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意往后翻了一张，看到了另一张结婚照。
“这个是羲和的老公，五月份结婚的那位，他们夫妻俩都在法院工作，我们喊他大法官。”
她又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女生，“室友周颖，校花，这个人的追求者最多，有个叫腹肌男，因为他有八块腹肌。还有海底捞、风衣男、肯定179、三枝玫瑰什么的……”
“那你们怎么称呼我？”他眼睛微弯，一脸探究到底的表情。
“我喊你呆乘以二羊，他们喊你呆头羊。”
申念希一脸的娇羞，她不是很想对他喊叠词，“呆呆羊”听起来真的好傻，平时在室友面前喊喊还行，当事人面前就真的说不出口。
“呆？我跟这个字沾边？”他觉得好笑。
“因为我室友说你好骗，就是理工男的特点，学习行，感情闷，我说什么你都信，呆头呆脑的，让我放心大胆的忽悠，肯定能把你搞到手，所以给你起了这么个外号。”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和挑逗。
他抽手将申念希拦腰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拉过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对上她的眼睛。
“理工男特点？这种话都有人信，申念希，你要不要仔细想想，你室友到底是说谁好骗？谁好忽悠？嗯？”
申念希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悠，如琉璃闪动，脑海中用力回想着过往。
他浩如星河的瞳眸透着明亮的智慧之光，刺醒了她沉闷的情感神经。
她趴在他的肩头笑了！
“谁傻？”他闷笑，一下下地拂她柔顺乌黑的头发。
“我们都傻。”
“你傻别拉我下水。”他亲了一下她的耳尖。
申念希挠了挠耳朵，“其实……你还有一个称号。”
“什么？”
“闲哥。”
“解释一下。”
“因为当时真心话大冒险，我说你最闲，打给你，你肯定接。”
他的手顿住，挠了一下她的后颈，“还说你不傻？”
申念希起身，重新躺回他怀里，紧搂着他的手臂，“怎么了？”
“还不明白吗？因为是你的电话，所以我才一定会接。”他冷脸，又想撕老黄历。
“嗯，爱你，此事翻篇。”
“行。”
撒娇最管用了。
扬意趁着她傻笑放松的间隙，接着往后翻，申念希却猛然压住。
“怎么？有什么不能看到？”
“没什么不能看的，就是时间太晚了，睡觉吧。”
他凑近，逼问她，“你这个表情，该不是藏了什么小白脸的照片吧？”
“你敢怀疑我。”她轻笑，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用祈求的语气冲他撒娇，“真的困了，睡觉吧，好不好。”
“你睡，我看。”
撒娇又不管用了。
“哎呀，你烦人，有什么好看的，真人就在眼前，你看什么照片。”
她慌乱地要合上相册，扬意一只手就圈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申念希低头把脸埋进被子里，像遇袭的鸵鸟，心脏砰砰乱跳。
“申念希，你……”
扬意愕然地看着相册，瞳孔一震，有些不敢置信。
后面的那页，夹放有四张照片，两张纸条。
左一：申念希和室友在科大校门口的合影。
左二：申念希单独一人在科大校门口留影。（与左一同服装）
右一：申念希单独一人在科大校门口留影。（身后毕业横幅红底白字显示2015毕业季）
右二：科大二校门（校园内银杏已经泛黄，落了满地）
……
2012年他本科毕业，她以寝室合约，向室友提出，毕业游最后一站，去渝江。她想在科大校门口拍一张照片，圆一场遗憾。
第二天，室友让她单独再去一次科大，拿着告白签，给青春画一个句号。
疏远的距离和来自她人对他的告白同时积压在心里，她落荒而逃了。
2015年他硕士毕业，她单独一人，从宁溪飞到渝江。她找了一位同学，帮她拍下了第二张与科大校门的合影。
她看着科大的校门，满眼都是没有考到科大的落寞。第二天清晨，她启程回了宁溪，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她从南方到北方，见证了他的每一次毕业。
——
申念希缓缓抬起头，双腮晕红，“意哥，我没食言，我真的有去渝江，去了科大。”
扬意心绪复杂，沉默不语，松开了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离开渝江的那一天，她一定难受极了，身心都上了锁链，看着青翠的树果无一活到秋天。此后的六年里，一个人走过漫长的冷冬。比起锦上添花，他更希望自己是她的雪中送炭。
“毕业快乐！”她冲过去抱住他，发烫的脸紧贴着他的面庞。
“毕业快乐！”扬意心中一酸，喉咙发紧，声音低沉沙哑。
没能和她说毕业快乐，也是他心中的遗憾，2012年后，他最厌烦暴雨天气，他永远记得暴雨后，雁安师范大学空旷寂凉的操场和那条鲜红的毕业横幅。
耳边，仿佛是暴雨前的风声在震呼。这几张照片，如利刀一样将旧伤割开，“毕业快乐”是一罐装满了心酸往事的盐。
“为什么不让我看。”
“看了只会更遗憾，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经营好未来就行了。你来了，我的最后一个人生愿望也实现了。”
“什么愿望？”
“谈一场校园恋爱。”
她上大学的时候，制定了很多计划，包括：不挂科、考上985研究生、谈一场校园恋爱、拿奖学金、考取各类资格证书、来一场个人远游……
毕业的时候，计划清单上，还剩下三个愿望没有实现：考上985研究生、来一场个人旅游、谈一场校园恋爱。
后来，她把大学计划变成了人生计划，想着，余生去慢慢实现。
“那从一起读研，变成陪你读研，过几天开学，咱们去谈校园恋爱。”
“嗯。”
在南杭政法大学，会有一段新的故事开启。
“你要把我的脸烫熟了，祖宗。”扬意用手背冰了一下她的脸。
“不会吧，你脸皮不是很厚的嘛！” 她笑着呛他。
申念希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温度比重逢的那天还烫。
“那这下面两张纸条是什么？能看吗？”
“能，你看吧，电子版的你都已经看过了。”她重新躺回他怀里。
“这还分电子版纸质版？”他更好奇了，他不记得自己看过申念希的什么文档。
扬意抽出左三那张彩色的纸条，打开看了一下，是《情暖冬日·西南高校‘异地恋’友好辩论赛》入场券。
扬意记得这个比赛是12月1号当天举办的，2013年12月1号那天恰好是周日，当时还挺热闹，当天的参赛辩论选手都是西南地区高校的情侣。刘晨钟和江茳代表科大去参赛了，还拿了金奖，作为他们两个人在科大的恋爱纪念。
“你去了？哪来的票？抽奖中的？”他声音已经有些发哽，拇指摩挲中间的折痕，想尽力把它覆平整。
仿佛这样，时间就从未在他们之间建立过隔隙。
申念希摇摇头，额头贴着他的下巴，任凭他的喉结碾压耳廓，他所有的情绪声音尽入她的耳中。
“是我室友有个同学就在渝江工大，我室友拖她给我搞了张票。比赛是周日晚上，我没法去。我后来拿出照片，问了工大的同学，有没有在赛场上看你，毕竟你以前喜欢打辩论嘛，我偷窥你呢。”
“结果呢？”
“她说没看到，这样的帅哥她看到了肯定有印象，那我想，应该还寡着吧。”
其实，申念希当时也设想了扬意在科大已经谈了女朋友，然后参加比赛时和处于“异地恋”的情侣进行辩论。所以，她还拜托室友的同学如果看见扬意参加比赛，请录一下视频，她想听听他的观点。
扬意真的被她整笑了，怪不得她之前看到余博新去店里会反应那么大，合着她也拿着照片问过别人。
“你不跟我谈，还企图窥探我感情状况。你又没时间看比赛，还要这票干嘛？这银杏是什么时候拍的？”
“12月7号。那人家给我搞了票，都寄来了，总得感谢一下吧，我就亲自去渝江请人吃饭啊，7号是周六，不耽误我回宁溪工作。你要觉得票不该要，那你补我路费钱吧，我就当没去过。”
12月7号那天也是大雪节气，扬意知道她并非是想要还人情，而是想赴初雪的那个约定。
只是她不知道渝江会在哪天下雪，怕赶不及渝江的第一场冬雪，所以她在大雪节气那天去了渝江，因而二校门的银杏大道才会是金黄色的，右二的照片便是摄于那个时期。
在大三上学期临近期末时，扬意和申念希聊天，两个人互相分享渝江和雁安的初雪美景。
申念希：这是科大二校门吧，这条银杏大道太美了吧，两侧青松白雪。
扬意：嗯。明年考来不？12年银杏该更高了。
申念希：行，我考过去，等下雪了，我团雪砸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嘲笑我雪人堆的丑。
扬意：你的雪人确实丑，别自大，你能有我手速快？我先砸晕你。
申念希：看不起谁？我不睡觉都要等初雪降下来，看谁先认栽！
扬意：别不服气，绝对你认栽。
2012年她去了，雪未降，银杏金黄尚挂枝头。
——
明明是她拜托别人帮忙，却要把还人情的路费算在他头上，他就喜欢她耍性子不讲理的样子。
他把入场券按照原印子折好，“你这个人，都到校门口了，就不能进去看我一眼吗？科大是什么蛮荒禁地吗？”
“我那时候还在省税校培训，还没接触具体的工作，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适应这条路，整个人还是茫然不安的状态，而且试用期的工资只发一半，我才领了两个月的，机票已经花了我千把块了，我连请你吃顿好的都拮据。”
“你傻不傻，你去渝江，当然是我请你吃饭。”
她气笑了，“你才逻辑不对劲，我喊你出来，让你请我吃饭，你听听这像话么？脸皮厚也不是这样用的！”
他再次强调:“一定是我主动请你，你厚脸皮答应一声不就行了。之前也说过，你来渝江我请你，我去雁安你请我。”
“我想包养你不行吗？这是我跟我室友立下的誓约，虽然是酒后胡话，但说到就要做到。”
他无奈，“嘶……哎……行。”
“可我现在清零奋斗，仅能养活我自己，还是没能实现这个口头誓言。”
“一辈子长，法检的退休工资不低了，我期待一下。”
不急，有的是时间，去实践所有的疯狂幻想。
扬意拍了拍她的头，再抽出第二张纸条，打开，是她们寝室立下的《615寝室合约》，纸质版一直在她这里保存着，而电子版他确实已经看过了。
纸张摸起来有些脆了，背面看起来还有些笔记的凸起，可见当时下笔有多重，生怕写浅了，时间长了褪色看不清。
再后面还夹着一张快递单，扬意以为是她室友同学给她寄入场券的单子，但仔细一看发现不是，寄件人一栏填写的是渝江科学技术大学官博，寄件日期是2015年6月份。
他真的有点被气笑了，“科大给你寄了什么？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就……”她脸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6月份，都毕业了，不会是我丢宿舍的破铜烂铁吧。”
“昂……我以卖废品为副业。”她跟着他一起胡扯。
“你有这神通广大的本事？老实交代。”他垂眸，一手拖着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就明信片，贴纸，本子。”
扬意没有运营过校官博，但他知道科大的官博是有寄校内纪念品活动的，每年六月的毕业季也有。
他打开手机，在科大的官博搜索了一下“毕业寄语”活动话题，翻到2015年的时间线。
——#毕业告白计划#渝江科学技术大学征文#2015毕业季#
参与方式：私信官博投稿，写下毕业季你想说对ta的话。所有被选中的#毕业寄语#稿件将被统一制成图片由校官微发布。获奖者将由官博统一私信联系兑奖，切勿相信其他领奖渠道。
惊喜礼物：科大定制笔记本、明信片、贴纸、徽章。
扬意翻到公布稿件的那几条微博，放到她面前，“哪个是你写的？”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共36张图片，他一个个翻看，有人在评论区晒收到的礼物，他点开看了一下，笔记本是天蓝色的，上面印有两只锦鲤，还有‘逢考必过’四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渝江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明信片上印着科大西区图书馆，东区樱花大道等风景。
“奖品是不错，挺好看的，我也挺心动，早知道我也参加了。本子用了吗？”
“用了，二战就拿出来用了。”
“那还真就过了。”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首小短诗上，若有所思。
——
夏至渝江
写此别意
征途漫漫
那座城市里赶路的人啊
手里都拄着一缕星光
左肩映霓虹，右肩担梦想
长大后的风雨，总要一个人去抗
别了，少年
别了，科大
别了，渝江
在悠长的旅途中
我将思念织成了一件衣裳
流浪的时候披在身上
前行的路
我选择炽热的理想
还有黄昏、梅花和酒香
作者：余寻白
——
现实中，阻隔一对情侣不需要家仇血恨、天灾人祸，只需要距离和实力的差距。
心境定结局，这两要素最是乱心。
他第二次毕业，她作出了诀别，是向他、向曾经的梦想、向那座城市的夏天。因为科大的博士研究生名单里没有扬意的名字，所以她永远地失去他的消息了，后面不会再考这所学校了，也不会再来这座城市了。
“余寻白，这是你吗？我记得你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白，也特别喜欢余光中的寻李白。”
“嗯，笔名。”
“好听，那你这算是告别？就这么不要我了？好歹你用了我们学校的本子上岸了，就这么无情？李白知道了都要连夜把你开除粉籍。”
他眸色沉了一下，又似笑非笑的。
“很多年前的了，没说出口的就不是，当我瞎写的！”她关掉他的手机，扔到一边。
“嗯，流浪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他痞笑。
他接着往后翻，看了很多她和朋友、家人、同事的合照，还有她旅行拍摄的风景照。
在看到几张明信片挂在一起的照片时，他又停下了，惊奇也疑惑。
“你拍这个干嘛！还专门洗出来？”他不解。
这已经是几年前拍的照片了，申念希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她细想了一下说道，“这好像是我和闺蜜逛先锋书店的时候看到的，我觉得这几张明信片上的话写的都挺好的，就拍下了，在商场洗照片的时候，顺手洗的，连同后面这几张猫猫狗狗，凑五十个整数嘛！”
其中位于照片边角的一张明信片上写了十五个字：
——黄钟无奇绝，因有念萦系，九天希及之。
扬意指了一下那张明信片，“那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字迹有些小，还有点模糊，申念希往前凑了一下，眯着眼睛看，逐句翻译。
“黄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因为我心中想念，心系他，所以天下之内没有什么比得上黄钟的。这应该是写给一个叫黄钟的人看的吧。”
扬意目光清醇，像装满了月光，“错了，黄钟是黄钟木，指黄花风铃木。”
他想往后翻，申念希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摁住他的手。她颦眉，从他手中抽过相册，在心里默读了一遍那句话，又抬眼看了看他。
申念希心脏慌跳，“什么时候写的？”
“15年毕业来南杭旅游，逛先锋书店。”
“不是刚来南杭不久吗？不是没逛过吗？又诓我？”她弯了弯唇，嗓音嘶哑。
“没诓你，我说的是没怎么逛过。”他似是有些为自己的严谨感到得意，语调上扬。
2015年他硕士毕业，旅行第一站，选择了南杭，那是她大学旅行的第一站。他顺着她当年发的动态，来到了先锋书店，看到了一张印有黄花风铃木的明信片。
他提笔，在一根根夹满卡纸的黄色抽绳上，留下了这张明信片。正面仅有十五个字，背面彩印的风景是灿烂盛放的黄花风铃木。当黄花风铃木开的时候，就该去见相见的人了。
如意桥上，他说黄花风铃木也不错，意思是：
——“想和你一起实现年少时所有的愿望，让黄花风铃木盛开在你途径的地方。”
在他去到香深之前，在盛夏的梧桐城里，蓊郁的黄花风铃木已经为她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