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虽然选定了孟知爻进宫,但表面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钦天监选了个良辰吉日,在两个月后,礼部届时举办一场小选,谢若玄只需要当着众人的面,选孟知爻当皇后,此事便是过了明路。

    事情传开,一时最受关注的不是孟家,反而是乔家。

    众所周知,上一世谢子羲的皇后是乔茹雪,他们都没想到,这一世乔茹雪居然不当皇后了。

    一时间人心各异。

    乔家。

    书房里一片寂静,乔温瑜接过管家递来的密函,挥手让人下去了。一旁,乔茹雪伏在乔夫人怀里,满脸委屈,“娘,那谢子羲如此羞辱雪儿,您一定要给雪儿讨回公道啊。”

    上一世谢子羲把她当成靖城王妃的替身呼来喝去,这一世,不仅没有给她相应的体面,反而直接“休弃”她,如此打她的脸,让她以后在京中如何抬头做人。

    乔夫人心疼地拍了拍自家女儿,对乔温瑜道:“夫君,雪儿为乔家付出了这么多,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乔温瑜却皱眉沉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谢子羲怎么突然转性了,上一世他痴迷那秦嫣然,痴迷成那个样子,这一世怎么……”

    谢子羲喜欢自己的叔母——靖城王妃秦嫣然是一件路人皆知的事,他为了向秦嫣然表达心意,不顾人伦礼法,公然在宫中建造了一座思嫣楼,其心昭然若揭。若非靖城王远在封地,恐怕靖城王妃难保不会落入他手。

    至于乔茹雪为什么成了谢子羲的皇后,此事说来荒唐——

    某次宫宴上,谢子羲看上了容貌与秦嫣然有几分相似的乔茹雪,让宫人给她下了药,一夜迷.情后,乔茹雪不得不受封进了宫。

    幸好太后乔姿蝉也出身乔家,在宫中可照应乔茹雪一二,不然,乔茹雪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说起太后乔姿蝉,她并非谢子羲生母,而是熹平帝娶的续弦。熹平帝谋反后,乔家为求自保,向熹平帝献上了乔姿蝉。后来熹平帝被游望之杀死后,乔姿蝉因为是乔氏女,逃过一劫,被封为太后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仔细论起来,谢子羲是傀儡皇帝,而乔姿蝉背靠乔家,手中权利还比谢子羲大一点。

    乔夫人泪眼朦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那昏君转不转性子,他害得我女儿白白蹉跎一生,如今我们母女好不容易重聚,我定不会再让他欺辱雪儿。”

    乔温瑜眉毛紧紧拧着,有些无奈道:“你放心,如今谢子羲选了孟氏女进宫,对雪儿来说是好事,最起码他不会再召雪儿进宫了。就算他贼心不死,还惦记着雪儿,我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乔夫人闻言,默默松了一口气。

    乔茹雪哭着点头,“谢谢爹……”

    乔温瑜叹息一声,“可怜我儿,放心,爹这次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乔茹雪乖巧点头,“我知道了,爹。”

    ……

    谢若玄选了孟知爻的事不止“旧人党”嘀咕,凉州党得知事情后,也装作访客的样子,在游府开起了小会。

    正厅里,凌谦端着茶盏,肃容道:“这次谢子羲选了孟氏女当皇后,游相,你怎么看?”

    游望之神色不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很正常。”

    凌谦却道:“上一世谢子羲喜欢靖城王妃,这一世突然不喜欢了,有古怪。”

    他在廷尉府查办了那么多案子,最是见微知著。自大渊时光回溯以来,谢子羲处处不同寻常,直觉告诉他,谢子羲有问题。

    但具体是何问题,他也说不清楚,只能确定谢子羲身上谜题太大,令人心生忌惮。

    游望之问:“泔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凌谦摇头,“暂无消息,不过断心术所用的蛊虫来源于那里。”

    游望之低头,“看来,谢嘉佑之死当真与那谢明时有关系。”

    凌谦说:“我们现在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吧。谢子羲立孟氏女为皇后,谢嘉行即将进京,再这么发展下去,这京城恐怕没有你我立足之地了。”

    凉州党一向自成一派,不管是谢嘉行登基,还是谢子羲有了后嗣,到后面,第一个被清算的,一定是他们。

    游望之面无表情。

    ……

    半个月后,谢嘉行终于到了京城,谢若玄在伏幽殿召见了他。

    伏幽殿内外挂满了丧幡,长明灯火光摇曳,拉出数道森森鬼影。谢若玄一袭素服,站在台阶上,黄昏稀薄,暖光落在他身上,依旧融化不了那双冰冷眉眼。

    谢嘉行身着白色丧服,跪在下面,俯身行礼,“臣谢嘉行拜见皇上。”

    谢若玄淡声道:“免。”

    谢嘉行站起身,大概是日夜兼程的缘故,他踉跄了一下,头上的白布歪了歪。他不动声色,随即整好仪容,站直了身体,他看着谢若玄,悲伤道:“王兄意外惨死,臣多谢皇上下令让三司彻查此案,还王兄一个公道。”

    谢若玄目光落在谢嘉行身上,谢嘉行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谢子羲小一点,看着十分楚楚可怜。

    没错。

    楚楚可怜。

    谢若玄并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但只有这个词才符合谢嘉行的神态。没想到,庆王那匹老野狼,居然会生出一朵柔弱小白花。

    看起来不太行。

    谢若玄顿时有些失望,原以为来了个能打的,没想到又是一个“傀儡”?

    唉。

    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吧。

    “案子尚未查明,现在提谢,恐怕言之过早吧。”

    谢嘉行却道:“皇上能让三司尽力查案,这份圣恩便足以让臣言谢了。”

    谢若玄闻言,只是唇角勾了勾,但面上仍装作一副伤怀的样子,刹那间看起来十分怪异,“你兄长在这里,过来拜一拜他吧。”

    伏幽殿内阴森森的,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谢嘉行穿着白衣踏进殿中,宛如幽灵飘过。他在宫人的指引下,给谢嘉佑上了三炷香。青烟袅袅间,伏幽殿更安静了几分。

    按照礼制,谢嘉行进京祭奠过谢嘉佑后,谢嘉佑便该入土为安了。

    谢若玄原本打算下旨将人随便一埋,但中书令闵锡上书说,庆王地位尊贵,谢嘉佑不宜薄葬。于是,谢若玄只好下旨厚葬谢嘉佑,并给谢嘉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闵家祖坟。

    得知这个消息的闵锡鼻子都笑歪了。

    两人再次上演了一番君臣和睦的佳话,场面之精彩,足以流传千古。

    等谢嘉佑彻底入土为安后,廷尉府终于传来消息,刺杀谢嘉佑的凶手身份查清了,是大宛派来的死士,专门为取谢嘉佑的狗命……哦不,性命而来。

    乾元殿。

    谢若玄翻了翻凌谦呈上的奏折,笑得一脸“阳光开朗”。他声音轻柔,听在众人耳中,却嘲讽力十足,“凌爱卿不愧是国之肱骨,这么快便查清了刺客的身份,并且还查出刺客来自大宛,真是辛苦爱卿了。”

    凌谦:“……”

    “臣愧不敢当,刺客身上的印记被人剜去了,是故臣查案慢了些。”

    谢若玄状作听进去的样子,点点头,“爱卿是说,我大渊境内,有大宛的细作,他们里应外合杀害了庆王世子?”

    殿内,游望之孟阔谢嘉行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最生动的摆件。

    谢若玄只觉得可笑。

    他就知道凌谦查不出真凶,不然谢嘉佑上一世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但他没料到,凌谦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居然甩锅给大宛,说刺客是大宛派来的。

    这是生怕他不向大宛下战书吗?

    谢若玄看向游望之,猜测是不是他指使凌谦这么做的,可游望之表情深不可测,看不出一点东西。谢若玄随即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剩下几人估计也不信这一套说辞,但他们齐齐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像极了儒圣庙里的石像。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谢若玄配合道:“那大宛为何杀庆王世子?以及,庆王世子中的厌胜之术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朕上一世也是被大宛刺客所杀?”

    凌谦:“……”

    “刺客来自大宛不假,但指使他们的,不一定是大宛王族。世子中的厌胜之术名为断心,据臣所知,断心术来源泔州,而泔州和大宛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隔甚远,难以勾结在一起,所以臣推测,指使刺客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得,说了半天,白说。

    凌谦是懂废话文学的。

    谢若玄沉吟,“哦,这么说,大渊境内还真有细作。”

    “……”

    凌谦默认片刻,“也不一定是细作,还有可能是逆贼。”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游望之站了出来,他盯着谢若玄,一字一句道:“泔州与覆州相邻,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皇上可要派人去泔州和覆州彻查此案?”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谢若玄,仿佛想从谢若玄脸上看出什么。

    然而谢若玄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想也不想,说:“当然彻查,一旦查出使用厌胜之术者,格杀勿论。”

    游望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翩然一揖,“臣,遵旨。”

    谢嘉行看看游望之,再看看谢若玄,扑上前,泫然若泣道:“多谢皇上为王兄主持公道!其实臣早猜到王兄之死与泔州有关,奈何与泔州相邻的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臣不敢与靖城王正面对上,幸得皇上圣明,愿意派人去泔州调查真相,让王兄得以瞑目。”

    谢若玄:“?”

    刚刚谢嘉行夸他了?

    没想到谢子羲也有被人夸圣明的一天。

    不过,他干什么了,值得这样夸奖?

    谢若玄俯身盯着谢嘉行,谢嘉行依旧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娇娇弱弱,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谢若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殿内一片诡异的死寂。

    游望之凌谦孟阔一边见鬼般地暗戳戳盯着谢若玄,一边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个不注意,被谢若玄注意到。

    沉默半晌,谢若玄才勉强挤出一丝核蔼的笑意,“朕怜庆王中年丧子,自然要给世子一个公道,你不必谢朕,等抓住幕后凶手,将之千刀万剐后,再来谢朕也不迟。”

    谢嘉行一个哆嗦,为掩饰自己,他立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是。”

    谢若玄笑眯眯地亲自将人扶起来,“你不必与朕客气,想必你在来京的路上,庆王便告知你了吧,待立春后,朕告示天下,正式立你为储君。”

    谢嘉行眼睛蓦地一亮,嘴里却推辞道:“臣至今未建寸功,怎配储君之位,还请皇上三思。”

    谢若玄大度地摆摆手,“朕三思过了,整个宗室属你最有才名,储君之位传与你,才是最合适的。”

    谢嘉行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臣多谢皇上青睐!”

    成功解决了一件令人头疼的问题,谢若玄心情大好,储君之位终于有人了,就不用怕那些大臣继续佛系了。看来不刺激一下他们,他们都要和生产队的驴比懒。现在好了,有了紧迫感,他们夺权积极性明显提升了,谢嘉佑也不算白死。

    只是暗中用厌胜之术那位,成功引起了谢若玄的注意。

    谢若玄记得,泔州位于六水交汇之地,水运发达,且当地并无藩王,是个兵家必争之地。虽然他希望大渊尽快亡国,但他却不想让那个忤逆他的叛贼得逞。

    皇位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给使用厌胜之术的人。

    原因无他,这是谢若玄唯一的底线。

    秋后第一场雨来临,雨丝夹杂着落叶潇潇落下,带来一场凉意。谢若玄坐在窗边,手执毛笔,练习模仿谢子羲的字迹。

    他不是谢子羲,如果一直使用自己的字迹,早晚会露馅。

    不过自重生以来,谢若玄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谢子羲曾偷偷模仿过他的字迹。

    谢若玄在谢子羲的书架里翻出了许多他的手稿,谢子羲的也夹在其中,很明显,谢子羲模仿过他的字迹,并且练习了很多张。有的形神具备,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差别。

    谢若玄倒是没想到,居然有后世子孙崇敬他。

    这也让他模仿谢子羲的字迹轻松许多。

    裴梦全端着一碗甜汤走了过来,“皇上,这是太后给您的甜汤。”

    谢若玄停笔,“太后?谢子羲的母……朕母后不是已经仙逝了?”

    裴梦全顿了顿,说:“这是昌宁太后给您的。”

    昌宁太后,乔姿蝉,熹平帝的续弦。平时乔姿蝉都待在后宫里,不轻易走动,所以存在感不强,谢若玄也就没注意到她。

    眼下知道了,谢若玄连看都没看那碗甜汤,直接道:“拿去倒了。”

    裴梦全低头,“是。”

    谢若玄继续伏案练字。

    虽然他的生母也出自乔家,但现在的乔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门清吉的乔家了。

    窗外暮雨潇潇,芭蕉风动,一片萧瑟之意。不多时,宣纸上多了一行铁画银钩的字——

    黄粱一梦,故旧皆远。

    ……

    城郊。

    谢嘉行一袭丧服,立在谢嘉佑墓碑前,雨丝打湿他的衣襟,他却丝毫不在意,手里拿着一杯酒,倾倒在墓碑前,“王兄,那个位置我替你坐了,你一路走好。”

    他声音很轻,消散在雨中,恍如错觉。

    有小厮撑伞上前,“公子,雨大了,咱该回去了。”

    谢嘉行笑着回道:“好。”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幕帘落下,马蹄声声,向城内驶去。忽然半道上,马车停下了,谢嘉行问道:“怎么了?”

    小厮说:“前面有辆马车坏了,主家貌似是个年轻的女公子,正找人修马车呢。”

    谢嘉行从马车上下来,他来到那女公子面前,问道:“女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这个时候雨大了一些,乔茹雪正躲在伞下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旁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谢嘉行站在那里,关切地问她。

    她停了停,标准行了一礼,“我马车坏了,刚派家丁回去找人了,现在家丁还未回来。”

    谢嘉行说:“原来如此,如果女公子不嫌弃,在下可送女公子回城。”

    乔茹雪有些犹豫,眼下雨势甚大,而且快到城门落锁的时候了,如果不能及时回城,恐怕就要在城外过一夜。可是,她不认识谢嘉行,不能贸然答应。

    谢嘉行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自我介绍道:“在下谢嘉行,家父是庆王。”

    乔茹雪一愣,“你就是谢嘉行?”

    谢嘉行说:“女公子认识我?”

    乔茹雪说:“京城谁不知道谢公子受召进京,即将被封为储君。”

    谢嘉行说:“原来如此。”

    乔茹雪说:“我姓乔,名茹雪,在家中行四,谢公子喊我乔四就行。”

    谢嘉行笑了笑,“好,乔四,我送你回城吧。”

    乔茹雪说:“有劳谢公子了。”

    谢嘉行摇摇头,“不客气。”

    ……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隐约可见几名庆王府的家丁拆掉了路上的路障,将乔府的马车伪造成自然损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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