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酒店其实从外面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豪华，甚至有些很不起眼。但苏甜在里面住了几天之后最是清楚里面的状况，取暖设备自不必说：深秋的天气有些微凉，但不管走在酒店的哪个位置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既不让客人感觉冷、又不会觉得在这个并不算寒冷的天气里过分燥热；在床上躺着是柔软的，也能感受到床垫力量的支撑，不会有失重的感觉，苏甜明白这种床垫不是一般家庭能消费的起的；更遑论电动马桶和恒温浴缸，让辗转了多个酒店的苏甜大开眼界。

    早餐更不必说：宽敞的餐厅里倒挂着数不清高低不齐的小水晶珠子，各个晶莹剔透、不染尘灰但不会刺眼晃眼，餐厅按区域进行装修：中间是轻奢风格的，在金色元素和石材的衬托下，提升了整个餐厅的层次感和空间感，周围用现代风格简洁的黑白灰三色的木质桌椅，低调奢华的气质呼之欲出，其他的角落位置则是布置了一些风格比较强烈的中式、欧式、美式装修，与此对应的是不同区域旁边不同种类的餐饭，欧式、美式旁边的是各种吐司面包蛋糕、花样的酱汁、蛋饼、果汁、单是玉米片和麦片就有8、9种，各色三明治更是不必说；中式风格的装修旁边则有数十种荤素包子、一整排的中式小糕点以及还在咕咕冒泡的甜咸粥，馄饨、米粉、小面等特色也有厨师现场制作，几分钟就可以送到餐桌上，还有各样小菜、烙饼之类的一顺铺开，但也没有让人觉得杂乱晃眼，因为餐厅面积实在是可观。

    从第一天苏甜到这家酒店就已经知道不一般，不是什么知名酒店，但不管是从服务、设计还是餐饮、硬件设施乃至于景观，因为是在山里，四季自有一番风味，此外听说还有室内健身房、游泳池等室内设施。如果说有缺点的话，其实也很明显——地理位置不佳。

    其实说不佳都是谦虚，因为计毅镇其实是由数个山头组成，层峦叠嶂的山让建筑无法大规模聚集，而这家酒店则更是离谱——单个建筑在四面环山的小盆地里，出入没有交通工具根本无法成行。

    这种规格的接待标准让一直以来坚持自己付费住宿的老师有些为难，因为第三方的身份，所以不能和当地又过多的金钱往来，老师一直以来都坚持这个原则，知道被接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常，但里面能让老师层层破功的九点之后就变得心情不是很愉快，苏甜但看自己房间的设备，就不敢想老师那边的糖衣炮弹是什么样的。

    只是在看到门外的车的时候，本来就因为酒店接待远超标准而面色不虞的老师更是连最起码的礼貌微笑都维持不住了。

    苏甜不懂车但几个大众的牌子能看出来，所以能看出来有大众和丰田，只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牌子好像不是什么豪车，为什么老师会是这种反应？

    偷偷拿手机拍了个照片发给最近对车又强烈研究兴趣的孟钰，直到坐到传说中从村民那里暂时借过来、没有劳民伤财的“普通车”里苏甜才从孟钰发过来的科普帖中了解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大众辉腾和丰田塞纳的存在，也终于明白了老师便秘的脸色和自己如坐针毡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苏甜一直觉得下到基层很多时候就算干部们硬撑着欣欣向荣，可实际情况总不能太离谱，毕竟在先天地理位置的限制下，发展经济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只要保障好基础民生就是政绩了。

    但现实情况就是过于繁荣的景象让她们不约而同都产生了一种不是下乡调研，而是上京受表彰的感觉。

    越是现实和想象相差太大的时候，一部分人会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但是另一部分人则是因为和现实的巨大差距而产生更加强烈的不安全感，不幸的是，方老师带的这一批学生恰恰就属于后者。

    作为社会学下属专业的学生，不管是社会工作的各种人文关怀或者社会学的真实挖掘亦或是心理学的抽丝剥茧，都是直面人和社会最真实的、最不允许逃避的一面的。不安定感和反差过大的时候每个人都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而不是天真的认为自己本就属于那些纸醉金迷。

    到了计毅镇之后，几个学生纷纷表示这些天的走访过后，当地语言已经能够听懂一些了，不需要向导和司机，自己去走访效率更高些。

    方老师又如何会不懂，摆脱那些眼睛她也求之不得。只是看着这四面环山的村庄，笑的礼貌但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当地领导，一番拉扯之后还是同意一个司机带着两个学生进行走访。苏甜明白青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更何况她们根本不是强龙，只是一批学生，在那些笑意盈盈的领导眼里根本不够看，他们的意思苏甜大致也明白——孩子们，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你们，但不要闹脾气，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但，真的好吗？好的是谁？又有谁承担了那份不好呢？

    下车之后苏甜无视后面紧紧跟随的目光，利用那道目光的主人找到了调研对象家中，从小生活在平原的苏甜那到现在都还是不适应山地的崎岖，在下了一道至少50度的长斜坡之后在仅有的一栋瓦房前停下，瓦房仅仅只有瓦房，没有多余的建筑，房子前面有一块水泥铺就的地面充当院子，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怀中抱着一大捆茅草样的长草，手指翻飞的编着什么，看到有人来了也只是瞥了一眼之后继续专注于始终没有停下的活计。

    苏甜没有着急问调研问题，只是静静的蹲在那女人身边看着她灵巧手指翻飞下快速出现的编制物，这女人长得非常清秀，脸色白皙，住在初冬的山里早早就穿上了棉袄，白色的棉袄衬得她淡然的脸色仿佛是幽居在这山林间的隐士，但苏甜知道不是。

    从开始调研到现在，她们极少见到青年女性这种比青年男性还少见的生物，青年男性的地位在这边普遍很高，即使早早的不上学也不想工作，还是有不少家庭愿意让他们啃老，可女性不同，即使不上学，家里也绝不会养闲人，那就出去上班。什么？三天两头回家？那怎么行！赚钱要紧啊！所以几乎见不到青年女性，偶而的中年女性也是在家照顾孩子老人才被留守，其他的就是“六一”和“九九”了。

    苏甜除了正儿八经的工作要求拉近和访谈对象的距离外，作为一个纯种颜狗，见到漂亮小姐姐就走不动道的人，自然愿意和面前这位清冷美人多呆一会，甚至想上手帮姐姐干会活。

    直到苏甜的手都要碰到茅草了，小姐姐才像终于发现旁边这个人了一样：“你别碰，容易划伤手。”

    苏甜有些愣怔，这些天走访的十有八九都是老人，本地方言说的那叫一个溜，听得苏甜那叫一个懵，多次怪罪两千多年前那位姓秦的怎么不多活几年，统一了语言再说呢？让两千年后的自己处处受制于向导和司机。这会冷不丁的听到这么纯正的同种语言，苏甜有些感动，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是有正事的——“小姐姐，你这是在用茅草做什么啊？”

    她并没有想开始调查，事实上这件事早就被忘了，简单的搭话技巧苏甜还是知道的，尤其在面对好看的女生的时候。宿舍那几个人曾经说过，苏甜但凡能把自己撩妹的功夫用到男人身上，根本不至于大学才脱单，但苏甜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好看的小姐姐玩才舒心，其他生物不值得她耗心耗神的。

    苏甜礼貌耐心的站在旁边等她那么久（其实只是看美人干活也很赏心悦目），又想帮她干活（不忍心美人干着、自己看着），还这么嘴甜声美的聊天（苏甜在美人面前会不自觉地把声音伪装的更加好听），小姐姐也终于认真的看向了苏甜，朝远处的竹林点了下头：“这不是茅草，是那边的竹子，把它抽成细丝之后再缠在一起，最后编成各种家里能用的筐、篮子之类的。”

    “那你一天大概能弄多少啊？”

    “这种因为要把竹子弄成丝再缠，工序就会麻烦点，所以一天弄得不多。”

    小姐姐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的工作，苏甜终于想起带来的任务，正要张口，就听小姐姐问：“你是过来做调查的吧，村里都和我们说过了，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似是而非的话让苏甜瞬间明白了：“您放心，做出来的问卷，除了我们和上交的单位，没有人能拿到看到。”

    对方盯着她看了两秒，好像在思考苏甜的话值不值得信任，也好像是在对她有些不对题的话感到些疑惑，不过很快她又重新低下头整理了下刚刚编错方向的竹绳，抬头看了眼已经跟着学姐往远处去的向导，说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家是我娘家，你要问的应该也是她们的信息，我爸妈都出去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问吧，知道的我告诉你。”小姐姐用依旧平淡的语气、平淡的神情答应苏甜，但苏甜知道她会配合自己。

    但是看起来如此年轻，竟已经是人妇了，这种对娘家轻车熟路的，婆家应该也是在附近吧，苏甜匆匆看了一眼被层层青峦，不，现在应该叫“黄”峦环抱着的一间白墙青瓦、干净透亮的小小屋子，按捺下不该出现在这时的情绪，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