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东西后，申念希跟着扬意一起回了公寓。

    她四处打量，“你收拾的真干净啊！”

    申念希把花放到茶几上，走到他的书桌前，上面的书堆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凸出的边角，像拿尺子量过一样。

    以前他坐她后桌的时候，她就调侃过他是不是有强迫症，颇有砌砖头的天赋。

    申念希随手抽出一本翻看，书里每隔几页就会夹着张纸条，上面是读书的心得，他没有在书上长篇大段写字的习惯。

    扬意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可乐向她走去。

    她正在看着书出神，他用可乐冰了一下她的脸，“冰的，能喝吧。”

    “嗯。”

    申念希顺势靠在他怀里，扬意搂着她的腰。

    “我们……用什么文案官宣啊？”申念希抬眼看他。

    “我已经想好了。”

    “这么迅速！”

    扬意打开手机，进入申念希的朋友圈，翻到2017年10月18号那条，“你说爱像云，于是我把喜欢藏进云里，云飘过每一个地方，都在说我爱你！”

    “你不会加好友的那天就想好了文案吧！”她激动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差点把他手中的可乐弄洒。

    “昂！”

    “谋划的挺早，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呢？”她质问他。

    扬意将可乐放置在一旁，一把搂过她，微微俯身，几乎要贴着她的脸了，“你会不会藏心思啊！10月18号，你真会挑日子发。”

    10月18号是扬意的生日，数值策划怎么可能对数字不敏感。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惹得她双颊绯红。他快速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离开时不经意间的鼻尖擦蹭，酥酥痒痒的。

    她抬手锤了他一下，“无赖！”

    “怎么就无赖了！不能让我主动亲啊！”

    她转回目光，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笑吟吟道：“听说，某人有一块怀表，里面放着我的自拍，我就没发过单人自拍，你从哪搞得？你个无赖暗地里搞什么勾当呢！”

    “你从哪知道的这个消息？又是唐钱栩说的？”他懒洋洋地追问，感觉有些好笑，到底是谁暗地里搞勾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给不给我看！”她伸手，让他把怀表交出来。

    “给！”他俯身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蓝色的盒子，将里面的怀表拿出放到申念希的手上。

    申念希好奇地打开，忽然愣住了！这不是自己的自拍，这张照片，是扬意拍的！原来那天清晨，他不是拍梨园的花！

    申念希已经记不起是具体的哪一天了，只记得是高三下学期的四月份，梨花盛开的季节。

    那一天，黄沐晴起晚了，她在旁边焦急地等待，不停地催促。

    “你先去吧，我的卷子湿了，都黏一起了，我理理，你先走吧。哦，给我带块那个什么糕，还有一杯蛋汤啊宝！mua~”黄沐晴催着她先走，又继续埋头整理书桌。

    “OK，那我先行撤退啦！”申念希抱着试卷课本走出了宿舍楼。

    早晨六点二十分左右，食堂里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入。

    “阿姨，要两块金翅糕，分开装。还要一杯桂圆粥。”

    “哎好嘞，同学，你们高三这周六不上课吧？接到通知没有？”

    “是啊，不上课，这周放两天假，学校放我们回家拿换季衣服，下周六照常上课。”

    “好的，小同学，拿好这个糕，你们加油啊，还一个月就解放了！”

    “谢谢阿姨！”

    申念希接过糕和粥，笑意盈盈地往门口走，嘴里小声念叨着：“快点接收好运吧！好想从这苦日子里解放！幸运之神眷顾我吧！”

    走到门口，申念希侧身用手肘挑开门帘，碰巧门外有人进来，两个人轻撞了一下。

    申念希怕被烫到，径直往后退。

    她抬头却发现来者是扬意。

    食堂厚重的防风门帘还没有被拆掉，他进来时，昏暗的入口处投来一束光线，打到他额前的一缕碎发上，视线之内仅有这一点光亮。

    他俊美孤傲的脸廓此刻泛着圣洁的辉光，再望着他的眼睛，却是温柔又阳光。

    申念希怔了一下，学校停了课间跑操，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这厮了，没料想会在大清早和他撞个满怀，真是好意外的惊喜。

    “烫到没有，有没有洒出来？”扬意有些紧张地问道，看向她手里的粥和蛋汤。

    申念希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你没烫到吧？”

    “我没，你起那么早，不在里面吃？给你同学带的？还挺勤劳。”

    “食堂风扇坏了，在这里面吃有点热。你今天也好早啊，居然能在食堂碰到你个不住校人士，你不是一向六点五十几卡点进校门吗？今天怎么反常啊！”申念希满脸笑意地反问到。

    “我来跟你们抢吃的啊！”说罢，扬意转了转手中的饭卡，转身走进食堂，卡套和车钥匙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啷啷的声响。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申念希也转身向外走去。

    她一掀开门帘就看到扬意的电瓶车停在梨园入口，车子轮胎上沾了些梨花瓣，一阵阵风刮过，满园梨花随风散落，忽而又腾冲旋起，一圈圈在空中飞舞悬绕，一些花瓣落在了他的电瓶车座上和车前篮里。

    校园四月芳菲盛，满园梨花皆盛开。四月末的晨风还是有些凉意，申念希打了个哆嗦，从扬意的电瓶车旁经过时，她拈起了车篮里的一片花瓣，沿着石板小道，穿过梨园，快步走向教学楼。

    到了教室，申念希把黄沐晴的早餐放到了她的座位上，而后快速拎着自己的早饭站到班级门口的走廊上，向食堂那边望去。

    才过去几分钟，他应该还没有买好早餐，应该还能远远看他一眼。

    仰贤楼距离食堂大楼不过二三十米，申念希站在教室廊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进出同学的身影。没过一会，扬意就拎着早餐出来，坐在了他停在梨园入口的电动车后座上，慢慢悠悠吃起早餐来。

    梨花洁白如玉如雪，如年少时清澈纯真的爱。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满园春风花拂面，少年风华正茂。晨曦穿透心脏，薄雾坠落，玻璃闪亮。

    天地浩渺，唯此刻的旭日丝丝入心。太阳逐渐升起，绽如皑雪的梨花逐渐被染成了金色，光一点点洒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也逐渐映照在他的身上。

    慢慢地光有些刺眼睛了，申念希揉了一下眼睛，又向着扬意望去。

    可朝阳高升，光越来越亮，大楼玻璃反射的强光把眼睛刺的生疼，她止不住地流出两滴泪。

    漫天的光肆意灿亮，倾覆而下，铺满视线内的每一个角落，红日熔金，浮岚欲燃，万物朦胧在琥珀色中，她已经看不清扬意的身影了，只感觉自己要被溺死在了这强烈而又盛大的光里。

    渐渐地，走廊的栏杆被照的温热烫肤，申念希只得闭眼背过身去，一口气闷完了整块糕点，转身走进了教室。

    再喝了口水跑出来时，扬意已经不见踪迹了。

    她回到了座位上，申念希打开语文课本必修四，翻到《苏轼词两首（定风波）》那一页，把梨花瓣夹了进去。

    她回想起刚刚自己站在走廊上望着扬意，觉得扬意好像也看到了自己，但是也好像没在看自己。

    后来光太强烈了，一切都看不清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段长时间的大胆对视。

    越是努力回想心就跳得越快，脸也开始发烫。申念希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阳光晒的，还是因为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身后忽然传来的背书声，打断了申念希的回想。

    申念希晃了晃头，示意自己不要去想了。快六点四十了，已经有同学陆续到班级了，早读要开始了，要赶紧背书学习了。

    整个一天，只要是有出神的空闲时间，她脑海中就不停地闪现清晨在廊下看他的样子。

    他身处光中，清如澄阳！

    第二天清早，她和黄沐晴一起去食堂。她想在梨园里转一会，便让黄沐晴先回教室。

    申念希站在梨园入口，昨天扬意的电瓶车大概就停在那个位置。她手指拨弄着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梨花，忽然有人从身后喊她。

    “申念希！”

    她蓦然回头，只见扬意拿着相机。

    未及她反应过来，他摁下快门。

    “你在拍什么？”她走向前问他。

    “没拍你！拍的梨花！别误会！”他将相机背到身后。

    “站在这拍？”

    “试试角度，中午再过来拍！” 扬意佯装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走向前，斜倚在树身上看着申念希。

    “你空闲时间挺多啊！”申念希无语地笑了一下。

    “你空闲时间也挺多啊！在这闲逛！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同学了，人走路都还背书呢，你还在这玩？”

    “切！走了！”申念希把手中的梨花瓣洒向他，扭头直奔教室。

    那是高考前，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剩下一个月的学习时间里，所有人都在加紧冲刺学习，很少出班级活动。

    她只在晚自习放学后碰到过他一次，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互相挥手笑了一下，他骑车回家，她直奔寝室。

    再后来，是高考后的第二天，湘萍一中组织拍毕业照，她隔着人群远远看了他一眼，而后带着遗憾匆匆离校了。

    再下一次见面，是高考后的初中班级聚餐，在大杨树下，轻声道别。

    最后一次，是在津北高铁站，她站在寒风里，抱着那个哆啦A梦布偶，看着他转身离开。

    ……

    忆经年，都年少，爱意还未说出口，朝霞便燃尽了满园的梨花。从此后，梨花飘落十载离别，思念随风埋南山。一旬过，郁金花开故人相遇，兜兜转转，还是少年的你。

    分别后的无数个夜晚里，她梦到次数最多的，就是他站在梨园的那个清晨，看不清少年的脸，弥漫在梦境里的只有无尽的暖光。时间久了，她渐渐地分不清当年在廊下看他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你这个骗子，还说不是拍我！”申念希又抬手锤了他一下，身体往后撤的时候撞到了书桌的拐角，她吃痛一声。

    “我给你拍的多好看啊！”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坐到沙发上，给她揉腰。

    “我当时在楼上看你来着。” 申念希略微撇过头看着扬意。

    “嗯，我知道。”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那你当时……”

    “我当时……”扬意顿了顿，停止了给她揉腰，又接着说：“那天，我其实一直在看着你，一直到你跑回教室，我才走。”

    “你真的是一直在看我？”

    “还能有假？”

    “所以你那时候就已经很明确……”

    “我那时候也喜欢你！很明确。”

    高三，在那个不起眼的日子，晨风如梨清甜。碎碎念无视前方的她不经意间撞进了他的怀里。那一幕的乍见之欢成了余生长久的怦然心动。

    分别后的时光里，他总是会想起，清晨起风的梨园中，她蓦然回首的样子。

    他的话像烟花一样在她心底炸开。

    她傻愣愣地微张着嘴，害羞一笑。

    她忽地想起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雨天，正在施工的梨园小道上坑坑洼洼，积满了雨水，一捆捆梨树苗横七竖八分躺在两侧。与他迎面走来时，她低下了头，因为自从发觉喜欢他以来，她就不太敢直视他。

    这样也好，通过地面水潭的倒影，也能看见他。

    擦肩而过的一瞬，扬意打了个响指，喊住她:“申念希，走路要抬头！”

    她慌乱地抬起头，眼神像电流不通的小灯，都还没来得及看水镜中的他，一个模糊的人影就从她身侧闪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爽朗的话语回响。

    她再定神回头张望时，他已经和同学走远了，空气中还剩下淡淡的薄荷香，一点点弥散，一点点被风稀释。杂乱无章的鞋印和泥点堆满了狭长的小石板路，她抬脚，踩着他刚刚留下的足迹，一步步背着他的方向走。

    她轻声念叨。

    嗯，对。

    要抬头，因为他不低头走路，所以水面的倒影，看不见他的脸。

    要抬头，也要像他一样，张扬地看每一处风景，在水泥灰尘飘散的日子里一点点拓清道路。

    许多年后，她方懂

    原来，走路要抬头的意思是

    ——你可以大胆直视我，因为，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