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距离政大开学还有两天，申念希人还没到学校，课表先安排上了。
她登录教务系统，满满当当的秋季课表呈现在眼前。
——
星期一
（1-2）：法律英语
（5-8）：国际经济法
星期二
（1-4）：民事诉讼法
（5-8）：法制史
星期三
（1-4）：刑法学
（5-8）：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学
星期四：
（1-4）：民法学
（5-8）：法理学
（9-12）：模拟法庭专题训练
星期五：
（1-4）：宪法学
（5-6）：法律文书
——
她看到课表之后两眼一黑，截图发给扬意，并附文：
——“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想退学了。”
——“（大哭表情包）”
扬意刚刚验收完效果图，就收到了她的消息，点开课表看了一下，闷笑出声，回复：
——“不会吧，怎么有人还要上课写论文背书啊，还好我已经毕业了。”
——“居然还有疯狂星期四，真幸福，幸好你不用上班（狗头）”
申念希气笑了，这人真欠打！不就之前嘲笑他加班了嘛！
她回复：“还有没选的课呢，非法学需要修的学分好高。法律（法学）两年制，我非法本是三年制，好痛苦，以后周四见不到最新的老公了（哭泣）。”
扬意冷笑一声，这人还一心记挂南宫文起这个黄毛怪呢……她这是故意的！
他回复三条：
——“……”
——“（给我死表情包）”
——“有几门课都是后九周的，还能拦住你玩游戏？”
申念希回复：“你忙吧”
坏了！如此平静的一句话，连句号都没有，出大事了！
扬意回复：
——“我错了！”
——“（跪榴莲表情包）”
滑跪的倒是挺快，申念希真的笑得肚子疼。
晚上扬意下了班回来，推开门，见申念希正在收拾行李。
他斜倚着卧室的门边，嘴角噙笑，勾着语气，“离家出走啊？”
“昂！”她坏笑。
“行李箱里装得下我吗？”
申念希停了收拾行李的动作，坐到箱子里叠好的毛毯上，捂着脸笑。
“那得分块装。”
扬意嬉皮笑脸地道：“判刑的时候，适用于刑法那一条啊？”
“第二百三十二条。”申念希笑得直不起身，仰靠在床边。
扬意走过去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圈住她的腰。
“收拾那么多行李干嘛，又不是一直住寝室。”
人才公寓又名“科技创新区与学府后花园”，科技产业园内众多公司的员工和南杭市引进的高校人才一般都被安排住在这。政大和人才公寓很近。
“我改主意了，政大的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我室友跟我年龄差不多大，她家在南杭，有个两岁的女儿，她要陪宝宝，晚上不住寝室，这样我独享大空间了！”
她装的一本正经。
“你这么快跟室友联系上了？你们聊得挺深入啊，都聊到家庭了，你挺善交际！”
他挑眉看她。
“我人见人爱好嘛！”她捧脸卖萌。
她人缘是从同学圈好到工作圈，也有幸遇到好的领导。银行吃资源，她入职的时候没有优势，两手空空当的客户经理，靠自己一点点积累人脉。即便离职了，还是会有宁溪的富婆朋友到南杭这边来拍写真，原属于她的资源随着友谊的扩展，部分转移到了景小满这边。
他吻了一下她的唇，“是挺甜，能不能也做做我的工作，向我推销一下新的理财产品，节假日发发问候，上门关心一下，把我当你的客户一样联系。”
申念希食指勾了一下他的衬衫领口，“到你这上门尽调，就超出业务范围了。”
“我们这是三居室，比你宿舍要大的多，你要是怕打扰的话，我就睡隔壁，我想下班以后能常常看见你。”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憋笑，“睡书房啊！舍不得，杂物间更不行了，太不人道了。”
“那你还走！”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唬你玩的，没想到有那么多课，后面还要选课呢，我室友也打算忙的时候直接住寝室了，等研二研三就好些了，基本就是实习了。”
他把她抱回到行李箱里，“又栽你手里了。”
“别装了，你要是真信了我想一直住寝室，会这么一直笑着？我哪有你心机深沉！”
他反呛:“我怎么心机深沉了！”
“从我们重逢的第二天！在超市的时候，你故意喊我‘念希’，你就是想让小满起哄罢了，让她八卦撺掇我！”
从申念希发出语音的那一刻，扬意就知道，这段感情，还有戏！这位老同学，对自己还余情未了！
不过，她确实没他心机深沉，扬意笑了一下。
“错了，重逢的当天，你就上套了！”
“什么啊！”她不解，瞪大了双眼望着他。
“那天，我吃过晚饭去的湖西区！”他得意地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我说你怎么没动几下筷子呢！我以为你生我气呢！你知不知道，那顿饭我吃的有多难以下咽，你板着脸，我心虚死了！”
她拍了一下他的腿，气愤地背过身去。这人真的好可恶！他也不解释一下他已经吃过了……
怪不得唐钱栩骂他是狗贼！真的是又狗又贼！指不定以前怎么坑过唐钱栩呢！可怜唐钱栩一秒！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雨后浮在水塘里的青蛙。
看着她有些负气的背影，扬意忽觉得时光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湘萍一中，他们互怼说笑的日子。
那是最好的三年，如金黄的稻束一样充满希望。那时，理想伟岸、课本浪漫。
高中的她，已经没了小初中时候的沉闷内敛、顺从含蓄。她变得开朗干练、有闯劲、拼劲，有小脾气，也很有胆量。
扬意走在路上碰见申念希时，她总是明眸浅笑，整个人明媚肆意，像是一种无形能量的释放，吸引着他的注意。
她人缘一直很好，和周围的人相处得非常融洽。虽然也会有不爱计较的成分在，但扬意认为，就事论事，过后即忘，温柔细心，善于体察才是她受欢迎的原因。
五年级刚转学来时，她虽然不爱说话，但对她的同桌们是极好的，她人很温柔。
六年级调座位后，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叽叽喳喳”版的自己，但是她还是壮着胆子跟路成浩吵架。没两天，又能跟路成浩一起愉快地讨论问题。
她总是有一种很坚定的温柔。即便她对其他异性同学保持着明显的距离，但还是有人不懈地追求她，企图打破那种分寸感。
某次补习完物理，申念希先走的。下楼后，扬意恰碰见申念希拒绝她班一位男生。两人平时聊天都是以学习为主，他倒是没听申念希提过有人追她，便躲在墙后偷听。
“没有男朋友，但不用你帮我补习，礼物你带回去吧，好好学习，先把英语考及格，分数比我有意义。也祝你中秋快乐。”
那位追求者被拒后仍不死心。
“没有男朋友，那帮你补习的男生是谁？这几个星期，周六上午你都不回家，没见你跟其他男生走那么近过。”
扬意明显感觉申念希的语调变了，突然从柔和变成了警告。
“宋启明，我没必要跟你汇报吧，不要一直盯着我行吗？”
“他是我们学校的吧，高一在台上演讲的那个，你们不怕被年级主任抓吗？”
这是周六，放假时间，除非有人拍照举报，否则老师怎么过来抓？申念希当然明了宋启明话里的意思。
“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学好，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申念希，我会努力把英语提上去的，那我能跟你考一个大学吗？你物理提个三十，我英语提40分，差不多能报同一所好的211。”
扬意听到申念希先是“嘶” 了一声，而后听到了她带着火气的一句话。
“我没有理想院校，你想考哪考哪，别来烦我了，多背背单词。”
……
扬意觉得，如果她的原生家庭没有破裂，那么高中时候的申念希就是她小初中时应该长成的样子。
这些年，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不愉快，她也一直在治愈自己，努力跳脱困境，一次次鼓起勇气拾起破碎的梦想。
他爱她的一切，爱她的破碎，爱她偶尔的纠结，爱她的小脾气，爱她的勇毅和果决……
夜至，天边几颗稀疏的星辰用力闪耀，企图将黑夜囚禁。
扬意起身，坐到另一半的行李箱中，“我那时候确实有点生气，你一声不吭联系不上了，见了面又装不认识，找个钥匙发现你去求了姻缘，我心想该不是真的忘了我吧。所以硬是忍了一路，都没主动跟你搭话。”
申念希扭头笑，“这是你发的最大的脾气？其实我当时心里可慌了。”
“你慌什么？真怕我把你卖了？”
“因为我那段时间刚看完《仲夏夜之梦》，我那时就突然想到了你，我心虚，渣女的名声我担不起，跟你搞暧昧是我做过最荒唐的事……”
她说到后面都要没声了，笑着歪进他的怀里。
她代入了一下德米特律斯对海丽娜的质问。
德米特律斯（申念希饰）：“是我引诱你吗？”
扬意（申念希假想） ：“是啊，是你把我们的关系往暧昧的沟里拐带。”
德米特律斯（申念希饰）:“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扬意（申念希假想）:“说过啊，很多次。”
德米特律斯（申念希饰）:“我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扬意（申念希假想）: “你没说过啊，但凡你说一句，也能让人死心啊。”
当时坐在车里，她想，如果扬意厉声质问，索要答案，自己连驳斥的立场都没有。
扬意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摸了摸她的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暧昧中，没有谁委屈谁，如果我不喜欢你，我都不会回复你的消息。”
她在试探，他在回应。她所有的越界小动作，都是他的纵容和默许。
“那如果当时，我没换账号，可能也会拒绝你的告白，那你会怎么想，放弃吗？”
“那得看你以什么理由了。”
“脱单了，反正我们也一直是以好兄弟相称的，你总不能破坏我感情吧。”
他是真的笑了，“你觉得我会信吗？你要真这么说，我就到雁安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么个小白脸‘弟妹’。”
他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别胡思乱想，以后禁止再提这件事。”
他不想她忆起那些原生家庭带来的无奈和分离。那段时间，聊天账号和短信电话的消息轰炸，真的让她很头疼吧，所以她更换了所有的通讯方式。
自己不是她，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家庭环境，因而不会去评价她当年做法的对错，也因为她认真坚定地选择过自己，几番衡量，尽力去保障两个人都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说，回到津北的当天，她的表哥闫浚和表姐闫嘉就缠着问她怎么不回消息，明明聊天界面显示她已经看过消息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们登陆过她的账号，至于怎么登录的，可能是盗号，也可能是翻她日记本找到的密码。
她当然看过他们的消息：
——“小希，你爸妈谈的怎么样了？怎么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啊？”
——“妹妹，其实你可以试着跟你爸相处，好言好语说着，让他供你读大学，读研，这样姑姑少些负担。”
——“其实，有个弟弟也挺好，以后可以互为支撑。你这样，你爸真就什么都给那小孩了！”
——“其实姑父人挺好的，我小时候，他还往津北给我寄过东西，可能真的就只是跟姑姑感情不合，但你是他亲女儿啊，干嘛要断那么干净！”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人正在吵架，申念希也不想多一份争吵了，她拿出被摔坏的那只手机递到他们面前。
“回老家的时候，手机摔坏了，所以没法回复。”
申念希没发火，闫嘉和闫浚自然也没有理由冲她发脾气。
闫嘉：“怎么摔坏的？”
“那女人推我，没拿稳。”
兄妹俩也没再缠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又换了个方式跟她变相谈津北老房子的问题。
闫嘉先试探性开口，“我看那个，你是不是想考科大？科大挺好，你说你要是科大硕士毕业，姑姑还有什么可发愁的，也就熬个三四年，日子就熬出头了。”
闫浚跟着一起唱白脸，“是啊，其实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干嘛闹成这样。那你现在用姑姑的旧手机吗？我们是怕你出事，才登了你账号看看的。就是异地登录，账号有点异常了，这两天我们也没登过了，你验证重设一下吧。”
申念希后知后觉，他们还看了她和扬意的聊天信息。真是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账号异常，谁也登不上去了，新的通讯方式不会再告诉他们任何人。
“回头再说吧。哥，姐，我应该不会读研了。我……”她哽咽了一下，“我毕业就工作，最多再过两年，我在外地立足脚跟，我跟妈妈就会走了。这里的东西，都是你们的。”
随着房价飙升的，还有亲情的崩盘。
第二天，她就向辅导员申请暑期留校了，她一刻也不想在津北待下去了。
湘萍和津北，都不是温暖的港湾。她只想出逃，降落到一座宁静的孤岛，屏蔽所有的外界信号。
对她来说，快乐的时光总是学校带给她的，而家庭等价于无休无止的争吵。
……
申念希抬头见月，扬意吻了她一下，在她唇上落下轻柔的印记。
“你遇到我，跟渡劫一样。”她揽着他的脖子，低语轻笑。
她把没有联系的那七年，称之为他的“劫”。
他看着她，也笑了一下，又吻了一下她红润的脸庞。
“生活中总是会有各类预想不到的荒谬事件出现，而人生来就注定会有羁绊，没有谁能在大千世界中独善其身。你是劫，我也认了。”
“你是劫，我也认了。”这七个字如巨石从山顶滚落般，轰轰隆隆地砸进她的心里。
她倚靠在他的怀里，脸上浮着温和的笑容，“扬意，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要是我能早点说出对你的喜欢就好了。”
她觉得，他应该得到一份明确而又坚定的告白。或许，重逢的那天，她就该直接奔向他，不再犹豫躲避。
他搂着她的手臂，揉了揉，“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知道你的意思。大学时候的申念希，已经很努力地在为爱勇敢了不是吗？第一步，先和他成为好兄弟，拉近距离，维系日常聊天。第二步，打听他的未来计划，然后走到一起。是不是这样？”
每个人的边界不同，因而触及勇气释放的时间也没有标准规定。
她轻嗯一声，偏过头，眼睫扫过他颈处的皮肤，感受着他声带的震动。
“别觉得有什么愧疚的，有人伤害你，就要允许有人爱你，允许有这样一个大胆的尝试存在。就把它当做我们之间随性的交流就好了，别对自己进行精神定罪，不管有没有说出那份喜欢，至少相处的过程，都很开心不是吗。”
“嗯，但是现在我们也有结果了。”她趴在他的怀里，解开了他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
“那就别去纠结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不找到你，要个明确的说法，我是不会善摆干休的。撩了人，你得负责任吧，把欠的情债结一下，谢谢。”
这话听着，怎么她像个甩手掌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是我失责了，欠了那么多年的账，那我把一辈子都赔给你，好不好。”
“好。”他摸了一下她的头，“剩的明天再收拾。”
“那现在呢？”她解开第二颗纽扣。
“收拾你。”
下一秒，她直接被搬到床上，夜黑风高，背离月光太久，临到了结账，野草难免慌张。
这一账算的，比实习那会的审计抽凭还累。月头月末忙，就当提前进行年终汇算清缴了，但是这只能少补不能多退吧。
星星飘满了头顶，久不消散，她恍然置身云海，全身悬浮虚幻，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
她手掌在枕下摸索，睁眼看了一下手机时间，“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他夺过手机扔到一边，“累了？还是不舒服？”
“都不是。”
“那怎么赶人？”
他挑衅更进，她轻呜一声，但力气都被磨没了，像水花拍击礁石，理智袭来又惨烈地碎成渣。
“关……关心你的…工作，明天是工作日。”
“那又怎么了，你见我迟到过吗？你又不用上班。”
“万一明天就迟到了呢？”
“扣工资，不要紧，剩的够花。”
行吧，你有钱，你任“性”吧，这糊涂账是坏得算不清了。早知道不嘲讽他了，她后知后觉这纯属挖坑给自己跳！不过，遇到他，的确是稳赚不赔。
听他说，申念希真是哭笑不得。
他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一会我抱你洗澡。”
“那我要穿你的衣服。”
“没问题。”
“是穿你的衬衫。”
“？”
“要白色的。”
“？？”
他调侃，“学坏了。”
“都是跟你学的。我这叫学会了。”
第二天她醒来，果然身旁无一物，他依旧准时准点的去上班了，服了他了，各方面都佩服他。她看着身上的这件白衬衫，顿时脸热，又立刻缩回到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