燕怀礼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成了魔修，但是他毕竟没有魔骨，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若是没有极其强大的控制力吸取兽丹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这走火入魔可不是指变成魔修啊，是失了心智变成疯子。

    凤伏跟在燕怀礼身后踏出玄月山庄，燕怀礼朝着门前的松树林喊了一声“阿白”不多时一头体型巨大的白狼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眼前的这只白狼是一只云狼，却比前些天遇到的云狼群中的任何一只体型都要更大，毛发也更加雪白锃亮。

    “这就是你说的那只吃了很多天才地宝的云狼？”凤伏看着阿白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眸子挑了挑眉。

    这头的兽丹应该挺补，不过她还没忘记燕怀礼。

    看他亲亲热热的样子，怕是她还没碰到阿白就会先被他给灭了。

    “对啊，它叫阿白。”燕怀礼给阿白顺了顺毛，翻身而上坐在了阿白的背上朝凤伏伸出手，“它跑的可快了。”

    凤伏看着燕怀礼那得瑟炫耀的表情，倒没说什么，将手递给了燕怀礼。

    凤伏坐在燕怀礼身后，环抱着他的腰身，心中却在想着，燕怀礼是魔修的事情已经确认了，可魔修之间的关系却很微妙。

    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种人，所以自然应该成为朋友或是盟友，可是魔修之间也是可以互相残杀并且吸食对方的灵力的，而魔修为什么会成为魔修，很多都是一开始便抱着要变强大的想法和目的的。

    像星临那般的组织是极其少见的，是以这万年来也只出了这么一个魔教。

    万幸他学的是司无道写的那本书，他还不知道这些。

    所以只要她瞒住了，那么他们就可以是盟友吧。

    至于等到她变强大之后会不会为了修炼杀了燕怀礼，虽然她天生魔骨，但倒一向不是这样的人。

    星临的人都不是。

    不过也只是想想，要叫她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像对她往日同僚那般又何谈简单。

    她虽没有七情六欲，也有心病。

    凤伏的神色晦暗了几分。

    阿白跑的确实快，两人一狼很快就来到了那日云狼群所在的地方。

    凤伏从阿白的身上跳下来，走到最近的一头云狼身旁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尸体。

    温度还是没有降下去太多，因为经历了几个日夜，北地本就天寒，周遭反而还结起了霜。

    虽然已快要入夏，这里的冰雪已经消融，因着这么一遭倒是有一种重新被冰封的感觉。

    阿白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了回去。

    阿白是云狼，没有鞋子，肉垫直接接触到地面自然是冷的。

    连凤伏都不禁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不过燕怀礼倒是没有问凤伏关于那天的事情，而是从怀里摸出匕首，一脸兴致勃勃：“怎么挖？”

    凤伏将那头云狼翻了翻，指了指一个大约在下腹部的位置：“一般在这个位置。”

    凤伏将尸体翻过来没忍住这由内而外散发着的寒意，将双手碰到嘴边呼了呼，然后才将匕首拿出来对着那位置下了一刀。

    没有流下一滴血，只有一枚晶莹剔透的兽丹。

    阿白有些别扭的扭过头没有看这里，燕怀礼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所有的兽族都有这个吗？”

    “嗯。”凤伏点了点头。

    将兽丹fangjin1带来的一个亚麻布做的小袋子里，凤伏将身后那一头云狼尸体翻了过来示意燕怀礼上前试一试。

    燕怀礼某种闪着兴奋，大约找了找位置，握着匕首便扎下一刀。

    鲜血溅到凤伏脸上的时候她默了三秒。

    霜寒退步了，怎么没把这血也冻住呢？

    “诶，没有啊？”燕怀礼已经直接伸手掰开了他划破的那一道口子。

    凤伏面无表情地提刀朝着燕怀礼划的那一道上方约两指的位置又扎了一刀。

    随着血肉破开，一枚晶莹剔透的兽丹出现。

    燕怀礼将兽丹拿起来盯了片刻：“好奇怪，这兽丹怎么没有血？”

    这是霜寒的因果。

    霜寒通过冰封大地以不见血的方式杀人其实依靠的就是冻住兽族的兽丹或者人族的识海。

    所以只要下刀的位置对，是不会见血的。

    其实燕怀礼下的那一刀偏差不大，不过大概因为霜寒认主，那个时候她体内的灵魂属于暗之灵所以效果差了几分吧。

    “哦！我再试试。你别管我了，这里有好多呢，你去挖你的。”

    凤伏看着话音刚落又被溅了一脸血的燕怀礼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吭声，绕了一圈来到另一头蹲下认真的开始挖起了兽丹。

    罢了罢了，这种活都得靠经验，她教再多次他不上手始终是不行的，多练一练熟练了位置就能找准了。

    北地天黑的早，夜里的万兽山脉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凤伏并不打算冒险。

    她挖了大约一半，满脸满手都是血的燕怀礼的袋子也鼓鼓嚷嚷的。

    凤伏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粗略的算了算。

    这云朗群的数量约莫在一百四十到一百五十头左右，她挖了七十六枚，看燕怀礼袋子的大小大概也有四十枚左右，只剩个零头，这些也算够了。

    阿白将他们送回玄月山庄之后就叼着燕怀礼喂的一颗丹药又消失在了松林中。

    凤伏对燕怀礼喂了阿白什么并不太感兴趣。

    其实她知道燕怀礼不笨，他不可能没有对那片被冻住的地面还有她那天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怀疑，只是他没有问。所以恰恰相反，这小子是个内心极通透之人。所以她也不会问他的事。

    不过嘛。

    凤伏看着乐呵呵的将那一袋子兽丹揣在怀里的燕怀礼，还是道：“我们自己挖的自己卖，你手上那一袋归你了，我数过还剩大概三十多枚，你有时间也一并去拿了吧，这样我们一人一半。”

    燕怀礼看着凤伏半晌，原本觉得那些都是她杀的，他原本就是捡漏了，如今不过出份力挖个兽丹又白得了一半实在是不好意思，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可不能想再提起那天的事情，万一踩个大雷呢？

    他这个师妹虽然修为不高，但那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更是一人杀了整个云狼群，他到底还是忌惮的。

    何况他其实还蛮喜欢这个师妹的。

    毕竟会带着他去挖尸体，是个合他胃口的人。

    “谢谢你啦。”燕怀礼没办法，只得朝着凤伏扬了扬手中的兽丹。

    “嗯。”凤伏淡淡点头，“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外面拿这些兽丹换钱。”

    在能卖钱这一件事情上面凤伏确实没有骗燕怀礼。

    兽丹的作用不只有可以被魔修拿来修炼，其实因为兽丹上附着着的灵力，人族也会将它们用于很多各种各样的用途。

    最多的一种应该就是制造武器了吧。

    兽丹并不好获取，越高阶的越难得，昨天杀的那一片大部分的都有凡境七八阶，高的也有地境，燕怀礼一次拿了七十多枚去卖确实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不过现在却不能急着出售。

    燕怀礼虽然少年天才，但也只不过天境，她现在更是还在凡境。

    人族中天境虽然是佼佼者，但是凤泊淮一个天境，小禾也是天境，这边城本就有很多高手在此投机，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人物。

    人心可比这万松岭中的兽族要可怕得多。

    他们要下山，至少得先有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