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隔日,静明院一片白茫凄凉。

    由于庄菀尸体已被下葬,不能再动土,所以大堂里只有一个牌位,连个棺材都没有。

    宋启云有心要压庄菀去故的事,静明院的下人全被遣散,也不许其他院的人来吊唁。

    虽是贵妾,却死得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一个仆从丫鬟。

    整整两天,宋时薇不吃不喝待在灵堂里,静静跪坐着,陪伴自己阿娘最后一程。

    回想着前世种种以及阿娘临终前的遗言。

    凉风刮起,大雨瓢泼,夏草收了伞,匆匆关上门,走到宋时薇身边道:“三姑娘的马车已经出发去东洲了。”

    “知道了。”

    宋时薇默默烧着纸钱,火光照印她无悲无喜的面容。

    她早该想到赵临渊所谓的处置,不过是借着流放的由头让宋璎珞出去避风头。

    “你去收拾几件冬衣,后天我们就去寒山寺给阿娘祈福。”宋璎珞轻声嘱咐道。

    “姑娘我们要去很久吗,如今才刚刚入秋不是。”

    夏草不解,按照太子殿下对姑娘的在意程度,不过一个月就会将姑娘接回来,应该用不上冬衣呀。

    “嗯,不确定归期,以防万一。”宋璎珞机械地往火盆里丢纸钱。

    “好,夏草这就去。”

    门再次合上,宋时薇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哑声道:“阿娘,女儿要走了。从今以后女儿会好好生活,如阿娘所愿,女儿会放下仇恨,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阿娘......女儿......”

    她顿了顿,哽咽得语不成调:“女儿会想念阿娘,阿娘,安息......”

    不知何时,外头的风雨停了,灵堂里的光线逐渐暗下。

    宋时薇艰难地起身,双腿发麻,她最后看了眼手里的牌位,轻声道:“阿娘,女儿放你自由。愿阿娘魂归故乡净土,从此不再是宋家妇。”

    说着,她缓缓抬手将牌位丢进了火盆。

    -

    这日赵临渊亲自送宋时薇去寒山寺。

    宽敞的马车内,赵临渊对宋时薇嘘寒问暖:“淼淼,那边的僧人我都打点过了,你就安心住着,一个月后我来接你。”

    “殿下不是说要来陪淼淼小住,殿下说话不算话。”宋时薇哼了声,别过脑袋,尽显娇憨。

    赵临渊望着宋时薇气鼓鼓如松鼠般可爱的侧脸,心软了下,轻咳声:“那等过两日我就过来陪你。”

    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种感觉吗,宋时薇很后悔,连忙装温柔大方道:“殿下政务要紧,只要殿下能偶尔心底念起淼淼,淼淼就心满意足了。”

    赵临渊握着宋时薇的手亲了下,一双蕴着风流气的桃花眼深情如水:“淼淼乖,我定然会时时念你。”

    被亲的那只手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宋时薇极为不自在,

    这时听到外头传来热闹的动静,她自然地抽出手去掀窗帘。

    “殿下快看,护城河放了好多花灯。”宋时薇惊呼一声,转头对赵临渊笑得灿烂如花。

    漂亮的凤眼里是专属于少女的天真浪漫,带着股天然娇。

    是赵临渊从未见过的一面。

    赵临渊心口像是被某种东西撞了下,心跳乱了一霎,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目光朝车窗外扫过去,只见护城河边上站着许多男男女女,笑道:“原来今日是乞巧节,淼淼你还记得两年前你我初次见面的场景吗?”

    “当然记得,那天也是在乞巧节。”宋时薇身子往后,脑袋依靠赵临渊肩上,嘴上喃喃道:“那时我就对殿下一见倾心。”

    陌上公子世无双,回眸灯火阑珊处,却是情劫初始时。

    遇上赵临渊就是她的劫。

    那份热烈爱意终究没有融化赵临渊的心,却成了无法逃脱的樊笼,活生生将自己焚烧。

    可悲可叹。

    “淼淼,怎么哭了?”

    冰冷的指腹触上宋时薇的脸颊,宋时薇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泪。

    “没有,只是想到要和殿下分别,不舍。”宋时薇用手背擦泪,吸了下通红的鼻子。

    赵临渊哭笑不得:“真这么舍不得我?那不去寒山寺了。”

    “别.....”宋时薇慌张。

    赵临渊轻掐了下她白皙脸颊,宠溺道:“逗你的。”

    宋时薇内心的小人翻了个白眼,面上娇羞地锤了下赵临渊的胸口。

    寒山寺位于汴京城郊外,不过半个时辰就到。

    傍山而建的百年寺庙雾霭笼罩,香烟徐徐缭绕,宋时薇下了马车和赵临渊依依惜别。

    “殿下可一定要想我。”

    “知道了乖乖。”

    赵临渊贴心地拢了拢宋时薇的披风,无奈又享受她对他的依赖,从前不知道这小女子原来这般粘人。

    他从袖中摸出一支做工精巧漂亮的蝴蝶镂空金簪,斜插至宋时薇发髻上,笑道:“这发簪本想等你生辰那日再给你,但我忘了今日是乞巧节,没有备其他的礼,就先拿这发簪顶上了。”

    宋时薇闻言更舍不得赵临渊走了,在寺院门口一番依依惜别后才肯放人离开。

    黑金楠木马车放下窗牖,缓缓朝山下驶去。

    侍童将煮好的茶奉上,不禁道:“宋姑娘可真是爱惨了殿下,一刻都不愿和殿下分开。”

    赵临渊懒散地倚在短榻上,上挑的桃花眼带着漫不经心,他接过茶盏,未说话,但上扬的嘴角透露了他的好心情。

    他突然觉得宋时薇这女人倒也没有那么无趣。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只听他道:“把山上盯着她的人撤掉些吧,以后每三日给我汇报就行了。”

    “是。”

    钟鸣响彻山林,宋时薇随手摘下那只金簪放入将要变卖的首饰包袱里。

    “我们进去吧。”

    宋时薇转身,和夏草跨入寺庙,就有小僧童出来引路。

    “宋姑娘这边请,日前殿下已经打点过了,姑娘安心住下就是。每日辰时大殿都会有师父讲经,姑娘若感兴趣可以来听听。”

    “多谢。”

    小僧童带着宋时薇来到一处干净的院落,三间厢房带一小厨房,环境清幽舒适。

    “寺庙每日有提供新鲜瓜果蔬菜,姑娘若不想自己动手,也可以按时去前院领斋饭。”

    小僧童将院门钥匙交予宋时薇就离开了。

    “姑娘,我去看看有没有茶水。”夏草放下包袱,跑去了厨房。

    宋时薇四处观察,发现隔壁院子种着棵石榴树,结满沉甸甸硕果。

    看院门没锁,她便进去,正打算爬树摘两颗,余光却偏见草丛里似乎有血迹。

    宋时薇还以为自己看错,走近了才看到是个受伤昏迷的男人。

    对方身形高大,脸上带着银色诡异面具,淡色锦袍上沾满鲜血。

    她小心翼翼蹲下,伸出手企图去探他的鼻息。

    正要触上时,原本昏迷的人猛地睁开眼攥住宋时薇的腕,宋时薇吓得就要尖叫。

    可还没叫出声,男人从地上窜起,手掌死死捂住她的嘴。

    “不许出声。”低沉声音,裹挟着杀戮气息,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那股戾气和恶意让人心惊胆寒。

    正当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宋时薇看到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在四处搜寻。

    似乎就在搜寻她身后这个男人。

    宋时薇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声,很想高喊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那群人是敌国奸细,要是被发现会连你也杀了。”男人冷声说完,骤然松开了对宋时薇桎梏。

    宋时薇一下就不挣扎也不叫了,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脚步踉跄地走出隐蔽处,径直打开主屋的门。

    宋时薇见状赶紧用沙子掩盖血迹,然后跟了上去。

    男人虚弱地蜷缩在榻上,狼狈至极。宋时薇犹豫了下走上去,想替他查看伤口,却被推开手。

    “要命的话就别多管闲事。”

    “不想死在这就别嘴硬。”宋时薇没好气道。她看他已是强弩之弓,照这么下去迟早失血过多而亡。

    闻言,男人终于没再反抗,任由宋时薇扒拉下他的衣服。

    伤口在腹部处,被捅了很深的一刀,宋时薇不禁佩服他都这样了刚才还能吊着气威胁她。

    幸好也就这一处伤,宋时薇简单查看了下伤口,就回了自己院子拿药箱过来替他包扎。

    一番折腾下来,血总算止住,就是还在昏迷。

    宋时薇坐在榻边望着男人发呆。

    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听口音不像是汴京人,但看气度和装扮又是非富即贵。

    还有这面具,将整张脸覆盖,几乎没有留缝,这不会呼吸困难吗?

    好奇心驱使,她伸手想去掀面具。

    手腕再次被抓住。

    宋时薇尴尬,笑道:“你终于醒了。”

    她抽了抽手,没抽出,用另一只手去掰扯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

    正使劲呢,腕上力量骤然抽去,宋时薇没稳住身体,差点摔下椅子。

    她有些气恼:“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说着要起身走人,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沙哑可怜的声音。

    “多谢姑娘没有见死不救。”

    继而就是一连串咳嗽。

    宋时薇心软下,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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