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念希的指尖轻轻划过相片，抚摸着徽阳实验中学九年级（1）班毕业合影留念一行红字，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六年级秋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班级里来了一些新同学，班主任老师要调整班级座位。座位表排好后，她的同桌没有变动，还是和五年级的时候一样，但是后桌换成了一个她叫不上来名号的男生。

    男生和申念希一样是五年级的时候转学到徽阳实验中学的，由于个子比较高当时被安排到了班级最后一排坐着。

    而申念希的妈妈和其他班级的一位任课老师辛正是旧识，她自然被安排着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也是辛正的介绍，申念希的妈妈闫晞才将她转来这个学校。

    不过申念希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是个爱哭包，对新学校的环境也适应的很慢，一个学年下来，也就能跟她的左右同桌主动讲几句话，班里的其他同学都不认识几个，能把人脸和名字对上的也就那几个班干和她附近的几位同学。

    所以这次换座位，班主任还是照顾性地保持她的左右同学不作变动，只是将她往后挪了几排，又将后面的同学往前调。

    然而新的后桌是个话痨子，上课期间喜欢开小差，经常拉着左右男生聊西游记、水浒传、隋唐英雄等。甚至，几个人对着后墙的一张世界地图都能聊半天，随便一个小小的话题，他都能带着附近几个男生越聊越起劲，经常叽叽喳喳影响她听课。不仅如此，下了课更是闹翻天，仿佛世界大战现场。

    调座位没几天，申念希便受不了身后这个男生了。终于在一次语文课下课后，她鼓起勇气转身对他说：“同学，你上课期间开小差的时候声音能不能小点，挺吵的。”

    还没等男生开口说话，男生的同桌便哄叫起来：“哈哈哈，扬意，你好大的脸啊。哎！这个闷葫芦好像是第一次主动跟我们班男生说话，多大的牌面！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人让你说话声音小点。”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下次注意。”

    虽然有说出不好意思这四个字，但他的态度却及其傲慢，跟这四个字一点也不沾边，头歪着翻看课本，眉毛微挑，透着一股张狂的味道。

    “你叫扬意？”

    “嗯。”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又接着道：“意气风发的意，神采飞扬的扬。”

    “哎，她是不是挑衅你，她问你名字呢，你以后小心点，听见没有！小心闷葫芦爆发捶你！”那个欠欠的同桌推搡着扬意，一脸恶劣的贼笑。

    “哈哈哈哈哈……”附近的人一阵哄笑。

    申念希顿时憋红了脸，气的转过身去。如果怒气值能杀人，她怕不是能把那群人烧成渣。

    “路成浩！把嘴闭上，你那嘴不说话会憋死啊，关你什么事。别逼我踹你。”

    扬意把书一合，往桌上一扔，扭头看向路成浩。

    “呦，狗急了！什么恶劣的态度啊，哎，你们看他，哈哈哈哈，狂不死他！还要踹死我！”路成浩挑衅般地踢了一下扬意的凳子。

    接着，后面就传来一阵阵凳子的推拉声，凳腿刮过地面的声音仿佛钝刀割肉般折磨人，还伴随着一群男生刺耳的吼叫。

    申念希只觉得他们吵死了，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她心想，这男生该不是打架挑事被开除才转来的吧，这个新学校怎么什么人都收，烦死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班，他们后排一群人才安静下来。

    后来的几天，身后的男生确实安静了不少，连带着他的左右同桌路成浩和郑瑞铭也沉默了些许。但没过多久，又洪水泻闸似的开始了唠嗑模式，后排的桌子乱得也仿佛野狗啃过一般，每时每秒都像演绎非洲狂野故事。

    申念希没有胆子再和他说话，更害怕他的同桌路成浩和郑瑞铭起哄。

    虽然有时候老师也会点名批评，不过他们从来就不知道收敛。加之扬意每次月考都名列年级前十，附近的几个男生名次也都不错，渐渐地老师也就不再过问了。

    申念希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就这样过去了一学期。

    春季第二学期，徽阳实验中学实行新课改。

    学校要求五到九年级，每个学科上新课之前必须要学生提前预习，且在上新课的时候分小组自由讨论二十分钟，学科教学组统一发放教案纸，教案纸上订立了课程作业。同时，每个小组提出一些问题，写在纸条上。二十分钟后，小组间随机交换纸条回答相关问题，并由老师评判。学校还设立了督导组随时抽查上课情况。

    班主任安排左中右每一列的第一排和第二排、第三排和第四排、第五排和第六排组成九个六人小组进行讨论。申念希恰坐在左侧一列最中间第三排的位置。

    也就是说，每次上新课的时候，她不得不向后转身趴在扬意的桌子上和后面三个男生一起讨论问题。刚开始，她只和她的左右同桌互相讨论，三个男生也没有主动搭话，也是三个人互相讨论着题。

    后来语文老师经过，指着三个男生的桌子让他们把桌面对齐，然后敲了敲桌角。

    “哎对了，楚河汉界就得界限分明喽，你们几个这堂课要是再不讲话，一辈子都别吭声了昂。这个扬意啊，你平时开小差不是挺勤的吗？怎么现在不带个头？”

    老师话音刚落，扬意就踢了一下申念希的凳子，“申念希，你觉得《桃花心木》这篇文章的主旨是什么？还有‘奇怪’一词，在文章中出现了三次，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

    申念希先是一愣，然后怯怯地盯着书回答：“我……我觉得……觉得桃花心木是借树喻人，树木要自己学会在土里找水源正如……”

    等到申念希回答完，语文老师走开了。

    扬意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在书上勾勾画画，开口道：“我觉得回答的挺好、挺详细的，你们四个有没有要补充的。要没什么补充的，这就作为我们这组问题的正确答案报上去了啊。”

    四个人摇摇头，都没有补充。

    “那行，我们接着说下一个问题。”

    这次课之后，申念希觉得这种上课模式也挺好的。

    以前上课都是自由举手回答问题，她从来不敢主动回答。偶尔有几次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她也很怯懦，声细如蚊，还被老师嫌弃听不清，不自信。

    这是转校以来，第一次有人说她回答的不错，还说是正确答案。这之后，她也不再那么讨厌那个聒噪的后桌了。

    学期过了一半，小组讨论越来越活跃，扬意有时候会带着五个人一起开小差，跟他们讨论很多课外知识，尤多为文学历史。

    申念希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有时候还能接两句扬意的题外话，因为她本身也特别喜欢看这些东西。除了诗词歌赋、野史怪谈、神话寓言，她还能从他这听到一些科技、军事之类的最新消息。

    有次上课自由讨论，他们组结束的早，路成浩就偷偷打开《希腊神话》，藏在课本底下翻看。

    过了一会，路成浩向他们几个凑过来，“哎，你们几个，这本书都看过了吧，我来考考你们。请问希腊神话中狩猎女神叫什么名字？”

    “阿尔忒弥斯？”申念希试探性地小声回答。

    “阿佛洛狄忒。”扬意转了一下笔，毫不犹豫地说。

    “申念希，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路成浩又往扬意这边凑了凑。

    “阿……阿尔忒弥斯吧，应该是。”申念希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稍稍大了一点。

    “恭喜你，答对了，扬意答错了。好小子，你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啊。哈哈哈！”路成浩拍着他的肩膀嘲笑他。

    郑瑞铭也狂笑起来，跟着路成浩一起嘲笑扬意。

    “不对吧，怎么可能。”扬意一把抽过路成浩手里的《希腊神话》，语气倒是很平静。

    “我真的对了？给我也看看。”申念希也好奇地往书上瞄。

    突然老师走向了他们，一把夺过希腊神话，并盯着申念希和扬意，当着全班的面把他俩教育了一通，让俩个人到廊下楼梯口罚站，让上下楼的人都看着他俩，同时把书本没收了。

    申念希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老师批评，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整个人囧到不行，泪水在眼里打转，苦着一张脸走出了教室，双手贴墙而站，低头不语。

    那一刻她对新学校的厌恶情绪又被拉到了极点，她无比想回到曾经的学校，和熟悉的小伙伴一起玩耍。

    这个陌生的环境，总让她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她真的好讨厌这两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喂，申念希。你看，那树上有几只鸟在筑巢。”

    申念希抬头，不过并没有看向对面的大树，而是微侧了一下身，看向了扬意。这个人的脸皮好像还挺厚的，挨了骂被撵出教室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悠哉悠哉地看起景来了。

    “别苦着张脸，怪难看的。”扬意依旧盯着那群鸟看。

    “哦。”申念希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说”扬意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下次能不能坚定点！别老那么唯唯诺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冤枉入狱来的。”

    “啊？”申念希不解，真的很讨人嫌吗，可是自己没惹过他吧。

    “你的答案啊，你的回答明明就是对的。如果你确信自己是对的，没有凑过来看那本书，今天被罚站到教室外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更不用挨骂。”

    “我……我本来以为我是对的，可我听到你那么说，又不确信了。”申念希声音糯糯的，低头掰弄着手指。

    “别管别人说什么，你觉得你是对的，就坚定地说出来，哪怕最终错了也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坚定自己的答案就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扬意转头看向她，微笑了一下。

    申念希对上他明亮如炬的目光，“你这个人”，说完她抿了一下唇，“懂得真的挺多啊。还笑得出来，那你挨了骂，就一点都不难受啊。”

    “有什么好难受的，巴不得到外面罚站呢，教室里边闷死了。天气都暖和了，还不开窗户透气呢。教室外面多好啊，视野宽旷，空气清新。别拉着苦瓜脸了，既然都被罚到外面了，就想开点，看看景。”说着，他眼睛又往四周看。

    “你真的挺不一样的。”申念希挺直了腰背，愁容渐无，笑逐颜开。

    扬意往她这边挪了几步，“你看那几只鸟，像不像白居易诗里的画面。”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是不是这句？”申念希笑着回答，露出明显的两个酒窝，也随着他看向四周。

    “你语文真的挺好的啊，这是高年级课文才学的诗。这不是挺棒的吗，以后回答问题能不能勇敢自信点，别害怕展示自己。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那是叫酒窝吧？你脸颊两边那个。一直都这么内向？不是吧。”

    “嗯，不是。”

    申念希心里偷笑了一下，这个男生难不成还会算命吗，因为自己以前就是外放型性格，这都被他猜到了。又或许是自己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畏缩吧。

    “其实这个学校挺好的，你没必要那么排斥，教学质量还可以，不是什么人都收的。”扬意指了指楼下的光荣榜展示栏。

    “是都挺好的。”申念希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酒窝随着笑意更明显了。

    “听说下半年后操场要搭一个紫藤花架，以后可以多出去走走。”

    “嗯！”

    申念希望向对面的教学楼，看到对面楼里的高年级学生正在埋头考试，还有一些人打起了瞌睡。

    不知怎的，她心底涌出了一丝窃喜，忽觉得在步入徽阳实验中学出名的初中魔鬼训练阶段前，有这么一段偷闲的经历好像也挺好的，而且厚脸皮应该算不得贬义词，脸皮厚吃得开嘛！

    她决定敞开心扉，推倒心墙，接受这个新环境，并与之相适应。

    教学大楼入口旁栽种有两排高高的杨树，新发的枝芽碧绿葱翠，随着天气回暖逐渐张叶，鸟雀啼叫，无一不在彰示着新季节的生机。

    灿烂明媚的阳光下，两个被罚站的学生趴在楼梯口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风景，眉眼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