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谢若玄原以为暴露真实身份后,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比如给他安排一个鬼上身的罪名,把亡国的锅推到他身上,为民除害。

    但是没想到,那些大臣竟然没这样做。他们不仅没这样做,还集体跪在御书房外,请求谢若玄上朝理政。

    谢若玄:“?”

    不是,你们不再核实核实身份的吗?

    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他是谢若玄?

    再者说了,他又不是谢子羲,你们就不好奇真正的谢子羲去哪里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承认了他是宣帝谢若玄。但承认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谢子羲是明牌傀儡,愿意躺平当甩手掌柜,“用着”十分安心。但他不一定愿意当傀儡啊。

    万一他夺权怎么办?

    是各位手中的权利不香吗,还是嫌生活太安逸,居然上奏让他上朝理政。

    怕不是找个政敌来体验居安思危的激情吧。

    此时此刻,御书房外,乌泱泱跪满了身着朝服的官员,放眼望去,犹如接绿油油的麦田。为首的孟阔更是高声喊道:“臣等知道您就是先皇,还请皇上开张圣听,恢弘志士之气啊!”

    谢若玄:“……”

    不是。

    让他理政干嘛?觉得他能救大渊于水火之中,还是他能凭一己之力横扫天下六合,实现大渊统一?

    寒冬腊月,天上飘落羽毛般的大雪,那些朝臣跪得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什么为国为民心怀大爱的诤臣。

    游望之跪在最前列,他端庄严肃,即使跪在那里,身姿也不卑不亢。雪花落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宛若威严的雕像。

    旁边,褚倞则没有那么正经了,他随意跪着,姿态闲适,打趣游望之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人,现在终于见到了,怎么样,开心吗?”

    游望之闭上眼,仿佛充耳不闻。

    褚倞“啧”了一声,继续道:“没想到一直崇拜的人竟是这幅模样,我要是你,肯定伤心死了,也不继续崇拜了,难为你竟能坚持跪在这里……啧啧,你对他真是爱的深沉啊。”

    游望之抬头看着上方的匾额,只见匾额上刻着“御书房”三个大字,庄严肃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宫宴上,夜色笼罩皇宫,寂静无人的长廊里,宫灯随风轻轻舞动,发出明灭不定的光。

    年少的游望之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捧着一本厌胜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那本杂记的封皮被换成了《战国策》,因为游望之少年天才之名传遍整个京城,所以,即使偶尔有宫人路过,见他认真读书的样子,都连忙避远了些,生怕打扰到他。

    游望之看得入迷,不知道面前何时站了一个人。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

    游望之瞬间抬头,只见青年谢若玄站在他面前。谢若玄一袭玄黑华服,高鼻凤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皇、皇上……”

    游望之下意识将书藏在身后,行了一礼。他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没料到谢若玄会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谢若玄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拿了过来,随意翻了几页。

    游望之连忙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空气安静得诡异,蝉鸣声阵阵,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谢若玄说:“没想到你竟然对厌胜之术感兴趣……”

    游望之以头触地,“草民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谢若玄问:“你错在何处?”

    游望之喃喃:“草民、草民……”

    谢若玄将他扶了起来,把书还给他,“放心,朕不会告诉你叔祖父的。”

    游望之愕然抬头看他。

    昏暗的烛光下,谢若玄的脸半明半暗,摇曳如鬼。

    就像一场……

    他自以为是的幻觉。

    游望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仿佛感慨自己竟记得幼时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还在天子门前回想了起来。

    御书房前一片肃穆,众臣都老老实实跪着,唯独褚倞“闲不住”,找这个聊聊,找那个聊聊,丝毫没有劝谏的姿态。

    好像只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游望之朗声道:“宣帝在位期间,为政以德,励精图治,四海归心,万民敬仰。今上天怜我大渊,令时光回溯,还请皇上开张圣听,谦虚纳谏,一改大渊亡国之局。”

    他接着孟阔后面喊,字字铿锵有力,假若史书上“诤臣”二字能具象化,大概就是这番模样吧。

    然而回应众人的,除了越下越大的雪,再无其他。

    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似乎比看到大渊亡国还凉。

    若说谢子羲在位时,大渊亡国是逼不得已,那么现在谢若玄此番态度,简直就是把大渊往死路上推!

    他绝对有意为之。

    而且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不然为什么召一众藩王进京?

    大概是见雪下得太大,裴梦全撑着伞,带着几名宫人小跑过来。他命宫人给众臣披上厚披风,塞上汤婆子,苦口婆心劝道:“诸位臣工先回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皇上最近心情非常不好,实在没有功夫理政,还请各位臣工宽容宽容,至于上朝议政之事,改日再说吧。”

    孟阔问道:“裴公公,皇上还在……生气吗?”

    裴梦全一脸为难,“这……皇上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唉,毕竟亲手杀了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孟阔一阵牙酸,原以为,他第一个献女进宫,会成为天子近臣。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谢若玄,还有一个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乔温瑜……虽然已斩杀。

    想起曾经拉着谢若玄“回忆往昔”的举动,他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是傻逼,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谢若玄的不对劲。

    不过,他不后悔献女进宫,最起码谢若玄愿意接受不是?

    要知道以前谢若玄在位期间,除了穆有仪,可是没往后宫里纳过一个人!

    而谢若玄愿意接纳孟知爻,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孟知爻和其他女人地位不一样?

    这时,一名小宫人跑了过来,他看了看众臣,在裴梦全耳边说了什么。裴梦全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看向众臣,“诸位臣工,皇上说雪下大了,让你们都回去吧,别把身体冻坏了。”

    游望之眉眼神色不变,“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针对谢若玄,他在针对裴梦全。

    裴梦全一怔,苍白的脸上笑意如雪般缓缓融化,他说:“自然千真万确,皇上自醒来……重生以来,可曾苛待过诸位臣工?”

    谢若玄与谢子羲实在不同。

    谢子羲在位时,对待众臣的态度,虽然是个傀儡,但并没有对众臣唯唯诺诺,捧着他们。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写小作文辱骂众臣。三天一短篇,五天一长篇,平生仅有的文学素养全在这里了。

    而谢若玄呢,在位时没那么多幺蛾子,准确来说,他懒得搭理众臣。眼中根本没有众臣的身影。他无视众臣的感受,随意发癫……哦不,坚持自我,不管不顾,好似整个大渊只有他一个人的舞台……

    不过,若说谢若玄让他们回去,别冻着了,是关心他们。不如说谢若玄看见他们就心烦,赶紧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游望之只目光深沉地盯着裴梦全,一双漆黑如墨丸的瞳孔里,情绪难辨。

    闵锡撑着伞,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一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众臣,忍不住出声讥讽道:“诸位跪在这里,是想效仿先贤以死相谏吗?别白费力气了。我与谢若玄相识数十年,他什么性格我都清楚,倘若你们以为跪跪宫门就能让他回心转意,我闵家当年也不会被他屠戮殆尽了。他连自己父族……养父一族都能狠心灭门,还指望他能怜惜你们吗?”

    谢若玄在位期间虽然干了许多实绩,但他真算不上一代仁君。

    非要细扯的话,他大概能归入暴君行列。

    谢若玄上位上得轰轰烈烈,然后揽政揽得轰轰烈烈,但凡不臣服他者,杀无赦。

    当年反对他的人鲜血染满了城门,他不是精准扣罪名杀人,而是搞连坐,一杀就是杀一族。

    七皇子谢涵天被谢若玄逼得逃上梁山……哦不,雁过山。谢若玄下令放火烧山,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在雁过山所有水源处都投毒。简直绝户之毒计。

    之后抓到谢涵天,更是令酷吏将谢涵天一党折磨得不成人形。

    原本谋反之罪,直接杀了就是,根本不需要虐待。但谢若玄偏偏命酷吏用各种手段折磨他们,手段之残忍,心性之狠辣,绝非一个正常帝王所为。

    谢若玄排除异己,痛击清流,打压政党,无所不用其极。

    几乎将独断专制发扬到了极致。

    那些年,受过谢若玄迫害的臣子加起来可绕地球三圈……哦不,加起来比谢若玄在位十五年下达的政令都多。

    可谓是一代暴君。

    他的名声也不像史书里记载的那样,“盛渊溪客”“大渊唯一纯白的茉莉花”“万古明君”“中兴之主”……这种全是“吹捧”的“好词”。而是毁誉参半。喜欢他的人不见得有多喜欢,但痛恨他的人一定十分痛恨,并且占绝大多数。

    非要统计出个具体数字,大概是吹捧他的人仅占十分之三,而痛骂他的人占十分之七。

    而这十分之三的吹捧里,还得有一半是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违心吹捧的。

    可惜谢若玄会控笔史书。

    古话说得好,史书都是由胜者撰写的。谢若玄直接将不利于他的史书记载都烧了,史官都杀了,谁还敢说他半句不是?

    因此,大渊史册有关谢若玄的记载,都是谢若玄处理了什么政事,很少有关他暴戾事迹的描写。

    但由于谢若玄比较勤政,在位十五年,看起来干的正事比较多,再与其他谢氏皇族一对比,好评也就上来了。

    实际上也就是夏桀商纣之流,算不得贤明之君。

    闵锡怜悯地看着跪着的众人,就算殿里那位真的是谢若玄又如何。谢若玄性格冷酷,说杀人就真杀人,绝非那个废物谢子羲可比。

    他们只不过是被谢子羲荒唐到怀疑人生,因此才对谢若玄满怀期待罢了。倘若知道谢若玄的真面目,恐怕不仅失去手中的权利,还要倒贴上全族性命,方能领悟到什么是“人间真实”。

    闵锡这一番话,清晰传进了众臣耳中,众人神色各异。

    当然,关于谢若玄,认识他的人都认识,不认识他的人,这几天也有了调查,自然知道谢若玄什么性格。

    但他们不在乎。

    准确说在场的“有识之士”不在乎。

    此时的大渊需要一个能摧枯拉朽、手段强硬的治世明君,而不需要一个宣扬仁爱的仁德之君。大渊情况已危如累卵,倘若再不发生变革,恐怕覆巢之下无完卵。

    就看谢若玄愿不愿意再打破陈规,重建秩序了。

    不过众臣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大渊亡国有背锅的了。如果谢若玄励精图治,真带领大渊走向中兴,他们就乐着分一杯羹。若谢若玄继续摆烂,他们就另寻明主。反正千错万错都是谢若玄的错,跟他们这些已经“表过忠心”“以死明志”的臣子无关。

    主要是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

    谢若玄不是谢子羲,昏君说杀就杀了。谢若玄名气大,有政绩,杀了他,搞不好伤敌一千自损两千,实在不划算。

    事出突然,只能细细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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