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重还未达标，还需要减重几公斤。

    季明之盯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心中一沉。

    经纪人Tina 狠狠地用眼神剐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停了他今晚的奖励大餐，强制他继续吃难以下咽的标准减肥餐。

    公司上下闻风丧胆，通通笼罩在低气压中，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出了丁点差错触了Tina姐的眉头。

    公司的当家花旦冬琉月刚被截胡了一个重要角色，煮熟的鸭子转眼间就飞了，金牌经纪人Tina姐哪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用餐时间点一过，雷厉风行的Tina姐已经收到了健身教练新制定的瘦身计划，往桌上一拍，季明之大气也不敢出。

    季明之在经理人的训斥下低着头，木着他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任骂，下了工连妆也来不及卸。经理人Tina毫不留情地批他：“先不论你季明之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当训练生，你这脸型本就难看，体脂率还高，胖成这个样子上镜跟个死肥猪一样。还敢吃？”

    “对不起，Tina姐。”季明之道了歉，脸上神色似乎没有波澜，微红的耳尖却似乎暴露了什么，因着他过度白皙的肤色显得更为明显，腹中藏了许多言语但他停顿了一会，还是决定认怂，他低声道：“我承认，我所尽的努力还不足，这一个月我都严格参考了营养师的食谱，还有，减肥计划我也严格执行了，下个月我也不会懈怠。”

    可Tina姐全然不吃他这套，火气烧得更旺了：“那结果呢？你减重成功了吗？嗯？又是下个月、下个月的，黄花菜都凉了！”季明之彻底歇菜了，他知道按Tina姐一贯的作风，他如若再多说几句，他的现状更惨。

    众目睽睽之下，半大小伙儿被当狗一样训。反观另一边，Tina姐语录持续不断输出，明之惭愧得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Tina姐带着气儿不假，可句句精准地戳中他的命门，从减肥失败到面试失败再到得罪“老板”，将他犯下的“罪状”一一细数。

    办公室门外人来人往的形色匆匆，似乎没听到这边的声响，但明之知道他们都听到了只是视若无睹，这已经是Tina每日的例行公事——变着花样地“□□”他。

    明之不敢反驳，因为他深觉自己的失败，连区区的身材管理也做不到，这可是艺人的基本功，连形象维护都做不好，更何谈出名、成为大明星、赚大钱？

    上月定下的体重目标到如今还没完成，太丢人了，实在跌份儿，他愈想愈发羞愧不已。

    同为广告模特的昕宁用同情的眼光望着他，安慰他的同时又得遵从Tina姐的嘱咐，盯着他吃掉这顿减肥大餐：“明明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Tina姐因为冬硫月换角而变得格外暴躁，这减肥大餐事关形象，该吃还是得吃，万一你把体重减下来后，身形更加苗条了，说不定能接到更多工作。”

    昕宁嘴上说得好听，可他自己也食不下咽，他那套食谱比季明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明之面无表情地苦笑了一声：“我没生气，一桩归一桩，但这减肥一事，还是得恨我自己不争气。”他近乎苍白的脸上尽是麻木和疲惫，既无快乐也无愤怒。

    昕宁也心知肚明，先前因为外形不符和体重过重，明之已经失去了几个试镜机会，就算参加了好几个也以灰溜溜地回公司告终。

    尽管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他一点也不胖，可普通人的标准和季明之又有何干系？季明之洗了把脸，转身向健身房走去。

    昕宁也消灭了晚餐，转身往不同方向走去，他还有个拍摄工作，昕宁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加油，未来的巨星。”

    明之勉强扯出一抹浅笑，笑弯了一双凤眼，稍微减少了眉眼间的锐利和冷漠，作为直男的昕宁这一瞬间也有些动容：“他是个好人，可为什么连工作也接不到呢？”

    季明之热了热身，就踏上了跑步机。他心无旁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心都是能尽快瘦下来的祈愿，挣多点钱，满足公司的要求，他已和公司签下了十年的卖身契，渴望的就是出名、挣钱。

    可悲可叹的是，有时候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天不遂人愿，他抢破头了也无用。

    下个季度有个选秀节目《偶像的抉择》第二季，他只能拼，公司上个月已经送他到节目组那边试过镜，他侥幸通过了甄选环节。

    节目第一季已经让好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艺人爆红，而他也暗自发誓通过这个节目能至少获得一些知名度。

    季明之还沉浸在1500万的目标金额中，不顾流下了多少汗水，生理的变化有多么疲惫，他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娃娃不短抬着机械的步伐向前进。

    这一趟下来季明之累得够呛，还未来得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手机响了——是他早就设置好的闹钟，原来今晚是新歌demo的试听会。

    季明之连走带跑，脚步如飞，终于及时站在议会室门前，临进门前，他平息了自己的呼吸，直至心脏不再剧烈跳动，他用着自己固有的微笑表情，露出同样的微笑幅度，以释放友好的情绪，诱使别人不会从表情上先入为主地将自己变成不友好的同事，给他人认为自己“凶神恶煞”的机会。像他这样的人，预想完成任何目标，他都会筹足了十分的预备。

    他轻轻举起手叩了叩门：“不好意思。”

    直到里头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请进。”

    季明之相信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听说了Tina姐最近对他的不满意，但他一贯只会在人前展示最好的精、气、神。

    林林总总的人、事、务如漫天雨水纷至沓来，他张开了无形的屏障，以抵御外界的惊扰。

    *

    最近季明之不再想复学的事儿了，他对自己说：“上大学哪有娱乐圈赚钱呀？”

    Tina姐也时常对他说：“读个破大学，有什么卵用？累死累活能赚得现在你所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一套房？”

    ——是啊，这不能。季明之也渐渐地觉得Tina姐说的对，一纸文凭罢了。

    季明之目前处于休学状态，他签下的合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霸王条款，只不过还清那一千多万罢了。

    目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短时间内暂且无法满足公司要求的合同条约，换言之，退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多年努力皆成一场空，有无数个夜晚，季明之躺在在公司宿舍里不可自控地回想起过去，他确实流了眼泪，却又咽下了眼泪，只是无端地觉得：有些东西注定与他无缘。

    至少到进公司前，作为一个被弃养的孩子，他目前的人生还是挺顺利的。

    虽说由于养父母家里开着一件小餐馆，客流量多时忙得慌，于是备菜、洗碗和零碎的一些活儿都是他在干，从小学开始便是如此，所幸养父母对他并不十分严苛，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惟有家中弟弟吊儿郎当，差点儿辍学，让全家操心。

    反观明之，始终坚持学习，高三那年咬着牙复习，天不亮就醒了，结果是好的，他考上了知名学府D大，养父母虽然觉得学费有些昂贵还是付了钱。

    后面呢？从不像童话故事里的happy ever after的幸福结局，他得到了，也失去了。

    明之住在公司提供给练习生的十二人宿舍，匆匆洗漱后蜷缩进下铺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无法动弹。

    饶是这样的训练量，Tina还是不满意，厉声斥责：“这样不行！太慢了，小莫老师明天帮他把训练量加满。”

    Tina转过来又继续挑剔： “你的腿型太难看了，明天让其他老师给你安排一下矫正。”

    明之抖了几抖，他白皙的脸上睁着一双略显凛冽的丹凤眼，不由地从眼中外溢了一丝郁闷和怔忡。

    明之为了让双腿笔直，在睡前，他穿上了瘦身裤袜，用束缚带紧紧扣紧了双腿，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有没有用，反正他是用上了。

    他本来打算看一会儿线上网课，但这不过是惯性使然，他暗自发笑，犹豫再三还是设了闹钟，将手机锁了屏：“明天还得训练，况且下个月节目就该启动了。”

    明之就这样在公司的高压之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训练日子。

    这天晚上终于得了空，明之被公司与两个练习生打包去参加酒局。

    其他练习生早早进入了公司，早有自己的圈子，而他性格不善于交际，跟同公司的几个练习生只是点头之交。

    明之进公司后参加过不少酒局，这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上得以一见投资商的高层。

    他环视一圈，多的是比他长相出彩的选手，打扮入时，蓝发的算是保守，金发的夺人眼球，摇晃的耳环，纤细的腰带，朋克风格的choker，衬得他自相形愧。

    明之被公司的同事安排在节目导演身旁，导演姓刘，是个有点壮，带点肉的眼镜男子，和蔼可亲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明之回答了，导演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给他倒酒喝。

    一见面，刘导演开始聊称赞他的皮肤白皙，惊讶地摸了一下他的脸，明之没多想，琢磨着也许他想让他推荐一下化妆品和护肤产品。

    季明之在没进入公司前是个用肥皂洗脸的糙直男，化妆品护肤品都是公司推荐的，他捡着自己记得的几件报了名字。

    刘导演笑了一下，眼睛里掺和着些许暧昧：“我也用过这些，但没有这种效果呢。难怪公司会签下你，小明明的底子真是不错呢。”刘导演的手指在他腹间逡巡，“你的腹肌好有力。”

    季明之纵使再直男也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刘导演对他上下其手，爱不释手，迟迟不肯放开，明之也不敢直接得罪他，找了几个理由，还是无法挣脱。

    无奈之下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刘导演的手从腹间流连到后背和股间。

    明之用眼神向同事求救，但同事酣谈畅饮其间，完全顾不上他。

    明之只好陪着刘导演继续一杯杯地喝酒。

    这一幕落在一旁橘色发色的女生眼里，大为震惊，她似乎是投资商公司的员工，橘色妹妹和旁边的女上司咬耳朵：“导演是这取向的吗？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一直都是，刘猛能把节目办得这么好也离不开这点。”

    “场面真刺激，这小哥哥在这些选手中也称得上颜值出众，算是节目潜力股了。没想到一来就向导演投怀送抱，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啧。”又一个女同事搭腔。

    橘发女生点头，深以为然，但懒得继续看下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关他们的事，知仪打开手机查看刘猛的履历和作品。

    这便是徐知仪对季明之的初印象了。

    *

    夜凉如水，灯火通明，季明之眼看着这一切，却似乎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为什么我非得在这儿？”季明之想，他脑中闪现过一些画面，而没有一个会是今晚的场景。

    Tina姐不依不挠地：“你不是男的？”她那细长的眼光紧跟着，像是监视器的探视镜头发出诡异的红光：“让刘导摸一下会吃亏吗？啊？没错，他是双驯鹿，有什么稀奇的？他直接在现场把你办了吗？”

    “不是我说，娱乐圈里的双驯鹿多去了，你别拎不清自己是什么咖位，就你那样，刘导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大晚上的，别在这儿讨嫌。”

    明之堪堪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闭上眼睛而复张开，在动作之间他方才将情绪置入内心的最深处。

    他带着浑身酒气回了宿舍，额前的碎发由于出汗贴在皮肤上，错感浑身无力，他却迅速地收拾了换洗衣物进了宿舍浴室。

    他不想让公司同事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Tina姐说得有错吗？

    没错，因为他什么也不是，没有名气，也没有粉丝，只有背上沉沉的债务。

    如果他有骨气，他大可以在酒局上直接离开，大不了在节目中少些镜头。

    但是他不可以，养父母哀求的神情出现在他眼前：“涛儿已经少了一根手指，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明之，看在妈的份上，救救他吧！”

    季明之在热水的冲洗中洗去了酒气，外头同公司的艺人在嘻嘻哈哈讨论些什么，而他压抑着自己，任由花洒的摆布，他不愿自己的哭声让任何人听到，因为这得不到任何同情。

    明之打开浴室门，他面无表情地上床，在那个公司发下来的手机上安排好自己明天的工作计划和练习计划。

    无论明天迎接他的是什么，又必定是崭新而又肮脏的一天。

    他在这里活着，而又似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