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困在茅厕里蹿稀约快三炷香的功夫。

    喻视开席的鞭炮，噼啪作响，宾客喧嚣，好一片热闹景象。

    期间，县令夫人那头派人过来询问她要不要紧，林若实话实说，拜托来人给她寻些止泻的药丸，待之后再给县令夫人赔不是。

    问话的丫鬟机灵，晓得自家夫人对这位林小娘子青睐有加，殷勤宽慰几句，府上有女医，她稍候便让人把药送来。

    林若连忙应下，莫名其妙腹泻不止，蹿稀得差点儿虚脱，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脸色煞白。

    好端端的怎会拉肚子，她也没吃什么寒凉的东西啊。

    没等她弄明白缘由，茅房门板外头响起一道丫鬟的说话声儿，“林小娘子，夫人让小的请您移步到偏室休息。”。

    送药的来了？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林若腹内夸赞县令府中下人办事效率极高，提上裤子从茅房出来，她忍着不适赶紧朝对方讨东西。

    那小丫鬟不明所以，怔了一刻，再重复一句刚才的话，“夫人请您到偏室，还请林小娘子莫要耽搁，随小的前去。”。

    这小丫鬟她认得，刚才席上给她奉过茶，许是县令夫人将药丸送到偏室吧，林若这么想着，旋即将手收回，不疑有他，跟随小丫鬟慢慢走向内院。

    走着走着，林若心底生出一股不安的烦躁，这怎么越走越偏了呢。

    四周一片墨色，静悄悄地，一路上没遇到人，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她不由放慢脚步，略带试探道，“夫人在偏室那边已经备好止泻的汤药了吧？”。

    小丫鬟没料到林若这样问，她脸色明显慌了，立即附和道，“嗯，是的，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话音刚落，小丫鬟的手臂就被紧紧拽住，林若把人逼到墙角，她眼里迸出危险的寒光，嘴角泛白，一字一句道，“撒谎，我向夫人讨药丸不是汤药，你将引我到此处想干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小丫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林若身后响起女子清丽的笑声，“找你的人是我”。

    林若闻言转过身，娇俏柔媚的倩影出现，正是那位趁县令夫人怀孕成功上位的小三，山竹姨娘。

    认出对方，心底那份不安更加沉重，林若为抱上县令夫人大腿，可是多次坏过这位姨娘好事儿，如今人家寻上门，不是叙旧，怕是来寻仇。

    “你想做什么？”

    林若警惕问话，转移对方注意，想方设法脱身。

    眼下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出腹泻这事儿铁定是山竹姨娘搞的鬼。

    拉虚脱的人都知道，腹泻后两条腿打晃，身上没多少力气逃跑。

    这里离前院距离多少不清楚，再加上她不认识路，此地偏僻，想来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能出来帮她。

    “落到我手里，你倒是还蛮镇定，可惜再镇定也要死在我手里。”山竹姨娘瞧时辰差不多，朝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小丫鬟见到山竹姨娘，胆子壮了几分，立即挣脱束缚，反扯住林若的手臂，不让她逃脱。

    小丫鬟心神领会，紧紧将林若的胳膊攀束住。

    “小贱人，等着瞧好吧。”山竹姨娘眼里尽是戏谑。

    虽然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但林若清楚，她此刻再待下去，就会着了这对主仆的道。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哪怕是腹痛腹泻，二对一哪怕会输也得拼上一拼，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林若咬紧后槽牙，拼尽最后一口气，极力挣扎，眼看马上挣脱小丫鬟的钳制，一旁的山竹姨娘见状，立即上前帮忙，合力要将她控制住。

    三人扭打到一起。

    “什么人在那边？”有一群人提着灯笼，听见这边的动静后迅速靠近。

    厮打中，林若听那道声音非常熟悉，应是县令府中那位管事，她心中暗喜，正要大声疾呼，没想到山竹姨娘抢先倒地哀嚎起来。

    山竹姨娘捂着肚子，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嘴里高喊，“来人啊，救命！”。

    人影嘈杂的脚步很快到行三人跟前，林若终于挣脱纠缠，抬眸赫然发现来人里头有县令汪全和夫人。

    那夫妻二人静默在府中管事身旁。

    管事身后全是高大魁梧的练家子，县令夫人身边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丫鬟小厮随侍，好像是故意为之。

    应在席间招呼宾客的主人，竟然齐刷刷出现，一切来得太凑巧，巧得让人猝不及防。

    山竹满眼欣喜的神情，在看清县令夫人那一刻，消失殆尽。

    沈氏怎么也跟来了，她明明吩咐过只需将老爷引来即可，那些蠢笨的下人，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当真是该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来不及细究，山竹硬着头皮演下去，她掩饰眼底的狠厉，切换成无辜小白花的神态，颤抖地指着林若悲戚哭喊，“老爷，这贱妇仗着有夫人撑腰，刚才对我无礼动粗，将我推到在地，妾身肚子好疼，孩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在灯笼照射下，能看到山竹姨娘下身襦裙已经被血浸透，她神情痛苦，一个劲儿呜呜地哭，哭得梨花带雨。

    那无助凄惨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瞧这阵仗，林若哪里还会不知晓山竹姨娘耍的什么诡计，明摆是拿小产栽赃，诬陷她谋害他人子嗣。

    而且谋害的还是县令大人家的子嗣。

    山竹姨娘其心歹毒，这步棋是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林若内心狂郁闷，纯纯飞来横祸，不能再让山竹颠倒黑白，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她望向县令夫妇，扯了扯唇角，急于解释一番。

    一旁的县令夫人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林若当即读懂那眼中的意思，抑制心底的疑问，默默关注事态发展。

    汪全本就子嗣单薄，山竹姨娘此刻小产，令人惋惜，他嗓音柔和下来，说道：“孩子的事儿，我要听实话。”。

    念在往日情分上，只要山竹肯说实话，今晚之事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他对山竹是真喜爱，不然也不会拂正妻沈氏的面，抬她做姨娘给足体面。

    然而山竹并未领会汪全话里的意思，她声泪俱下，斩钉截铁，一口咬定林若就是暗害孩子的罪魁祸首。

    对于山竹姨娘的哭诉，县令夫妇俩神情出奇地一致，目露寒峻，那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林若发现气氛有些许反常，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必然是先寻医先保住孩子，断然不会僵持原地问话，哪怕孩子保不住，也会及时医治大人，毕竟小产极伤身子，可她瞧县令大人行事，好像早就事先洞悉孩子没有救治的必要，就连对山竹姨娘也是万般嫌弃。

    山竹也察觉到县令汪全态度冷漠，平日她哭一哭闹一闹，老爷总会放下身段哄她高兴，然而她哭上许久，老爷还是冷着脸不发一言，不免让她有些忐忑。

    “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山竹利用孩子来博取同情，她咬牙切齿继续诬蔑林若，“您千万不要放过这小贱妇，就是她害了咱们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响亮的耳刮子啪地盖过那句话，落到山竹姨娘清丽的面庞上，掌掴力道之大，清晰烙下五个手指印。

    这一巴掌直接把山竹姨娘扇懵，瞬间哑声。

    她仰着头不可置信回望县令汪全。

    汪全痛心疾首，眼中写满失望两个字，半响，他冲管事喝道，“去将人带过来”。

    管事得到指令，挥手让人将鞭笞得血肉模糊的人抬上来，他小声提醒道，“姨娘，这位可是将您全供出来了。”。

    山竹隔着老远就看清担架上的人，正是她私下买通的女医，吓得当即出声尖叫起来。

    她自问做得滴水不漏，可县令能查到女医身上，那就说明他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有问题，想嫁祸给林小贱人的法子行不通了。

    那女医林若也识得，徐太医身边这位女徒弟，每次打照面，从不拿正眼瞧她，如今总算明白，何故如此，原来里头有山竹姨娘的手笔。

    “老爷，山竹不该将孩子的事儿瞒着您，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念在往日情分上，饶我这一次吧。”山竹见势不妙，立即更改口风，跪爬过来，拉着汪全的衣角苦苦哀求。

    汪全神色有些许怜惜之情。

    “夫君，姨娘身上还背着人命，为了您的仕途着想，咱们不能留下这隐患，早些处置才好。”县令夫人怕他又被美色迷乱心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劝，飞快转头对管事吩咐，将李捕头叫进来。

    李捕头在外恭候多时，县令夫人的话刚说完，他人就立马出现，手里还捏着一本册子，呈给县令汪全查看。

    汪全翻看过后，脸色铁青，册子重重摔在山竹身上，骂道，“好啊，没想到你心肠这般歹毒，唆使马夫驾车撞人落水，害死一条无辜人命。”。

    “老爷，我没有，您定是误会了什么。”山竹心跳差点漏掉一拍，脑子里联想到进门做姨娘那日发生的事情，急于辩驳解释，却遭县令夫人沈氏打断。

    县令夫人：“怎么是误会，撞人落水之事，可是林小娘子亲眼所见，我派李捕头暗中调查，被你无意中发现，然后你急不可耐地想要除掉林小娘子，买通丫鬟茶水下药，策划种种，难道还是冤枉你吗。”。

    李捕头抽出佩刀，架到引林若前来的小丫鬟脖子上，瞧见女医的下场，小丫鬟早吓得瑟瑟发抖，不等逼问，她将姨娘保胎失败，企图借机栽赃嫁祸林若的事情，一五一十全交代出来。

    女医和丫鬟心腹的指认让山竹明白，大势已去，可她还是不甘心。

    “老爷，不是这样的，请您相信我，我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山竹姨娘泪如泉涌，将汪全看做最后一根稻草，紧紧抓住求情。

    这些指控，她不认，绝不。

    人证物证具在，纵使万般否认，也断然抹灭不了事实。

    “来人，将几个毒妇拖下去关起来，仔细审问。”汪全思量再三，为了前程，忍痛让人将山竹连同犯事的仆从们下狱。

    “老爷，你不能如此狠心，求您绕我一命吧。”山竹失声痛哭，厉声尖叫。

    没了县令大人的宠爱，下到牢狱，等同于一只脚踏进阎王殿，任由沈氏那妒妇随意处置，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可惜，任由山竹如何痛哭流涕，汪全都不再有恻隐之心。

    且不说山竹仗势欺人，闹出人命，单是她施计栽赃林小娘子，他就绝不能留下她，他的仕途岂能毁在一个姨娘手上。

    汪全好不容易搭上知府这条船，同殿下站到一个阵营，这等节骨眼上，不能闹出乱子，幸好他夫人沈氏早有警惕，才没有让山竹酿成大祸。

    处置完山竹姨娘，县令夫人吩咐所有人三缄其口，不得谈论此事。

    从县令夫妇悄然出现，林若从头到尾没有插上一句话，双方言语你来我往间，明白自己不过是双方对峙下的一枚棋子，县令夫人真是好手段好谋划。

    服用止泻药丸后，县令夫人沈氏再度邀请林若与她回到园中宴席上。

    园中热闹依旧，宾客们完全不知道在阴暗的角落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在席面上饮酒畅聊，一片欢声笑语。

    人前，沈氏又变回那个端庄美艳的县令夫人，亲切地挽着林若的手拉家常，热络地介绍城东吴家夫人与她认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也是，费了这么大劲，终于把碍眼的姨娘连根拔起，怎么能不开心。

    林若再蠢也回过味来，她一个乡野村妇，何德何能入县令夫人的法眼，皆是互相利用罢，她想借沈氏人脉，攀交贵妇，沈氏以她做饵，袖手旁观山竹姨娘下药陷害，最后握着证据，到县令大人面前揭穿锤死，一步步全是好算计。

    沈氏，完全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柔弱。

    “你可怨我？”

    沈氏在席间饮不少酒，宴席接近尾声，送走各位夫人后，她撤去随侍，独自拉着林若的手，轻轻问这句。

    林若垂眸没说话。

    “我知道，你心底是怨我的，怨我利用你。”县令夫人眼睫泛着泪光，声音带着些许伤感，良久，她又笑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你带来那些幼儿辅食，我已命人送给那些与我交好的夫人们，我知道你想做这门买卖，苦于没销路，城东吴家做买卖讲诚信，你若是愿意可与妻结交一二。”沈氏将话讲明白。

    她坐在主位上，一手扶着额头，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和颜悦色说完刚才那番话，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生硬且不容拒绝道，“过了今晚，林小娘子也不必再登门，来人，送客。”。

    “民妇多谢夫人”林若神色从容，道谢后转身就走不再逗留。

    迈出县令府衙大门，她忍不住回望一眼，心情有些烦闷。

    堂堂县令夫人岂会真的与乡野村妇交心，赏识有，但不多。

    沈氏与她交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布置除掉姨娘，当山竹姨娘不再构成威胁，那么林若不再产生价值，便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即便是利用，好在沈氏最后托了她一把，将那些婴幼儿辅食推荐给各家夫人，这已经算是格外照顾。

    对方释放足够的善意，林若明白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往后的日子，她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