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协议

    她记得他的眼睛,他眼里有种波澜不惊的高傲,正如此刻,他站在灰蓝色天幕下,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微微欠身朝她示好,既绅士又轻蔑。

    阮画京掩下神色中的冷漠和凌厉,唇边展出一个得体的笑回敬给他。

    那人便迈着长腿进了阮家大门,他左手手腕上半遮半掩的表盘反射屋檐下的长明灯光,在她素清的旗袍上投出光晕,阮画京厌嫌地后退两步,指尖盘弄起腕子上温润的玉镯。

    “画京,杵这儿做什么,别让顾家人久等。”披着苏绣坎肩的秦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阮画京脸上一直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她朝秦舒颔首,恭敬有礼地回话:“是,母亲。”

    阮家会客厅燃着沉香,阮父坐在主位斟茶待客,和顾家父子恭维寒暄儿一阵后,秦舒领着阮画京入坐。

    今天虽是相亲宴,聊的却是生意上的事情,自古陋习,男人谈生意吹牛,女人只能像只花瓶端坐着陪笑。

    阮画京微抬下巴,隔着飘飘渺渺的青烟打量起对面的男人,他那暗色螺旋纹的高定西服熨烫得一丝不苟,与他温润矜贵的气质相得益彰。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笑着回望她,深邃俊逸的五官添了些温和,阮画京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眼底藏着浓浓的淡漠。

    院里传来陌生的人声,秦舒养的那条约克夏警惕地小吠两声,秦舒摸摸小狗的头示意仆人将它带下去,阮画京恭恭敬敬地起身,跟着母亲出门迎客。

    只见顾家主母推着顾家老太太进了门,秦舒迎上去,热络地搭上亲家母的小臂,脸却面向顾老太太,她说:“老夫人,这就是画京。”

    阮画京微笑着朝顾母问声好,然后蹲下身,伏在顾老太太膝头,说:“奶奶好,之前没能登门拜访,希望您多包涵。”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和蔼可亲地说:“哪里话,要怪只能怪长珏不知礼数,挑我们两家会面的时间出差,画京啊,你千万别和他计较,别往心里去。”

    老人家维护宝贝孙子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阮家真心积怨,也不好再表现出意见。

    阮画京持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回话:“不会的,男人以事业为重是应该的。”说罢,她起身接手轮椅,满脸孝心地推着老夫人进了屋。

    饭桌上,她被安排和顾长珏坐一起,两人隔得很近,一抬胳膊,手肘就会相碰的距离,她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骨头僵硬得咔咔作响。

    顾长珏倒是镇静随和,自然地接下长辈们抛来的话梗,喊她也是一口一个阮小姐,还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菜,全是素的。

    她自是不好拒绝,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秦舒朝她使了个眼色,阮画京当即停住筷子,笑吟吟地替顾长珏盛汤斟酒。

    顾老太太瞧见这郎才女貌的和谐场面,拍拍秦舒的手,颜色大悦道:“画京真是温淑娴静,模样也是动人,我对画京啊,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要是咱们两家都满意的话,这婚事就尽早定下来。”

    大家听了顾老太太的话频频点头,秦舒更是脸都要笑烂了,阮画京垂下羽睫,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让人看不清情绪。

    顾长珏摆好餐具,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像一头高贵的豹子。

    “阮小姐确实娴静如花照水,行动如风扶柳,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他的嗓音温厚低沉,“不过,我和阮小姐才认识不久就聊结婚,会不会太草率?”

    原本活络的气氛因为他的话凝固住,在座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打着哑语内涵人?就知道他这种人心眼小。

    阮画京上扬的嘴角抽搐一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不乐意,她还不愿意呢!

    顾母暗自腹诽道:板上钉钉的事儿,他怎么临时变卦?还这样没分寸地直接拂阮家面子!

    阮画京调整心态,抬起笑眸与他相视,换上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样子,说:“长珏,那我们要多聊聊,加深一下了解吗?”

    顾母连忙出来打圆场,接她的话:“嗯,画京说的对,我们做长辈的就应该给你们年轻人多一点独处的时间。”

    “长珏啊,吃好了就让画京带你在家里转转,别老和我们这些老古板混一起,没意思。”阮父用玩笑化解尴尬。

    顾长珏缓缓起身,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西服纽扣,他朝阮父微鞠一躬,开口道:“那长珏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吧,去吧。”长辈们异口同声。

    顾长珏走到阮画京身后,绅士地替她拉椅,两人并着肩走出了饭厅,一路沉默,行到半山腰,阮画京忽然停住步伐,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你。”

    顾长珏仍不言语。

    她转头看他,有些自我怀疑,“我们上次见面是在萨拉热窝么?”

    “Earl?”她喊他的英文名,清清冷冷地一声,无波无澜。

    山风顿起,刮散她盘起的发髻,白玉簪子应风落地,断成两截,肆意的长发在她眼前跳舞,模糊了山脚的万家灯火。

    “似乎阮小姐一遇见顾某就会破财。”顾长珏拾起地上的簪子递给她。

    “的确,”阮画京将头发拢到耳侧,没接簪子,语调还算客气,“坏了就扔掉吧,劳烦顾先生了。”

    顾长珏摩挲着簪子,手感很温润,他借着路灯观察断口,断口处也是通透无瑕,这极好的白玉料,她眼睛也不眨一下,说扔就扔,却在萨拉热窝为了一只C级玉镯默泪。

    “顾先生既把我夸到天上,又不愿意同我联姻,可是因为我在萨拉热窝时惹你不快了?”阮画京带着标准化的笑容揶揄他。

    “不敢不快,之前是顾某有错在先,”他说得很真诚,“阮小姐想要什么赔偿,我定当拱手。”

    他那副伪善的面孔让阮画京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胃里的食物因此翻腾得厉害,她抑制住呕吐的欲望,疏淡地开口:“倒也不必,我们还是公事公办比较好。”

    “洗耳恭听。”顾长珏笑语。

    “联姻这种事虽然身不由己,但也得尽量找个省心的对象,顾先生说是吧?”阮画京看门见山。

    顾长珏半眯着眼,手里还把玩着那根白玉簪子,他走到她面前,带着笑意说:“阮小姐有何高见?”

    余光中出现一抹人影,阮画京忍着不适往前一步,双手轻搭上他的肩膀,两人几乎贴面,她温热的鼻息覆上他的下唇,她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语气十分胜券在握:“没猜错的话,顾先生上次去萨拉热窝,是为了躲联姻会面吧。”

    “哦?”顾长珏眸光闪烁,心跳声与风声齐鸣,他抬手将她扰面的碎发拢到耳后,滚了滚喉结,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那顾某要是说阮小姐猜错了呢?”

    阮画京一把推开他,环抱着手臂低下头,恶作剧般哂笑出声,白皙纤细的颈骨从旗袍后领凸露,形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像极了正与爱人吻颈厮磨的白天鹅,“盯我们的人已经看见我们调、情了,长辈们估计连我俩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不管顾先生愿不愿意,我都希望你能配合我。”

    顾长珏也不恼,脱下外套颇有风度地往她肩上披,“为什么偏偏是顾某?”

    阮画京仍在笑,抬头看他,嘴里蹦出几个字,态度显而易见的恶劣:“难不成是因为爱?”

    顾长珏嘴角一僵,凝视她略带英气的眉眼,阮画京也毫不避及地任他看,开诚布公地说:“阮、顾两家联姻势在必行,除了顾先生,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长珏转过身面朝山下的灯火,平复心跳后说:“顾某能从阮小姐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阮画京带着笑音回他:“自由。”

    等她养足精锐,不受掌控那天,她会离开,不留情面。

    “名存实亡、貌合神离的婚姻很适合两个连终身大事都得拿去交换利益的傀儡,顾先生觉得呢?”

    顾长珏思索片刻,佯笑着反问她:“阮小姐还想要什么?”

    “我的和我们之间的所有事,保密。” 阮画京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像是在引诱他,“顾先生有什么需要的,也请尽管开口。”

    顾长珏低声哑笑,“不如做个排除法,阮小姐有什么是不能给我的?”

    “我的自由,”她回答得很爽快,“其他的,你自便。”

    生意人的精明是刻在骨子里的,顾长珏笑着摇摇头,问:“霸王协议?”

    “阮、顾两家一向互惠互利,我自然也不会占顾先生便宜,无论是财产方面还是私生活,我都推崇各自独立,互不干涉,”阮画京说着说着往下打量他,装也懒得装了,“至于我们之间,生孩子什么的虽然不现实,但其他方面,顾先生有需要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她在给他难堪,顾长珏耳后烧得厉害,竟还真有种被戳破龌龊心思的心虚,再谈下去,他估计会被她羞辱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顾某静候阮小姐拟定的婚前协议了。”顾长珏凝着眉说完,大步流星地往阮宅方向去。

    阮画京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萨拉热窝的记忆不断闪现,当时,他也是这一副明明高高在上却又装作平易近人的样子,而她一开局就锋芒毕露,将本性暴露无遗,给他留下把柄。

新书推荐: 逸风书屋二三事 他们的时间回溯都有我? 祈浮愿 女人的美梦 美人谋 关于我在无限流副本打怪升级这件事 绝色美人[快穿] 暗燃星火 重生后和死对头成亲了 紫宸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