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

    跟春喜说了好一会的话,季念舒觉得有些累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心里一直挂着事儿。

    这会儿还真想躺一会儿。

    春喜替她铺了床,伺候睡下,就悄悄退了出去。

    见姐姐在收拾灶间去帮着抬东西。

    季念舒听着窗外姐妹两个说话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但不踏实,梦一个接一个的做。

    先是梦到嫡母抱着她读书,娘亲在一旁做绣活,隔一会儿抬头笑盈盈的看她一眼。

    然后父亲回家的时候,总是让她猜猜怀里的是什么。

    有时是一小支竹蜻蜓,有时候又是一根裹满了蜜糖的糖葫芦。

    上一秒,父亲还在给她展示新打的金璎珞,让她拿去挂在玉牌上。

    嫡母一边抱怨父亲对她太好把她给宠坏了,一边把一对镂空雕的金镶红松石的镯子给她戴上。

    下一秒,成队的官兵一脚踹开大门,把她们全都抓进大牢。

    身下铺的是发霉,潮湿的稻草。

    嫡母和姨娘把她围在中间,嫡母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好孩子,不怕,不怕。”

    父亲被关在隔壁,有衙役把他压出去,又满身伤痕的丢回来。

    她隔着栏杆一声声的喊父亲。

    父亲紧紧的闭着眼,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福春拿着扫把路过正屋门前,恍惚间听见屋里有人在哭,等她凑上去想仔细听一听的时候,又什么动静都没了。

    正要叫福喜来听一听,一转头,刚刚还拿着盆子擦柜子的丫头,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个梦做的格外长,要有人此时进来,一定会被季念舒的表情吓一跳。

    她像是入了魔一般。

    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脚不时抽动一下,好像梦里在跟什么人搏斗一般。

    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淌下来,一时分不清是汗是泪。

    在牢里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之后,嫡母和姨娘先后病了,两个人都把衣服让给季念舒,自己却睡在冰凉的地上。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这下子,也只剩季念舒一个人了。

    她一边照看着两位母亲,一边忧心着父亲。

    逼得没办法,拿自己所有的首饰,换了几服药。

    父亲有时半夜会喊叫,仿佛梦魇了一般,嘴里断断续续的,不成句。

    “宋临,对不住。”

    “该杀,我该杀。”

    “实在是罔顾人伦。”

    可等到白天清醒的时候,季念舒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只一味的叮嘱她。

    “季家做错了事情,有此一劫也是报应,可跟我儿没有关系,父亲无论如何,都要保下你。”

    “你若平安就拿着玉牌进京,找安平侯府洛家,你与他们家嫡长孙有婚约,他们会收留你的。”

    “但舒儿,那洛玉章,为父并不曾亲眼见过,不知他品性如何,你要留心观察,若是个良人,便让他们履行婚约,若不可托付,就罢了。你记住,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九泉之下,见我儿受苦,为父死也不能瞑目。”

    “父亲,”

    “父亲不要!”

    季念舒终于喊出了声音,自己也从睡梦中惊醒!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四下里扫视一圈,陌生的一切提醒她,这不是豫州大牢。

    她也不再是那个受亲人疼爱的季念舒了。

    窗外,

    福春听见声音,丢下手里的活,跑了过来,隔着门唤她。

    “姑娘怎么了?”

    “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季念舒看着自己一身的汗,狼狈的不行。

    “无事,做了个噩梦,你去给我打些水,我换身衣服。”

    急忙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身干净的里衣换上。

    又借着铜镜照了照自己,头发凌乱的糊在脸上,眼皮也肿了。

    拿手帕蘸着壶里的的冷茶水,擦了擦眼皮,略微收拾了一下。

    福春端着水盆回来,迎面撞上不知道跑哪去了的福喜。

    福喜咧着嘴,端了一盘子南瓜饼回来了,看见姐姐,高兴的举给她看。

    “厨房弄了老大一个南瓜,中午给做了南瓜粥,又甜又面,还剩下半个,我要了做成南瓜饼,可好吃了”

    “我给你悄悄留了一个,剩下的拿去给季姑娘尝尝。”

    福春没好气的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倒是心大,我说呢,怎么一眨眼就瞅不见你人,感情又钻厨房里去了。”

    “现在不比以前,季姑娘是我们的主子,你这样野,小心姑娘骂你。”

    福喜一抬下巴,不服气道“你少唬我,季姑娘才不会呢!”

    “她待人那样好。”

    福春懒得理她,端着水盆进了屋。

    季念舒已经拿水冰过眼皮了。

    饶是如此,福春还是被她满眼的血丝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么了?”

    “眼睛怎么这样的红,午睡前还好好的,不行,我得去回禀了老夫人,叫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不用了,午睡的时候被床顶的灰迷了眼,我就用手揉了揉。”

    “看着是吓人了些,但其实不打紧的。”

    “老太太早上折腾那一出,估计这一天都缓不过来,不要拿这种小事去惹她心烦了。”

    季念舒在妆匣子里翻翻拣拣,找到盒上妆的梨花蜜粉,用手指抿了点,在眼皮上点点。

    “你看,这不就看不出来了。”

    见福春还要劝,又转头嗅了嗅。

    “什么味道这么香。”

    门外福喜急忙端着热乎的南瓜饼进来答话“是奴婢做的小食,知道姑娘来自北地,还特意少放了点糖呢!”

    说话的时候,还故意仰着下巴瞥了福春一眼。

    福春无奈叹口气,这个傻妹妹,还好她们姐妹俩在一处,要是让她一个人去伺候主子,还真让人不放心。

    季念舒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外表焦香酥脆,内里绵软细腻,微微甜,还有一些芝麻香气。”

    “福喜手艺真好,比豫州全膳阁大厨的手艺,也不差什么了。”

    福喜一听就来了兴致,非要缠着季念舒问她全膳阁都有什么好吃的,味道怎么样。

    福春一见妹妹又开始发癫,急忙上前拉住她“没规矩,没见着姑娘吃饭呢!”

    “你在旁边问来问去,还让姑娘怎么吃。”

    两姐妹说着说着就斗起嘴来,季念舒在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

    见谁势弱,就帮一句。

    惹的福春脸都急红了“姑娘,您不骂她就算了,怎么还向着她说话。”

    福喜得意的叉腰“那是因为我聪明,姑娘喜欢我,所以才向着我。哼”

    有她们两个在这儿打岔,季念舒因为那个梦引起的悲伤情绪,也冲淡了许多。

    三个人说的入神,连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没注意。

    张氏站了好一会子,屋里三个人,愣是没一个发现她的。

    她替老太太办事这么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慢待。

    当下就冷了脸,重重的咳了一声“季姑娘。”

    福春听见声音,脸色突变,拉着妹妹退到了一旁。

    季念舒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们。

    “这位妈妈是?”

    张氏表情骄矜,三角眼耷拉着,说话的时候脸皮随着嘴部动作一抽一抽的。

    “老身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姓张,姑娘叫一声张妈妈就是。”

    季念舒本能的觉得面前的人面相不太舒服,她来洛家这两天,见了这么些人,这还是头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

    但对方既然是老太太身边的,又年长,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因此,还是笑着起身,浅浅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了。

    “这哪里使得,姑娘是客,我一个下人,哪里受得起姑娘的礼。”

    张氏嘴上说的好听,脚步比谁都稳,一丝都不带挪的。

    季念舒也不跟她计较,就直接问她“张妈妈跑这一趟,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

    张氏一点头“正是!”

    “老太太让奴婢来瞧瞧,姑娘要是还没吃饭的话,一会儿去她那里,正好今天大夫人也在,也该见见客。”

    她扫了一眼,一旁桌子上的盘子。

    “可我瞧着,姑娘已经用过饭了,也怪我腿脚慢,来晚了一步。”

    这话说的,季念舒一个客人,主人还准备叫她一起用饭,结果自己在房间吃过了,要让外人知道,岂不是要骂她没有规矩吗!

    季念舒瞧着这张妈妈可不像是无意之言。

    心里不免有些无奈,还想着洛家人口简单,能少些烦心事。

    这才第一天,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突然有些后悔,也不知道现在去跟洛老夫人说,亲事作罢成不成!

    “张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早上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又是折腾着搬家,又是收拾行李的,累的倒头就睡,将将才醒。”

    “中午也不曾吃过饭,这点吃食,还是丫鬟拿过来让我垫肚子用的。”

    “别说,没吃了,就是吃饱了,老太太叫我去,那也得再吃一顿。”

    “这样,你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我刚刚午睡时,弄散了发髻,让丫鬟给我重新梳头,总不能在老太太面前失了礼。”

    张妈妈见先前挖的坑,几句话就让她给糊弄过去,脸上有些挂不住。

    敷衍的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掀帘子的时候,手劲大的,一撒手,琉璃珠子噼啪作响。

    倒是吓了季念舒一跳。

    福喜急忙过去攥住珠帘,看着张妈妈远去的背影,作势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老虔婆,跟谁摆威风呢!”

    福春取出头油,把季念舒现在的头发全拆了,慢慢梳着。

    “行了,别气了,去拎壶热水来,预备着,一会儿给姑娘擦脸。”

    “知道了,福喜撅着嘴出去了。”

    “刚刚那张妈妈是何来头,怎的如此嚣张?”

    福春利落的把手下的头发分成三股挽了起来,听见这么问,一脸嫌弃“不过就是,以前给玉瑾小姐当了几天奶妈,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之前,还在府里赌过钱,被少爷知道,要把她赶出去,那家伙哭着喊着,舍不得三小姐,最后老太太心软,把她留了下来”

    “十足的小人一个。”

    “最爱爬高踩低,这府里,大部分都受过她的刁难,小姐不必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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