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回到长椅上，景小满抱着布偶头套，把糖果都放了进去。
“什么时候回南杭的？”
“中午刚到。”唐钱栩双手枕在头下，闭目回答。
“那怎么不在公寓休息一会？你回老家，是相亲去了吗？顺利吗？”景小满抖了抖头套内的糖果，像是筛豆子。
“不吃别祸害。”他夺过头套，把里面的糖果摆正。
“切，你相亲不顺啊？”
“景小满，本人国庆回家是陪父母，饭局上的女生是我表姐，亲表姐！你怎么脑补成我去相亲了……”
“那不是你之前提过，说你爸爸妈妈给你安排过好几场相亲局……”她尴尬地看向别处，撇了撇嘴角。
“没去过。”
“哦。”
她的视线看向远方玩耍的孩童，一群孩子承着光，嬉闹奔跑，欢乐的笑语声仿佛一坛让人沉醉的无忧酒。
唐钱栩望着景小满，她弓着腰背，松散的头发塌落一半，胡乱地垂在肩头，仅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她的疲惫。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唐钱栩率先开口，“我刚到公寓，刷微博就看到了你们店的道歉声明，这事不能怪你，纯纯就是那男的有病！”
景小满扭过头，挺了挺背，“不能这么说，我当然有责任。以前希希在的时候，她会很注意这些细节，拍摄坦领唐装，摆动作什么的，都是她去教。客户联系工作她也是全包揽，希希走之前就提醒过我，我们店很多客户都是女性，一定要注意此类事件。”
“可是你现在不是主要负责设计吗，这是那什么昊负责的部分不是吗？”他拿出一个糖果，剥开包装纸，递给她。
景小满接过，又将包装纸裹好，再打开，再拧上，“但我是店长啊，本来就是我心大。”
“你能做的都做了，客户也在走起诉流程了。以后注意，你的客户不是也没怪你吗？”
景小满哽咽，转动糖果的手停住，“就是因为她很好，所以我心里更难过了。如果我够细心，能管理好店，她就不会遭受这些无端的伤害，不会被凝视网暴。朋友圈是分享生活烟火的地方，不应该成为丑恶者窥视别人的窗户。”
景小满看到那一张张聊天内容，就想到了齐同磊这个人渣，这样的事情不论过去多久，回想起来都像现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她自己经历过一遭，所以不希望有人再遇到这样愚蠢恶毒的败类！
“吃一堑长一智，好在声明发出之后，还有很多客户都站出来帮你说话，风评有所扭转。既然你觉得这样的意外事件可以避免，那就杜绝它再次发生，该管的要管，该训的要训！”
景小满点了点头，把糖果吃了下去，甜蜜一瞬间溢满口中，不断地缓冲她心中的苦闷，“是我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了。刚毕业那会，我想去外地工作的，我爸妈不同意，想让我留在他们身边。闹了几次，我服从了。他们让我去学校当美术老师，我们吵得可凶了。最后是我哥嫂做主，才让我爸妈妥协，支持我搞设计，我真正想做的事从来没有顺利做成过……”
“没有啊，你现在这个古董写真店不是搞得挺好的吗？”
“细节决定成败，我这个人就粗心，不像希希，考虑事情很全面具体。我对摄影的兴趣一般，所以网店开通之后，这些事就一锅端交给崔昊负责了。”
“不是，这崔昊什么人啊，你那么信任他……”他歪头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他是我学长，比我高一届。大学的时候，我们一个社团的，他玩了很多年的摄影。所以毕业后，我们就合伙决定开一家写真店。我们家有很多祖上留下的老古董，我自己设计衣服首饰，他负责拍摄部分。认识挺多年了，他本人还是很有能力的。”
她脸上的沉闷又浓烈起来，透着明显的落寞，“这是我们一行人在能选择的范围内，找到的最契合理想的工作了，但还是……哎，没毕业那时候，大家都雄心壮志，觉得前途无量，可以尽情去闯，现在……”
“大多数的人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风顺，人不能沉溺于回忆和美好的幻想中。生活的巨浪一次次袭来，每一次被冲回岸边，依然要有踏浪逐行的勇气，技术不行练技术，装备不行换装备，天气不合适，那就择日再来。”
他的面容染着笑，让她顿时放松下来。景小满掏出手机，对着镜面，看了看，头发真的好乱好燥。
“梳头发吗？我帮你拿着？”
“好。”
景小满重新扎了下头发。
她接过手机，回想他刚刚的话，“嗯，说的对！你这人，语文应该很好吧，六十分的作文是不是每次都50+”
“巧了，偏不是！高中三年，语文最高分120，刚刚优秀。高考语文，好像也就118的样子，时间太久了，记不起来了。”
“我去，那你其他科肯定很牛啊，你哪一科最在行啊？语文不行，还大道理一堆……”
“数学，我高考满分，平时也没下过145。化学也不错，也是近满分。语文书上没体悟到的，这生活不就教会了吗？要么从书本中主动学，要么从生活中被动学，后知后觉语文书的魅力。”他浑身染满了阳光，眉梢脸廓泛着耀眼的金色。
景小满顿时疑惑，这么灵光的脑子，怎么被前女友骗成那个样子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你哪一科最好？”唐钱栩反问。
“英语。我高考英语143，六级668分。偏就数学不行，及格都难！”
“不耽误你挣大钱呢！”
“什么鬼！算术肯定还是会的。”她笑着，余光瞥向人潮拥挤的法明寺。
……
两个人的话题逐渐偏离，一直在公园内聊到下午四点多，唐钱栩把布偶服还给了表演社团，两人准备回去。
景小满把糖果分成均匀的两把，“这个糖果分你一半吧，虽然是你买的。”
唐钱栩笑了一下，接过糖果，“行，算你给的乘车费。走，送你回店里。”
热腾的暖阳，明亮的霞光，风筝和云朵被染上了壮丽的喜悦，天空借着时间偷偷呈现出另一番景色。
景小满和唐钱栩回了琼英芳华国风馆。景小满领着唐钱栩到了二楼的工作室，从摆放发冠的木柜中拿出一个雕花盒子。
“这个送给你，谢谢你请我吃糖，还有送我回来，还有扮成一只熊安慰我。”
唐钱栩只接过了她另一只手中的水，拧开喝了一口，“这什么？”
她打开，是一枚红橘渐变色枫叶。
“这是我前段时间做的掐丝珐琅胸针，珐琅是我自己调配的，我觉得这个颜色还挺好看的，就是花丝形状掐的一般，第一次的成品，你别嫌弃。”
“你学掐丝工艺做的第一件工艺品啊，那我不能收，你留着当纪念吧。”他注意到了景小满手上的刮伤，把盒子推了回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景小满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他对面，“你要怎么样才能收下它？”
“你非要送我东西吗？”
“那我请你吃东西……你吃吗？”
唐钱栩轻拍了一下额头，有些无奈，“就非要感谢吗？”
景小满愣了一下，“那……那这是做人的基本礼仪吧，你帮了我很多次，我好像从没帮过你什么，那就总得有感谢的表示吧。”
唐钱栩低头，又晃了晃脑袋，“我们算是朋友吗？”
“算啊！”
“朋友之间一定要算得那么清吗？还是只跟我？”他抬头，看着她，嘴角勾着一丝无奈的笑。
“不……”她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如果回答是，那就显得在针对他，要避嫌刻意疏远；如果回答否，那就显得有点吊着他，并且做人不懂礼节……
景小满挠了挠头，给不出答案的话，就把问句抛还给对方好了。
“唐钱栩，那你觉得你帮了我，我应该是什么反应？扬意之前帮过你，你不是后来也帮了他吗，你们关系那么铁，你不也在记人情账……”
唐钱栩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沉了口气。
“帮他打听他对象的消息，也不全是为了还人情。”
“那还有什么？”
“不告诉你。”
“切……”
景小满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不说了，起身走到工作台上，继续做发簪。
她拿起打火机燎线丝，烟火闪动，将发簪主体背后露出的包线烧断，连接部分平整无痕。
唐钱栩围了过来，看着她工作台上摆放的一盒盒珠子，随便指了一个，“这叫什么？”
“绿松石。”
“这颜色真好看，一颗多少钱？”
“你拿的那颗是10mm瓷釉级的，单珠70元。”
“那这个呢？”
“天河石，这个10块钱一颗。”
景小满把做好的发簪插在另一边的泡沫板上，拿过染好的蚕丝线开始拴绒。唐钱栩站在旁边看着，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怎么，想帮忙吗？”她笑，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但我不会这些，这太精细了。”
“那打扫卫生你会吗？”她扫了一眼桌面，修剪绒花打尖时，毛屑飞得到处都是。
“这个行！”唐钱栩拿过旁边的海绵块，小心翼翼地清扫桌面。
等他打扫完，景小满也梳好了绒排。
“唐钱栩！”
“嗯？”
她吸了一口气，“枫叶胸针你不要，请你吃饭也不行，那还你一些不物质的行吗？”
“什么？”他呆呆的，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景小满抬手，推开木窗，两三只麻雀惊飞，啼叫一声，熔进燃烧的流云里，漫天的晚霞铺入视线，艳红夺目，网住远山、矮房、小河，湖西古道，水天一色，秋韵流烂。
晚风裹着街道的烟火气吹入，和她的声音一同叩进他的世界。
“免费的日落。”
她话音落下，他眉眼带笑。
“行！”
景小满起身，从木橱里拿出两只高脚杯，一瓶气泡果汁。
“我一杯倒，你要开车。国庆喜事多，交警查酒驾很严，我们就喝这个吧，去天台！”
“不工作了？”他看了看她梳好的绒排和旁边的铜丝。
“本来今天应该寄出的礼包，惨遭退单。所以我……今天不忙了。日落是免费的，不看白不看，明天就要忙别的事了。”
“走吧，去天台，温柔炽热的落日可以驱赶所有的不开心。”
湖西少有摩天高楼，站在天台上，老城风景尽收眼底。天台地板被染成了玫瑰金色，两个身影站立，举杯轻碰，透明的酒杯内如金色的海浪在涌动，串串气泡接连向上冒起，似轻语、似嬉笑，奏出有声的浪漫。
“唐钱栩你看，那边有猫狗大战。”
“哪？”
景小满伸手指了一下，“凉亭那边，卖盐水鸭的老板斜后方的那个亭子！”
唐钱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凉亭里的石凳上，大胖橘猫背部的毛炸起，嗷呜地吼叫，地上，金毛犬夹着尾巴，龇牙低吼。
“你猜猫猫教会赢，还是狗狗教会赢？”
唐钱栩观察了一会，“我猜……没有赢家。”
“为什么？”
“因为双方的家长来了。”
果然，两个女生走了过去，一位抱起猫，一位牵起狗，两位主人谈笑着，猫和狗各挨了一个嘴巴子。